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佑站在門外,頭一次產生了一種逃離一切的衝動。
不用進去,不用祖父開口,他都知道祖父想說什麼。
祁家,祁家,在祖父心裡,沒有什麼比祁家的延續更重要。
哪怕是心裡覺得對他有愧,真要事關祁家,老太爺也許會不捨,但還是會捨棄他。
而現在,如初入了祖父的眼,精於算計的祖父又豈會放過她。
「站在門外做什麼,進來。」
推開那張仿似有千斤重的門,祁佑施了一禮,不出一聲。
老爺子微微皺眉,佑兒這是在……抗拒?
這樣的念頭只是一轉而過,迫切想知道具體生了些什麼,老太爺丟開那點怪異的感覺直接問道:「據聞孫媳婦和太子起衝突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祁佑點頭,這事沒什麼可瞞的,也瞞不住。
「說說,怎麼回事。」
祁佑垂下眉眼,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如初的故友是大夫,準備開醫館,前段時間幫了殿下一個忙,殿下這次還需要他,遣人去請,去的人強橫慣了,引起衝突,如初趕去了,殿下知道後也去了,事情就是如此。」
老太爺修身養性幾十年,現在脾氣已經算是非常好了,可這會也差點破功,他要知道的不是這些表面的東西,而是兩人的對話,以及態度。
伸出食指點了點他,老太爺乾脆開門見山的問,「太子態度如何?孫媳婦是如何應對的?太子有沒有不高興?」
祁佑眼神好像突然間都暗了許多,胸膛急促的起伏了幾下,手緊握成拳,啞聲道:「太子理虧在先。如初隱忍在後,太子何來不高興?不高興的該是如初才對吧,醫館被毀,她的人受傷,她還要忍下這口氣,因為她是祁家婦,這點她從來沒有忘記,我們是不是也要記住她是華家女?於我有利的時候她幫忙,於她有難時我卻還要站在她的對立面。如果她沒有忍住,我還要守在太子身前保護她的敵人,祖父,您讓她憑什麼以後還助我,助祁家?就憑我們祁家如此待她?」
老太爺活到這把年紀。上半輩子享盡榮光,下半輩子就算是榮養也是體面的,年禮節禮皇上從來沒忘記過他,祁家的敗落是因為第二代無人,而非他失去皇恩。
如今半截身子都埋土裡了,卻被向來沉默卻極有擔當的長孫如此一番嗆聲堵得半晌無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祁家。他沒有錯,入了祁家的門自然要為了祁家計,哪家的媳婦不是如此?
怎麼到了華氏那裡就行不通了?
「她向你報怨了?我一直以為她懂事,和武林中的其他女人不一樣。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差別……」
「祖父!」祁佑眼中滿滿的都是失望,對祁家其他人他早就沒報希望,但他一直以為祖父是睿智的,一直都那麼以為。可現在……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祁佑眼中再無波瀾。「如初沒有多說一句,在別院他更是為我留臉面,處處維護我,回來後我還沒有回房便跟著管家來了這裡,她連抱怨的機會都沒有,何來抱怨之說?為祁家處處忍讓,您卻還如此說她,不說她聽到了心中做何想,我便覺寒心。
祖父,在您將四歲的我送到太子身邊時,是不是也想著不過是個黃口稚兒,您想如何拿捏便如何拿捏?是不是覺得我以後就是再厲害也脫不開您的掌控?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現在消失不見了,您又能耐我何?如果我不再願意背負祁家,祁家又該如何?您又打算犧牲誰去換祁家的榮耀?」
看老太爺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祁佑停頓了一下,續又道:「在您犧牲我的時候就應該想過可能會有的反噬,我沒有因為從小遭遇的那些而恨祁家是因為我記恩,哪怕是那對只生了我卻沒養過我的爹娘,我也沒有忘記過他們的生育之恩,您利用我犧牲我,我卻依然記著您的養育之恩,從小到大,我性命垂危有過幾次您可知?太子每每加恩祁府時,有沒有人想過那是我用命拼來的?您覺得這是我該為祁家做的,其他人覺得我該撐起祁家,我痛了累了時該如何你們可掛心過?我想哭想笑卻哭不出也笑不出時你們可曾覺得難過?
不,你們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不管我做了什麼,付出了什麼,都是應該的,您也許覺得你關心我,也最偏心我,那不過是您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做給自己看的罷了,哪次我受傷了,您有送過一盒膏藥?哪次出門來向您告辭時您不是交待了一堆,惟獨沒有一句關心我的話?沒有,從來沒有。
我不在家時如初被外人欺負,明知她是替我受過,你們卻個個冷眼旁觀,您還想著要從這件事中得到好處,如初被娘為難,您更覺得這是婦人之事,您一界長輩不該插手,這樣沒有人情味的家,如初為什麼要為之付出?她不姓祁,不用如我一般被迫背上責任,更何況她為我做的就是娘和二嬸三嬸加起來也忘塵莫及,還是您要說,她是為我做的,而非為祁家做的?」
祁佑的眼神越來越冷,心也越來越冷,「祖父,我是人,我也會累,也會想有個安穩的地方可以讓我歇一歇,如初就是我的港灣,如果您對我有一分的體恤,就請您高抬貴手不要算計如初,和您瞭解的一樣,如初從來就不是好相與的,想要她為祁家做什麼只能讓她心甘情願的去做,就如她為我做的那些一樣,而非是算計,她若存心脫了這桎梏,祁府留不住她,我也留不住,我不想失去她,有她在祁府,我才覺得自己有了家,有她在我身邊,我才覺得祁家值得我背負,因為她在祁家,我才覺得祁家不只是負擔和責任,而是我心甘情願的守護,祖父,請您……高抬貴手。」
一慣的面無表情,一慣的語氣聲調,卻生生帶出了一股悲意,震得祁老太爺生生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他瞌了三個響頭起身離開。
他想告訴自己他沒錯,要是祁家都沒了,祁佑……
是了,就算祁家沒了,祁佑依舊是祁佑,只是沒了那個負擔罷了,說不定還能活得更輕鬆。
其他子弟需要依靠家族才能得到榮華富貴,而他,卻早就不需要再靠家族。
這麼些年,佑兒有多苦他一直都知道,卻也僅僅是知道,沒有去問上一句他痛不痛,累不累,只是一再的提出要求讓他完成。
他也爭氣,總能將事情處理得很好。
就是當時誰都不願意接下來的婚事他替他接下來了,他也不過是沉默無言,沒有反對。
其實,那時候他的沉默就已經是抗拒了吧。
他卻那麼理所當然的逕自拿了主意,。
也許,這是他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對佑兒好的事,還是陰錯陽差之下做下來的。
被至親算計至此,他退讓,忍耐,要不是這次他將主意打到了華氏身上,恐怕他依舊會忍耐吧,直到他再無法忍耐的時候……
抹了把臉,老太爺伏到桌子上,只覺得全身再無一絲力氣。
祁佑幾乎是用跑的回的屋。
「小姐回房……了。」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消失在眼前,饒是向來鎮定的雲書此時也呆住了,姑爺這是怎麼了?
手放在紋路精細的簾子上,祁佑平緩了一下情緒,放輕了腳步進去。
從主屋出來的那一刻,他腦子裡只剩一個念頭,要看到如初,要抱著她,要確認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不會離開!
就在剛才,他才那麼清醒的知道,除了如初,他一無所有。
床上的人睡得安穩,五官彷彿合攏的花苞一般,美好得讓祁佑忍不住坐上床,將人攏在懷裡。
好像只要這樣他才能確定這個人還在。
動作再輕,依然驚醒了睡得並不深的華如初,剛掙脫了一下就被抱得更緊,這下完全清醒過來。
祁佑的情緒不對勁。
反手抱住他,手下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就像是一張已經繃到極致的弓,再施加哪怕一點力道都要斷掉。
輕柔的撫摸他的背脊,安慰孩子一般的溫柔,「怎麼了?這麼難受的樣子,老太爺罵你了?」
是的,老太爺,如初私底下經常都是這麼稱呼的,只有當面的時候才會稱呼祖父,她不親近他,也不親近祖母,笑得再歡的時候也帶著距離。
搖了搖頭,祁佑還是不說話。
華如初也就不再追問,只是半抱怨半認真的道:「該難受的不是我嗎?投了那麼多銀子進去,好好的醫館卻要擱置,被人欺上門了都還要吞下那口氣,夫君還是對方的人,我才該覺得憋屈好不好,現在我都不怪你了,你難受什麼啊!」
好一會後,祁佑才悶悶的開口,「我和祖父說難聽話了。」
華如初馬上來了興趣,看他緩過來一些了便追問,「原來你還會說難聽話啊?快學我聽聽。」
祁佑搖頭,現在想來覺得自己當時太衝動了,卻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也是在說出來那些話後他才知道自己那麼害怕如初離開,害怕終有一天會失去她。
所以他才那麼焦急的想讓祖父別算計如初,別讓他失去這個人。
ps:這一章是意料外的,本來要寫的不是這個劇情,寫著寫著居然就寫成這樣了,還寫得自己難受了一把,想著一個四歲的孩子就要學著以別人為先,事事為家族計,嗚嗚嗚,眼淚又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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