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死了,承影也沒了。舒殢殩獍
那個有著碧空一樣湛藍的雙眸的孩子,那個曾經不會說話的只知道依戀著梨裳的孩子,就這樣消逝在熔岩之中,屍骨無存。
她還是覺得無法相信。
低下頭,手裡還握著那朵梨花。
琉璟的身體也沒有了。
素瓏也沒了。
短短的一個時辰內,她竟然一下失去了所有。
彷彿是麻木了一般,梨裳趴在長石邊,愣愣地看著下方刺目的橘紅,找不到一點藍色的蹤影。
另一個氣息環繞上來,慕淵摟住她的肩膀,摟得很緊,像怕她也跳下去一樣。
「他死了……」梨裳喃喃地說。
慕淵什麼也沒說,只是將人摟進懷裡。她沒掙扎,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木的。
昨天晚上,碧落還坐在山石上,同梨裳說話。
他讓她原諒他。
下方的橘紅倏然躁動起來,岩漿沸騰得比剛才更加劇烈,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裡面掙扎出來。金色的氣泡接連破裂著,濺出的熔岩幾乎能噴到他們身上。梨裳愣愣地看著,看著一道水藍的光華突破金紅的屏障,衝入黯淡無光的天空,劈開了終年盤旋不斷的烏雲,顯露出明澈的天空。一道銳利無比的劍氣激盪著升上天際,水藍色的劍影從岩漿中一躍而出,霎時將所有的炙熱都壓了下去,涼爽的風彷彿是從碧空而來,前一刻還是地獄一般的火山口中,忽然變得寧靜而清涼。
那劍影升到梨裳附近便停了下來,懸浮在半空中,週身被一層藍色的光暈包裹著。正是黃昏時分,日夜交替之時,原本無形的劍身顯出了它的形貌,只是在那清冷的劍鋒上又多了一條盤繞的藍色的龍,就像屠魔劍上那條翡翠色的龍一樣。藍色的鱗片看上去如此熟悉,熟悉到閉上眼就能看到那飛墜的藍色身影。
梨裳伸出手,握住劍柄。瞬間所有的藍芒都褪了下去,射入天際的劍氣也四散於無形,那把劍安靜地躺在我雙手中,溫順而乖巧。
她用手指輕輕拂過那條藍色的龍,立刻就能感覺到碧空一般的氣息。
這是……碧落麼?
她還記得第一次同碧落見面,是在某個黃昏。天空被夕陽染成玫瑰紅,靈修苑的學生們三三兩兩聚在藏書樓前的花園裡談笑打鬧。碧落剛被幾個同年級的學生打了一頓,頂著一張髒兮兮的臉,睜著一雙承載著整片蔚藍的雙眼,靜靜地坐在地上看著梨裳,不說話也不害怕。接著,他沒有要她的攙扶,而是自己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神色裡有著安靜的倔強。落落存骨熔。
梨裳還記得碧落睡在那張簡易的木板床上,總像個小貓似的蜷縮成一團,好似是怕冷,又彷彿是缺乏保護。偶爾還會把臉頰在枕頭上蹭蹭,讓人看著心就柔軟起來。
還記得碧落乖乖地拿著掃帚掃地,乖乖地跟著她收工回家,不管梨裳讓他幹什麼,他都會老老實實照做,沒有半分質疑。
這些回憶,明明已經如此遙遠,可是現在想起來卻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承影的劍鋒仍然是無形的,就連那藍色的龍也是無形的。可只她要把手放上去,就能摸到冰涼柔滑的鱗片,彷彿在一起一伏的呼吸著。
以神之血肉煉成的劍,皆有屠魔之能。
梨裳忽然意識到,他是不是早就預感自己會死,所以在前一天晚上跟她把一切都坦白?
最後的那道白光中,碧落究竟看到了什麼?
「在想你們雲神麼?」
梨裳抬起頭,是青凌正靠在大門邊。
「你的傷怎麼樣了?」梨裳問他。
「早就沒事了。在你面前被打暈,真是太沒面子了。」青凌沖梨裳眨眨他的桃花眼,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進屋來,「你那個小侍衛沒在?」
「本宮讓他退下了。」
那天從不周山逃出來後,青凌和莫悲傷勢都頗為嚴重,四人便到了附近一座羽民的小城修整。這座城人丁不多,十分偏僻。城主甚至不認識青凌。
「你還好麼?」他忽然問梨裳。
梨裳看青凌一眼,「這話應該本宮問你吧。」
「我這只是身上的傷,好了就不疼了。你那可就說不好了。」
她啪的一聲關上劍匣,放到桌上,「蚩尤比本宮上次見他更強了。再這麼拖下去,恐怕就算有了新的屠魔劍,也殺不了他。」
青凌托著下巴瞧著梨裳,半晌才說,「你認為應該怎麼辦?」
「來不及回雲境了,本宮直接去同他決鬥。」
「決鬥?那天我們五個人一起動手,都打不過他。你一個人?」
「莫悲那裡還有一些藥,本宮只要一次服下,便應該能激發出所有神力。」
「不行!」青凌的聲音難得的強硬起來,「你想死麼?」
梨裳轉頭看著他,「那你說,還有什麼辦法?」
青凌皺起眉頭,沉默了一會兒,緩聲說,「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派人混到他的老巢裡去,刺殺他。」
「派誰?」
「鮫人最頂尖的刺客。」
梨裳搖頭,「你真的相信,憑一個刺客,就能殺得了上古魔神?」
青凌不說話了。
其實不管是誰去,都沒有多少勝算。要是碧落還在的話,梨裳與他兩人聯手,再加上承影,恐怕還有一線生機,可現在……
「有時候我會懷疑,你究竟是誰。」碧落靜靜開口,「我見識過你的力量,在你神元受損前。很少有人能比我強上那麼多。」
「所以,本宮是刺殺蚩尤的最佳人選。」
梨裳笑笑,她是雲荒之神第三神識,就是用來幹這個的。要是不用,豈不是浪費了?
「可就算你再強,憑你一人之力,還是殺不了他。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青凌這句話,倒是沒說錯。
「我跟你一起去。」他歎了口氣,豁出去了一般看著梨裳。
她又笑了,「就算你跟我一起去,就有勝算了麼?這不是虧得更大?」
「你看不起我!」青凌桃花眼一瞪,手裝模作樣的一拍桌子。
梨裳笑著搖搖頭。可心中卻完全放鬆不下來。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一個就算殺不了蚩尤,也至少可以打敗他,將他像原來那樣封印起來的辦法。
可是,這個辦法的代價太大,而這代價,又不是梨裳能支付的。她不知道應不應該說出來。
她不想再失去……
不論他叫什麼名字,她不想再看著他死一次……
就算他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就算她已經決定忘記他。
梨裳手按在胸口,梨花的硬度就貼在心臟附近,隨著心跳不著痕跡地震顫著。
夜晚的城市被各色綵燈裝點,映得整座城樓樹像是會發光一樣,就連夜空也明亮起來。梨裳走出房間,就看到漫天的孔明燈,折射出七彩琉璃般的光芒。今天好像是鮫人的某個節日,每個人都穿著華麗的衣服,頭上帶著珍珠美貝,男男女女成群結隊,從海中浮上來。
在覆國的危險下,這場盛筵就彷彿是最後的狂歡一樣,所有的笑聲中都帶著某種有今天沒明天的癲狂。
梨裳扶著欄杆往遠處看,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沒有半點星光。這樹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綠洲,如今卻也搖搖欲墜。
低下頭,她看到慕淵正沿著蜿蜒向上的階梯緩步走上來,手裡提著一盞殷紅的燈籠。
當慕淵走上梨裳所在的陽台,目光正好與她撞上。兩人誰都沒說話,慕淵慢慢走到梨裳附近,把燈籠放在地上。
她轉開目光,繼續看著遠處。
他默不作聲地站到旁邊,身上的氣息一點一點蔓延過來。
「你的巫術,是康王教你的?」
「對。」
「為什麼要學巫術?」
「……為了能夠到雲境去找你。」15198162
梨裳轉頭望著慕淵。他的眼神幽幽的延伸向遠處,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彷彿剛才的話都不是他說得一樣。
過了一會兒,慕淵繼續說,「巫術可以控制雲,我以為可以找到進入雲境的方法。」
梨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嗓子裡像梗著什麼東西似的,「你找到了麼?」
「沒有,我找不到。」慕淵低聲說著,「所以我只能等著你出現。」
梨裳低頭望著自己扶著著欄杆的雙手,鬼使神差般問了句,「找我做什麼。」
慕淵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把你綁起來,再也不讓你離開我。」
她笑起來。他卻沒有笑。
他認真地看著她。
「你說的琉璟,就是那個掉到熔岩裡的活屍麼?」慕淵。
「不錯。」
「我跟他長得,完全一樣。」
「是啊。」
「你為什麼不再把我當成他了?」11lje。
梨裳側過頭,對上慕淵的眼睛,「你想讓我把你當成他麼?」
「如果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的話。」
梨裳愣愣地看著慕淵。
以她的驕傲,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這是在幹什麼呢?
在她終於完全死心之後,一次又一次說出這樣的話。
其實過去的事,本不是他的錯。
是他們兩個,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他們每一次在一起,都是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