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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三章 輪椅碎 文 / 梟雄賦

    寧波軍港。

    一艘印著「105」軍艦正整裝待發,氣勢磅礡。

    軍事狂熱者可能會知道,這是已經退役的051旅大級導彈驅逐艦首艦,濟南號。

    一個個身著迷彩服的士兵安靜地列隊等候上船,是南京軍區的尖子兵,荷槍實彈,沉著冷靜。

    離軍艦不遠的海岸邊,兩個人在默默抽煙。

    濃煙剛剛噴出,就被鹹濕的海風吹散,雨後的空氣還挺清新的。

    「能提個條件嗎?」陸羽思慮了很久,才開口。

    「蕭雲不能留,他會是第二個張至清。」甄青衫不等陸羽說出個所以然來,直接堵了後路。

    陸羽一怔,隨即苦笑搖頭,輕聲道:「你不瞭解他。」

    「我不會去冒這個險,你要記住立場,我們是官,他是賊。」甄青衫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鏡。

    「真的沒得商量?」陸羽不死心問道。

    「沒得商量。」甄青衫語氣堅定道,倪紅袖求情也沒用,但其實他的內心何嘗不是矛盾重重?

    然而,苦心佈局了這麼些年,終於有機會一次性剷去所有的毒瘤,怎麼能有婦人之仁?

    ——————

    風雨無蹤,烏雲消散,久違的陽光開始展露笑顏。

    偶有微風拂過,古廟屋簷掛著的一串風鈴忽地響起幽謐的聲音,令人的心境趨緩平淡下來。

    山頂邊一簇簇青黃不接的草兒原本覆蓋著一層薄雪的,風雨過後,雪化了,尖兒又冒了出來。

    幾隻棲息在樹枝上的烏鴉聞到腐肉的滋味,想撲稜稜飽餐一頓,卻被詭異的氣氛嚇得不敢動。

    此時山頂的氣氛也的確夠雲譎波詭的,就如這人世間的無常,帝王們的喜怒,傻傻說不清楚。

    「我想跟你爸說幾句話,你別跟過來,你們也別動。」蕭薔薇回身對蕭雲以及後面那些人道。

    「可媽……」蕭雲憂心忡忡。

    「別怕,他是你爸。」蕭薔薇拍了拍蕭雲的肩膀。

    蕭雲聽到這句話,一愣,心裡泛起五味雜陳,眼睜睜看著母親走上前去。

    「真沒想到你會是一位大宗師,連我也瞞過了。」蕭薔薇望著自己曾經的枕邊人,苦然一笑。

    「皇甫寺和尉遲老道原來是一條鯉魚,修行了500年,跳過龍門變成了龍,而我呢,原來只是一條泥鰍,先修煉了1000年變成了一條鯉魚,然後再修煉500年才跳過了龍門,倘若我們仨一起失敗,那他們倆還是一條鯉魚,而我可就變回那條泥鰍了,你說我做事情怎麼能不謹慎呢?」張至清淡淡微笑道。

    「你還愛我嗎?」蕭薔薇顧不上羞赧,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張至清。

    張至清眉頭一皺,隨即笑容如同河水一樣緩緩流淌,掩不住的柔情,輕聲道:「當然。」

    「能為了我,就此打住,我們一起過小日子慢慢變老嗎?」蕭薔薇的眉目裡迫切想聽到答案。

    「薇兒,你知道答案的。」張至清平靜道。

    「呵呵,可不嗎?」蕭薔薇自欺欺人地一笑,兩行清淚隨即滑過臉龐。

    「我聽過一句話,『後輪愛上前輪,卻知道永遠不能和她在一起,於是他吻遍了她滾過的每一寸土地』,薇兒,這些年我都是如此做的,你永遠是我心裡的唯一所愛。我真的希望你能理解,並且支持我的志向。可惜我知道,人們常犯最大的錯誤,是對陌生人太客氣,而對親密的人太苛刻,如果能把這個壞習慣改過來,就天下太平嘍。」張至清搖著頭笑了起來,顯然他自己都不信能改掉這個壞習慣。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那個打麥場嗎?」蕭薔薇見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便索性轉移了話題。

    「記得,當時你爸、我爸、燕中天、許重山四位老爺子因為在67年捲入了二月逆流,統統被罷了個官,貶到淮北的馬橋村,我們也是在那裡認識了曉峰。還記得那個打麥場很大,一群孩子在麥垛上翻跟頭、溜滑梯,甚至在裡面刨個洞藏貓貓,累了就睡在裡頭,軟軟的,暖暖的,空氣中飄蕩著陽光的味道。太陽下山了,村頭大人們一聲聲地呼喚乳名,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急急忙忙就往家裡跑。」張至清回憶道,眼神裡多了幾分人情味。

    「是啊,那時候的夏夜,蛙聲一片,槐花飄香。收工的男人們就端著飯碗,蹲在樹下拉家常,三皇五帝,忠臣孝子,家國天下,才子佳人,道不盡的滄桑,說不完的興亡;女人們呢,就轉著紡車,納著鞋底,可著勁比誰家的媳婦心靈手巧;而我們這些孩子們就快活地在人群中穿梭,一會兒捉知了、玩泥巴,一會兒又爭相往空中扔鞋,千方百計想罩住夜空中飛行的蝙蝠,我還記得你被曉峰扔的鞋子砸中兩次,他被你狠狠揍了一頓。」蕭薔薇掩嘴笑了起來,美不勝收。

    張至清也被這段記憶逗得笑了起來,輕聲道:「我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最好的零食,就是村裡供銷社一毛錢十個的水果糖,一根麻花一毛錢,一個蘋果切八瓣,一包點心從東家轉到西家,等到最後長出綠毛,誰也沒嘗過是什麼滋味,可這絲毫不影響我們快樂的心情。每年大年初一,從村頭串到村尾拜年,一毛兩毛的壓歲錢上交給父母,又還給了別家的孩子。最大的幸福是從雞窩裡收回新下的雞蛋,樂顛顛地喊奶奶『炒蛋蛋』。那時候,一個雞蛋的美味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夠輕易享受的,收齊了十個蛋,到鎮上能賣一塊錢,可以夠一年的鹽錢了。我記得你當時為了吃炒雞蛋,哭了無數鼻子,每次都是我給你偷倆出來,讓我奶奶給你炒的。」

    「嗯,還懷念那個味道,可惜現在再也回不去那個時光了。」蕭薔薇低聲歎息道。

    張至清沒說什麼,只上前兩步,輕輕把這位已經近三十年沒見面的愛人摟在了懷裡。

    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再強大的梟雄,再心硬的鐵漢,也會有柔情的一面。

    蕭雲的心情更是複雜,這是他既希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畫面,握成拳頭的手指關節緊到發白。

    須臾,蕭薔薇輕輕推開張至清,在轉身前擦去淚水,然後就折了回來,沒有半點的留戀。

    蕭雲迎了上去,蕭薔薇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講什麼,擠出一個笑容後,就回到了許子衿身邊。

    「小七,你還要跟你爸鬥到底嗎?」張至清狹長雙眸很沉靜。

    蕭雲摸摸鼻子,冷冷看著張至清,不鹹不淡道:「收起你的假惺惺,我爸早死了。」

    張至清也不惱,淡淡一笑地看了看眾人,問道:「你覺得就憑你們,還有資本跟我鬥嗎?」

    「有賭未為輸。」蕭雲也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這倒讓張至清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開心了,內心想著不愧是我兒子,嚇唬人也能這麼自然。

    「先問你一個問題。」蕭雲說著,揮手讓狼屠拿過來一個黑箱子,問,「鑰匙在你那吧?」

    「不在。」張至清很乾脆地否認了。

    「你確定?」蕭雲驚訝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這個黑箱子的鑰匙,以為要找到答案了。

    「我從不打誑語。」張至清平靜道。

    蕭雲心事重重地回頭望了一眼母親,發現她竟同樣是沒有任何的表示,心裡更加疑惑不清了。

    忽然間,蕭雲感到了一絲殺氣,很莫名其妙,愕然抬頭,就看到原來北斗七星君選擇了偷襲。

    有的飄然去到了張至清身後,有的卻是攔在了他的身前,隨著太史顏回震天駭地的一聲喝殺,六柄的長刀就向著他的身體刺了過去,有意無意間擾亂了一下張至清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殺招蔣破軍則斜斜地飄向了張至清的側後方,雙眸裡殺意大作,凝氣於全身,如一尊武神般持一根鐵棍,手盡然一揮,長棍如電般,刺向了張至清有些傾斜的後背。

    張至清冷漠的目光向後瞄了一下,無盡的諷刺,根本不在意其他六個方向的長刀。

    一聲暴喝,一道洗練若水的黑色棍芒刺向了他的後背,蔣破軍施出了有生以來最強大的一槍。

    張至清僅僅是側了側身,三根手指如若彈琵琶一般,在蔣破軍的長棍上優雅一撫,簌的一聲響,蔣破軍蓄勢而發的一槍,毫無任何花俏地橫撥了出去,正好把面前的三個七星君打中,飛了出去,然而無視任何阻力,直接刺進了被雨水洗涮得極為乾淨地石板面,就像是刺入了一塊豆腐,棍尖狠狠地扎進了大地之中,深入數尺!

    沒有任何停頓,張至清一掌拍到了蔣破軍的肩膀上,蔣破軍的左側肩頭立碎!

    然而蔣破軍不哼不痛,竟像是一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一般,生生受了張至清這位大宗師的一掌,鮮血狂噴之中,卻不知何時從袖中取出了一把喂毒的匕首,悄無聲息,就像是隱藏在雨中的雨絲般,輕輕地刺向張至清的腰腹,只要他將手中的匕首再往前一探,就可以完全突破張至清的防禦,重創其腹!

    陰險如蛇。

    可就在此時,不僅是蔣破軍,就連偷襲張至清身後的三名七星君,被一股不可阻擋的勁力波動炸開,炸得幾人身旁的石板黃泥漫天亂飛,四個人同時像是四頭大鳥和它們的影子一般,迅即從原地飛掠而出,頹然撞入了龍王廟中,不知道撞碎了多少層牆壁,才在不甘而又驚恐的眼神倒下……

    北斗七星君就此廢了。

    果然,大宗師是不可戰勝的。

    張至清回頭看了看遠處孤獨坐在輪椅上的燕中天,那具枯瘦的軀幹,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

    可就是這樣一副風燭殘年的軀幹,絞盡腦汁苦苦羈絆了他數十年,今天終於可以有個了斷了。

    燕中天眼睜睜看著那七位他親手栽培起來的心腹,一個一個死去,整個人像被雷擊了一樣。

    張至清浮起一絲自嘲而暢快的笑意,緩步走了過去,俯身向燕中天道:「老爺子,該結束了。」

    「是嗎?是啊。」剛還沉浸在悲傷中的燕中天自問自答,忽然綻放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意。

    張至清猛地皺眉,急忙轉身,就聽到「轟」的一聲爆炸響,燕中天以及那張輪椅化為了灰燼。

    「爺爺!」燕清兮頭一次撕心裂肺地吶喊,想衝過去,可卻被蕭雲死死拉住。

    她慟哭著想擺脫蕭雲,可沒成功,最後急了一口咬住蕭雲的手,咬出血了,蕭雲也沒鬆手。

    蕭采薇同樣是悲痛萬分,她萬萬沒想到燕中天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步棋,居然是這種方式。

    震驚。

    就這樣結束了嗎?

    蕭雲不敢置信,皺著眉頭凝望著那滾滾濃煙,忽地,他的眉毛一挑,目瞪口呆。

    原來張至清居然飄然從半空中落下,竟沒死,不過模樣夠狼狽的,衣衫襤褸,頭髮焦黃。

    「這是一位值得我由衷尊敬的老人。」張至清回身,向著滾滾濃煙鞠了三個躬。

    捨生取義,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蕭雲眼眨也不眨注視著那位最強者的一舉一動,思索著該如何是好。

    那個人轉過身來了,雖然因為被燕中天的輪椅炸彈傷著了,可能今天也是他這輩子傷得最重的一天,左腿瘸了,面容似乎一下子變得蒼老了許多,神態也似乎疲憊了許多,已然走下了神壇。然而,他就那樣平靜地,筆挺地站在那裡,睥睨著面前的所有人,卻依然顯得那樣的強大,強大到任何試圖挑戰他的人們,都下意識裡先喪失了三分信心。

    他看著自己的妻子,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股複雜地情緒衝入了他的眼眸。

    一絲自嘲,一絲佩服,一絲不甘,剩下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酸楚,估計他也不想面對這局面吧?

    可還能選擇嗎?

    於是,他動了。

    拖著那條殘腿,靠著蔣破軍那根鐵棍支撐,一步一步拖行著,蹭著地上的雨水。

    艱難無比,卻又殺氣十足。

    他要做皇帝,任何人都不能阻擋,即便是妻子兒子也不行!

    咻。

    忽然。

    死寂的山頂響過蚊蠅般細微的一聲響。

    一顆子彈從身後穿過了張至清的身子,他兩眼一瞪,鐵棍居然扶不穩,一代梟雄竟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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