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興和張紹不同,他和諸葛亮之間已經沒有緩和的可能。就在去年年底,關鳳正式嫁給了魏霸。雖然賓客不多,連魏霸本人都不在成都,是由小妹妹魏蘭兒代替拜的堂,卻是明媒正娶,完全符合程序。
關家已經旗幟鮮明的站在了魏霸一邊,關興也不能再指望和諸葛亮保持友誼,能維持表面上的客氣已經是難能可貴。
這也是因為魏霸到目前為止沒有和諸葛亮撕破臉的緣故,並非關興所能左右。既然魏霸願意維繫這最後的臉面,關興也不會傻到主動惹怒諸葛亮。
他畢竟不是當年說一不二的關羽。他和當今陛下之間的交情遠遠沒有當年關羽和劉備那麼親密。
不是他不想,是諸葛亮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所以聽說諸葛亮要請他去議事,而且是戰術推演,關興敏感的小心靈一下子受傷了。他媽的,丞相欺負我就罷了,你一個小小的書吏也敢拿老子開涮?
書吏很鬱悶,他不知道怎麼就觸怒了關君侯,怎麼說也說不通,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諸葛亮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他剛要說話在,已經趕到的張睎站起身來。「丞相,他一定是喝多了,我去看看。」
諸葛亮擺擺手,示意張睎快去快回。張睎出了中軍大帳,來到關興的營壘,一看到關興氣呼呼的模樣,就忍不住的埋怨道:「定國,你這算什麼?」
看到張睎,關興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不免有些訕訕。
「你怎麼來了?」
「沒時間跟你廢話了。」張睎四處看了看,順手端起身邊的水盆,把一盆涼水全澆在關興的頭上。關興沒有防備。被淋成了落湯雞,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叫道:「豎子,你想怎的?」
「怎的?救你!」張睎一邊說著,一邊扯起旁邊的大氅,拉起關興就跑。關興統領的是羽林郎,就在諸葛亮的中軍旁,跨過一道壘就到。雖說春風和煦,可是渾身濕透的關興被風一吹。還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一直走到諸葛亮面前的時候,他還在「哈欠哈欠」的打個不停。
「怎麼回事?」諸葛亮等人驚訝不已。
「他在營裡無事,正在喝酒。聽說丞相有召,生怕糊塗誤事,所以潑了自己一盆涼水,讓自己清醒清醒。」張睎一本正經的說道:「我讓他換件衣服再來,他堅決不肯,所以……還請丞相恕他失禮。」
諸葛亮笑著搖搖頭,擺擺手:「來人。快去給定國拿件干衣服來。定國,坐在火旁,暖和一下身子,大戰在即。你可不能生病。」
關興就是再渾,這時候也不好頂撞諸葛亮,連忙謝過,坐在了火塘旁。霍弋主動給他讓了一個位置。又拿來了擦臉的布巾和乾衣服。關興草草的擦了擦,又換上乾淨的上衣。抹掉清鼻涕,裹緊了衣服。
諸葛亮把情況一說,然後把目光轉向關興:「定國,你先說說,魏子玉當初和你們做戰術推演的時候,是怎麼樣的步驟。」
經過這一陣忙碌,關興已經清醒過來,他回想了一下當年的情況,一一說來。在座的人中,他是最清楚這一套流程的,自然比只是在理論上知道的諸葛亮等人說得更到位,更何況還有張睎在一旁補充。聽完了他的講述之後,諸葛亮安排好了角色,大家一起開始推演雙方的戰術。
戰術推演需要改換自己的思維習慣,從更高的層次上觀察整個戰局,能更好的掌握全局的同時,需要考慮的事情也更繁雜,當然也需要每一個人集中注意力。即使是以諸葛亮的聰明,第一次進行這樣的戰術推演,他也覺得有些吃力。好在參與的人無一不是蜀漢傑出的人才,一旦集中他們的力量,其威力也不同小可。
經過一夜的戰術推演,諸葛亮大致清楚了曹植有幾種可能,更重要的是,他成功的穩定了人心,讓大家意識到這個變故雖然影響重大,卻還不至於束手無策,總結出來的方案儘管不可能十全十美,但是在討論的過程中搞清雙方的情況,理清了頭緒,總算不再那麼慌亂了。
關興最後總結說:「魏子玉當年告訴我們說,戰術推演不能當成真正的戰術安排,只能作為一種參謀的手段,盡可能詳盡的在客觀上把握對方戰術的可能,但是,雙方排兵佈陣,將領的作用不可低估,曹植又是第一次領兵,他的用兵手法究竟是什麼樣的,誰也說不清,所以丞相也不能太依賴這種推演,還要留有餘地,盡可能的在兵力上佔據優勢。」
諸葛亮疲憊的笑了笑:「看來那一盆水澆得值,你現在說話非常清醒。」
眾人笑了起來,關興有些訕訕,感激的看了張睎一眼。張睎無動於衷,彷彿什麼也沒感覺到。
諸葛亮讓人準備了一些早餐,大家聚在一起吃了,稍作休息,諸葛亮就下令擊鼓聚將。
半個時辰後,眾將領命出營,馬岱帶著四千騎兵衝出了大營。
……
夏侯霸率軍攻破了一處軍屯,軍屯裡的兩百多士卒根本擋不住三千魏軍,戰鬥很快結束了。魏軍士卒毫不留情的打劫了所有的糧食,將營壘裡的幾頭羊也全部宰了,大快朵頤。他們都是沒有明天的人,能享受就抓緊時間享受。
夏侯霸抓著一塊煮得半熟的肉,一口一口的啃著,忽然注意到一個俘虜神情不對。他指了指,兩個親衛走了過去,將那個俘虜從人群中揪了出來,推到夏侯霸面前。
夏侯霸盯著他看了兩眼,吃了一驚:「你是……郭伯濟?」
郭淮歎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他原本佝僂著,鬍子拉碴,面容黝黑,話又不多,看起來像個木訥的農夫,可是一站直,立刻露出了與普通屯田卒不同的氣質。
「真是慚愧。」
「你怎麼會在這裡?」夏侯霸有些手足無措的扔了手裡的肉,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拱手施禮:「魏霸從陛下手裡討去了赦書,你已經無罪了。以你的才華,怎麼會……」
郭淮苦笑一聲:「我現在是個曾經試圖逃跑的屯田卒,他們只知道我叫郭濟,不知道我叫郭淮。」
「逃跑?」夏侯霸恍惚有些明白了。他笑了起來:「家貧出孝子,國難見忠臣。郭伯濟,陛下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嘉獎你的。來吧,與我一起行軍,建功立業。」
郭淮搖了搖頭:「我不能。」
夏侯霸沉下了臉,郭淮知道他來了,沒有主動來見,卻躲在人群裡,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現在郭淮又拒絕了他,他更懷疑郭淮的用心。
「你不要想太多了。」郭淮歎道:「當初我被魏霸俘虜的時候,魏霸曾經讓我發誓,可以不投降,卻不能再與蜀漢為敵,否則,他立刻砍下我的首級。」
夏侯霸眼神一閃,神情變得柔和了些。他對郭淮的經歷很清楚,郭淮出仕的時候,先是任平原府丞,也就是曹植的平原侯府主事,曹丕不知道從什麼途徑瞭解到他,想辦法把他召到自己的身邊,讓他做了門下賊曹。這件事又不知道怎麼被曹操知道了,曹操又把他從曹丕身邊招了過來,轉為丞相兵曹議令史,一起征討漢中。漢中之戰後,郭淮就再也沒有回到鄴城,一直跟著夏侯淵在關中、隴右作戰。
郭淮的仕途波折,其中蘊含著曹氏兄弟爭儲的影子,不以他個人的意志為轉移。作為夏侯淵的兒子,夏侯霸對這裡面的情況也有耳聞。現在曹植領兵,郭淮想置身事外,也是情有可原的。至於對魏霸的承諾,誰知道他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過,逼人違背誓言是不道德的,如果夏侯霸一定要這麼做,也無法挽回郭淮的心,還會給人留下話柄。
夏侯霸惋惜的搖搖頭:「既然如此,那我不勉強你。你如果還想回老家,現在是個機會。我給你馬和乾糧,你一直向東去,如果遇到陳王,給我帶個口信便是。」
郭淮猶豫了片刻,他知道夏侯霸在做最後的努力,希望曹植親自挽留他,否則根本無需讓他帶什麼口信。他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夏侯霸的好意。
送走了郭淮,夏侯霸又歎息了一會,有人來報,蜀漢平北將軍馬岱率領四千騎兵,正向這裡急馳而來。夏侯霸一聽,就站了起來,大聲下令:「全軍集結,準備出發。」
牛金趕了過來,和夏侯霸並肩向前:「將軍,迎戰嗎?」
「迎戰?」夏侯霸搖搖頭:「我們不迎戰,我們的目標不是擊敗誰,而是騷擾,讓諸葛亮不得安生。超過五百人的兵馬,我們一概不與接戰,更何況是四千騎兵。一旦糾纏在一起,縱使勝了,也是慘勝,不值得。」
牛金想了想,知道夏侯霸說的有道理,這是他們臨行之前曹植再三關照的。可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又提醒道:「將軍,蜀漢沒什麼騎兵,這四千騎兵很可能是蜀漢僅有的騎兵。如果能擊敗他們,就等於斬斷諸葛亮一臂啊。」
夏侯霸眉毛一挑,有些心動,他翻身上馬,看了看遠處,馬鞭一指東北方向:「去杜陽。」
牛金聽了,頓時灰心喪氣。杜陽在他們的東北方向,雖然算不上逃跑,可是也和逃跑差不多了。看來夏侯霸還是不敢和馬岱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