猛虎雖傷,餘威猶存。
張至清中槍倒地的一瞬間,所有人都驚住了,蕭薔薇更是百年難遇地花容失色,掩嘴驚呼。
但沒一個人敢上前半步。
蕭雲也是驚耳駭目,他立即向附近的制高點收尋著,如此精準而迅疾的點射,只有他能做到。
影子。
果不其然,一道渾身籠罩在黑暗中的影子緩緩從龍王廟門口的屋簷上站起來,隨後一躍而下。
那彷彿是從陰曹地府上來勾魂的黑無常,這個奇異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畏懼緊張。
蕭雲迎了上去,卻被影子伸手示意停下,隨後影子緩步走到張至清倒下的地方,低頭冷視著。
「張書記,你可曾想過有今天?」影子忽然開口道。
張至清平躺捂著心臟位置不斷冒血的傷口,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地看著這個怪物,沒有開口。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我以前沒感覺,到今天才發現是真理。」影子的語氣帶著痛快。
「你是誰?」張至清氣息微弱道。
「一個曾經視你為兄長、視你為偶像的人。」影子冷冷道。
蕭雲離得倆人不遠,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影子跟張至清的關係,很驚訝。
「難道……」張至清雙目微微擴張。
「沒錯,就是我,燕文殊!」影子幾乎是從牙關擠出了這句話。
蕭雲徹底呆住。
「你居然沒死。」張至清同樣很訝異,想笑,可傷口被牽扯到,使得他劇烈咳嗽了起來。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可玲玉死了,我倒希望死得那個是我。」影子有些哽咽道。
他們兩夫妻在伊拉克執行秘密任務,向美軍通報信息的就是張至清,致使兩人遭遇武力伏擊。
當時,整輛車被一枚榴彈炸飛,而在最後的一剎那,負責開車的李玲玉將燕文殊推出了車外。
「我雖然活了下來,但全身皮膚被灼傷,變成了一個厲鬼!」影子摘下面具,露出猙獰面目。
蕭雲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副蜈蚣蛆蟲般的尊榮,很難想像得到這些年來,他是怎樣挺過來的。
此時,燕清兮、燕清風兩姐弟已經忘情跑了過來,失去爺爺讓他們絕望,沒想到父親還活著。
「爸!」燕氏姐弟大哭著抱緊了燕文殊。
燕文殊同樣很激動,淚水不住地從如同月球表面般的臉龐滑落,二十幾年了,骨肉終於相認!
二十幾年了,他從來未以真身示過眾人,彷彿只是這塵世間一道無足輕重的影子,可有可無。
今日,一雪前恥!
「小心!」蕭雲忽然大喊道。
燕文殊正與兒女擁抱,突然聽到蕭雲的這聲大喊,愕然回頭,就發現自己已經在空中飛翔了。
彭!
轟然落地後,燕文殊吐出了一口濃濃的鮮血!
睜眼看去,他看見原本倒在地上孱弱無比的張至清傲然站立,槍傷似乎沒有造成半分的影響。
怎麼可能?!
「還記得一個月前,你在西江影視城那次對我的伏擊吧?」張至清冷漠地瞥著地上的燕文殊。
燕文殊當然記得,當時他以為能一槍擊中,卻被蕭雲及時趕到,結果最後是蕭雲右胸中槍。
「那一槍,其實應該擊中小七心臟的,可為什麼最後偏了?」張至清微笑著問道。
「你改變了子彈的軌跡?!」燕文殊驚愕道。
「永遠不要小看大宗師的能耐。」張至清傲然道,他的確有足夠的資本說這句話。
「大宗師這種怪物,真的不應該存在這個世上。」燕文殊搖搖頭,他已經知道,徹底失敗了。
「爸!」燕氏姐弟再次發出淒楚吶喊,不過這次是因為燕文殊永遠闔上了雙眼。
「殺!」蕭雲大手一揮,剩餘的十幾個狼士一哄而上,衝著張至清殺去。
雖然張至清的行動無法自如了,但他手裡那根看上去就像是極其普通的燒火棍,卻像一條活靈活現無比堅硬的毒蛇,帶動著山頂平台的積水,在空中盡情地揮灑著。啪地一聲,鐵滾擊盪開了面前的一把長刀,然後在最短的時間內,沿循著最合理地方向,拍打到了握刀狼士的手腕之上。
在那一瞬間,握刀狼士的手腕皮膚盡綻,筋肉盡碎,骨節刺出,再也握不住槍。
喀地一聲,鐵棍再次順著一把刀面滑了上去,沉重的壓力壓得那把刀低下頭來,完全沒有反擊的可能,無任何鋒芒的鐵棍觸碰到了那把長刀的突起處,猛地一下跳了起來,把那把長刀撩下了空中,然後鐵棍重重地落下,擊打在持刀狼士的小臂上,直接將這條小臂打成了一根扭曲的木柴。
一名狼士從後偷襲,那根鐵棍卻將那把正在下落的長刀迅疾後挑,不偏不倚插中狼士的心臟。
另外一名狼士從前面一揮掌攔了上來,被磨成平面的鐵棍頭狠狠地扎進了他的手掌裡,將他的手掌紮在了滿是雨水的地面。然後鐵棍揮起,重重地擊打在這名狼士的頭頂,頭骨帶著雨水啪地一聲碎裂成無數碎片,黑人狼士光滑的頭頂現出一道血水凝成的棍痕,頸椎處喀喇一聲,癱倒於雨水之中。
鐵棍的每一次揮動,都是那樣的準確,但同樣也是那般的沉重,早已無鋒的鐵棍,擊開了面前密密麻麻的弩箭,砸碎了無數的關節,憑由血水混著雨水,在面前的空中潑灑著。鐵棍也許無法像劍那樣,刺進狼士們的咽喉,卻能瞬間擊碎他們的咽喉,身受重傷的張至清似乎隨時可能倒下,然而最終倒下的,卻是那些奮勇攔在蕭雲身前的高手!
一聲悶響,最後一名狼士被鐵棍擊碎了膝蓋上的軟骨,跪到在了張至清的身旁。
鐵棍再次揮下,直接將此人砸倒在了黃泥之下,震起一地雨水。
此時,燕清兮、燕清風兩姐弟帶著濃濃的恨意,攻向了張至清。
從小沒有父愛母愛,與父親剛剛相認不到幾分鐘,一切都被這位大宗師破壞,怎能不恨?
沒有停頓,沒有咒罵,沒有眼神上的交流,兩姐弟一左一右,抬起手就向著他的臉打了下去。
天下沒有誰敢打張至清的臉,但燕氏姐弟就這樣打了過去,而且打得如此理所當然,就像是在教訓一個不孝子,又像是要毆打一個負心漢。當他們攻到張至清身前時,這位大權臣的雙瞳微微縮小,畢竟這倆小孩在剛出生的時候,他都抱過,還被燕清風的童子尿射在身上,他那張微有蒼老之感的面容上,忽然綻放了某種光彩,然後他也舉起了手來。
便在剛才被震到空中雨絲都來不及顫動的那一瞬間內,張至清將右手的鐵棍向著燕清兮甩了出去,然後一直垂在身畔的左手,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臉側,掌面向外,將將攔住了燕清風刺過來的三稜錐,同一瞬間,張至清的右手握成了拳頭,狠狠地砸在了燕清風的胸膛之上!那個可怕的拳頭,足有千斤之力。
空氣在這一刻似乎也凝結了,燕清風的身體似乎在一這刻奇跡般的懸停在了空中,然後如同一道箭一般,被狠狠地砸了出去,像一塊沉重而堅硬的隕石,貼著地飛了出去!一路積水飛濺而避,一路血水自空中飛灑成線。燕清風被擊飛的身體,一路不知道撞碎了多少橫七豎八的屍體,山頂平台的黃泥地前只見黑影過處,血肉亂飛!
一聲悶響,燕清風的身體在撞垮了一棵百年老樹後,終於在懸崖邊落了下來,身子一陣顫慄。
場間陷入奇異地沉默,此時還能活著,還能站著的人已經不多了,都在靜靜看著這個場景。
一拳將燕清風擊倒,沒能令張至清的臉上有絲毫高興的情緒,反而眸子裡現出一絲噬血冷意。
因為在他打倒燕清風的瞬間,九品上強者燕清兮接過他丟來的鐵棍,狠狠擊打在了他的臉上。
張至清的臉原本很蒼白,但左頰上卻是紅腫一片,唇角鮮血流下,就像被人重重扇了記耳光。
抬眸看了一眼已經被蕭雲拉著退到幾米外的燕清兮,張至清摸了摸臉頰,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就剩你們兩個了。」張至清淡淡道,身上的重傷似乎完全阻礙不了他拿下這倆九品上強者。
蕭雲冷哼一笑,雙手如同舞蹈演員甩出長袖一樣,猛地一揮,數顆光滑圓潤的小石子便飛出。
燕清兮同樣身影翩躚,長袖善舞地揮出無數的銀針,隨著蕭雲的身影,向著張至清猛烈掠去。
孤獨的張至清,驕傲的張至清,強大的張至清沒有退,他的眼瞳裡掠過一道淡淡的灰光,雙腳穩定地站在原地,充滿著無窮霸氣。他這一生,無論面對任何敵人,都不曾後退半步。他再次出拳,那一雙最可怕的雙手,潔白如雪,似乎永遠不染塵埃、不惹血息的雙手,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揮了出去,瞬息間蒸乾了空氣中地濕意,附於掌上的雄渾真氣把那些石子、銀針的小玩意小手段統統擋飛。
兩位九品上強者逆著大宗師的渾厚真氣,強行近身,就像在十二級颶風中前行一樣。
好歹來到了跟前,燕清兮纖指紛飛,纏住了張至清右手,蕭雲則祭出道藏太極,雙手如同兩匹柔滑煉布,使得張至清的右手沒處著力。蕭雲此生從未這樣強大,張至清此生也從未這樣虛弱。蕭雲的身法速度在此刻已經提升到令人類瞠目結舌的地步,殘影不留,只是一縷灰影,繞著張至清的身軀,道藏太極已經陰柔剛勁相雜,瞬息內不知道攻出了數十記,數百記!
可像所有的力氣都打在了一堵固若金湯的城牆上,始終無法突破張至清的防禦。
如果只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僵持對峙,是根本無法對張至清造成傷害,於是,蕭雲選擇了率先攻擊,瞅準時機,左手一環,將所有的力氣擊中在了右手,仿若紫氣東來一樣送了出去,張至清的左肩喀喇一聲碎了,唇角迸出了鮮血,可蕭雲身前的命門也是大開,被張至清那只像玉石一般散發著淡淡幽光的拳頭端端直直地轟到了腹部。
燕清兮同樣沒有倖免於難。
飛跌出去的她吐血不止,渾身有氣無力,儼然已經退去了挑戰的舞台。
再次受傷的張至清依然沒有哼一聲,冷漠地眼瞳卻只是注視著越飛越遠的蕭雲的身影。
蕭雲甫一落地,沒有任何的休整,就又像一頭豹子攻了回去,這一對父子連雙眼也來不及對視一瞬,便化作了龍王廟前的兩個影子,彼此做著生死間的親近。似乎空中又有無數地黃紙燈被罡風刮破,噗噗響個不停,令人心悸地、令人厭倦地響了起來。轟的一聲,一個的身影頹頹然地撞破了龍王廟的大門,直接將那厚厚地紅色木門震碎,震起漫天地木屑。
張至清則依舊安然無恙地落在了原地,儘管他的傷也很重。
重到無以復加,重到似乎隨時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這位人間帝王依然挺立如松。
而倒在血泊雨水之中的蕭雲忽然動了一下,然後異常艱難地佝著身子站了起來,雙手顫顫巍巍,只能依靠著旁邊的一把長刀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木屑也讓他的身體開始不停地往衣外滲血,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血絲,先前的那兩擊,已經是他凝結生命的攻擊,道藏太極無爭的境界已被他發揮到了極致,再想發揮出那樣鬼神莫測的速度,已經不可能,而且他的經脈也已經被割傷了大部分,就像無數把小刀子一樣,在他的身體裡刮弄著,痛楚酸楚難忍。
在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又噴出了一口鮮血,偏生他蒼白的臉頰上卻浮起一絲淡淡地怪異的笑容,就像一個青春期倔強的孩子,在父親面前絕不肯低頭一樣。艱難無比攻到張至清的身前,卻屢次被他擊了回來,這是一件足以令所有人都絕望的事情,然而蕭雲地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他只是邁出沉重的步伐,用異常困難的姿式,更加緩慢的速度,向著那個不可一世的身影行去。
張至清的拳頭,永遠是那樣的穩定強大,王者之氣十足,輕易擊穿面前一切阻礙。
蕭雲走到跟前,雙手已經沒了多少力氣,但仍然左推右送,四兩撥千斤地襲向張至清。
彭!
蕭雲再次被擊飛。
一個受傷的大宗師,還是大宗師,依舊是這個世界最強者,即便是九品上強者,也無力挑戰。
但蕭雲還沒倒下,他只是再次站起身來,在濕漉的地面上拖沓著,也要向張至清再次靠近。
又一次被擊飛,又一次站起來……
張至清還沒有對自己兒子下必殺之手,只是想能讓他知難而退,可惜他這個兒子的韌勁可能遺傳了他,他已經數不清蕭雲倒下多少次,又站起來多少次了。望著再次爬起的蕭雲,殘破不堪的蕭雲,張至清燃著幽火的雙眸忽然亮了起來,蒼老的面容隨著那突然而至的蒼白,顯得異常清瘦與憔悴。
他不能再留有餘地了,一切該結束了。
「等一下!」一直默默流淚的蕭薔薇突然喊了一聲。
現場迅疾安靜了下來,蕭雲也停下了殘存的腳步,有些疑惑地回頭看著母親。
「至清,你結婚的時候給我的承諾,是不是會做到?!」蕭薔薇勇敢地站了出來。
「當然。」張至清作為這個世界頂峰的人物,對於心裡頭唯一深愛的女人,自然不能食言。
「好。」蕭薔薇篤信點頭,然後從許子衿的手中接過她交給蕭雲的那個黑箱子,走了出去。
蕭雲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但仍拚命睜著眼,想看清楚母親的舉動。
蕭薔薇走到蕭雲的身邊,把頸上帶了幾十年的那條項鏈摘了下來,居然是一條鑰匙。
卡嚓。
那個蕭雲一直想打開的黑箱子就這樣,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開了。
原來鑰匙一直在母親的身上。
蕭雲側頭看過去,發現黑箱子裡沒有什麼重要的物體,只要一張照片,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有三個人,看上去是一家三口,男的英俊帥氣,女的傾國傾城,兒子粉嫩可愛。
「這是你剛出生的第十天,我們一家三口拍的照片。」蕭薔薇含淚微笑著對身邊的蕭雲道。
張至清神情觸動,冷漠的眼睛裡似乎有淚光閃動。
「『你若故去,我必相隨』,這句話是你親手寫在照片背面的,對吧?」蕭薔薇問張至清。
張至清點點頭。
「我知道,這個世界已經沒任何人能打敗你了,能打敗你的,只有你自己。」蕭薔薇微笑道。
張至清倏地皺起了眉頭。
「所以……」
蕭薔薇停頓了一下,隨後噗嗤,一聲細小的刀刃入肉的聲音響起,繼續道:「我要先走了。」
「媽!」蕭雲沖天怒喊。
而張至清則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顫慄著,這恐怕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露出如此震驚的神情。
像大雪山一樣高不可攀,冰冷刺骨,強大不可摧地張至清居然也會有山窮水盡的時候?
不真實。
很久,這位天下第一人才仰天長嘯!
慼慼然,孤清極,嘯聲直達九霄雲外,驚飛多少叢林鳥獸。
不甘,遺憾,失落,內疚,寂寥,蒼老,但更多地是,悲傷,痛心疾首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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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快要走到最後一步了,我的心情也是本章的最後一句,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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