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白雲蒼狗.往事如煙.
天地並沒有因為這人間界有多少悲歡離合而露出悲憐之色.
時間流逝.逝水如斯.不知不覺間.惜離便在那三生石邊上呆了又一個八十餘年.這八十餘年對於她來說.似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可是對於鴆的轉世來說.卻又是一世.
看著黑白無常牽著那銀白色的魂魄.由遠及近地到來.惜離雖然心有所動.卻如何都邁不開步伐.生怕這林子航一旦和自己有所交集.就會變得磨難重重.她所能做的.便只有遠遠地凝望.
眼看著他跟著黑白無常二人的招魂幡越走越近.就要行過奈何橋了.惜離往後退了幾步.竟然轉身便想逃.正在這時.她的身前一道紅光墜地.便攔住了她的去路.
「仙子這是要去哪兒.」溧陽氣急敗壞地問著.眼中滿是不解:「那人已經近在眼前.在還沒過奈何橋.喝那碗孟婆湯之前.他對這幾世的事情都應該記得.為何仙子不趕緊上去與他敘舊.好好說說話.」
「……算了吧.這世他是得道高僧.已是小有所成.那魂魄上的仙佛之光已經說明一切了.我再去提起前塵舊事.不是庸人自擾.自討苦吃麼……我.我還是避上一避吧.」惜離搖了搖頭.聲音雖然平靜.可是藏在袖子裡的雙手早就已經凝成了拳.一不小心還抓破了她掌心的皮肉.
「他成仙成佛.自然是好事.可是他也應該明白.若是沒有仙子的仙魄在身.沒有仙子這幾十年來數次救他於危難之中.他哪裡還有命活到現在.已圓寂涅瀊作為終結.仙子也說了他已有小成.是得道高僧.既然如此.您躲也沒用.關於您的事情他不可不知.也不可能不知道.」溧陽據理力爭.雙手張開做著阻撓狀.惜離想往哪兒避讓.她便往哪兒去攔著.就是死活不讓惜離逃離.
「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他已經要再次入輪迴道了.說不定.還是喝了孟婆湯之後上封神台.那對我而言……更是遙不可及的高度.算了吧.算了.」惜離搖了搖頭.滿臉懊惱與無可奈何.
二人正在兀自爭論不休的時候.白無常卻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惜離的身後.驚得溧陽退後了幾步.好半天才穩下心神來.怒氣沖沖地瞪著這個神不知鬼不覺就出現的人:「你做什麼呢.走路都這麼靜悄悄的.」
「鬼走路.都是靜悄悄的.你也是.」白眉毛都沒抬一下.平心靜氣地將溧陽置氣的話頂了回去.這才轉頭又對惜離道:「洛惜離.崇元大師請你過去一敘.你們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可慢慢談.去或者不去.都是你的自由.不過……過時不候.」
說著.他便將長袖一甩.忽而就不見了聲音.直到白憑空消失了.溧陽這才氣呼呼地又找回自己的聲音.「瞧他.不過是個鬼仙.成天在別人面前耀武揚威的.」
對於這樣的評論.惜離並沒有答話.她只是駐足在三生石旁.怯弱而又帶著些許期盼地瞧著不遠處望魂台.因為她知道.白口裡的崇元正是鴆的轉世.現如今.他正在那兒等她.
溧陽站在惜離身邊數落了好一會兒白無常的不是.直到說得累了.這才將注意力又放到惜離的身上.見她只是與那銀白色的魂靈遙遙相望.各自都不願意再踏出一步.她又忍不住咋呼開了:「仙子莫再猶豫了.再猶豫.時間只會越來越少.你們這幾世的恩怨糾葛.可又怎麼說得完.」說罷.溧陽便輕輕推了惜離一把.
惜離踉蹌往前走了幾步.剛下了玉階.又忍不住回過頭來望向溧陽.卻見她正使勁搖擺著那火紅色的宮裝長袖.滿臉焦急地驅趕著她前行.「仙子.莫再猶豫了.過了這次.你恐怕又要等個八十餘年.何苦來哉.」
惜離聞言一愣.好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轉過身子向望魂台走去.說來也怪.本來攔在她與崇元魂魄之間的忘川水波濤洶湧.竹筏難渡.可是惜離剛走到岸邊.那浪濤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河水更是向兩邊分流開來.讓出一條康莊大道.直接通向那高聳入雲的望魂台.
惜離站在岸邊.靜靜望著這晶瑩剔透的廊橋.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抬步向前.慢慢行向台上.只見她雙腳剛站在望魂台的石階之上.那廊橋頃刻之間就被忘川水給淹沒了.
惜離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只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已經沒有退路.這還是她第一次離崇元這麼的近.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你就是那個三番四次救我於險境之中的神秘女人.我記得你.」突然.正在聚精會神望著台下雲海的崇元回過頭來.看向了惜離:「阿彌陀佛.老衲法號崇元.女施主.別來無恙.」
惜離聞言一怔.不可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你記得我.」.爾後.她又搖了搖頭.兀自低聲呢喃道:「不可能……若我不想.你應該看不見我才是.」
「確實如此.老衲依稀得見女施主真容.也不過是僅有一次.若不是看了這忘川河水記錄的成年往事.老衲還不知道.自己這一世有多麼驚險坎坷.若不是有女施主在.怕早就一命嗚呼.進入輪迴道中.又怎還有機會圓寂得道.功德圓滿……」崇元說著.指了指望魂台底下奔騰而去的忘川河.
惜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禁不住恍然大悟.因為她也在那河水裡.瞧見了崇元這一身的過往.其中有他如何遁入空門.如何看破紅塵.又是如何被他所救的.只要是關於站在望魂台上的魂靈的一切.忘川河水都會顯現出來給這魂魄來瞧.
這.便是望魂台存在的意義.
「……那是你的命數所至.也是我在前幾世欠你的.若不是因為我的任性妄為.又怎會累你那幾世受盡極刑之苦.好在……你這一世終究不會因為我而再陷險境.大師.一路走好.願您能早登極樂之境.」惜離雙手合十.低眉順目.可是在說這幾句話時.她的心中之痛.似乎也只有她一個人明白.
「女施主.此話差矣.」崇元聽罷.禁不住搖了搖頭:「或許老衲前幾世所受極刑之苦.方能投胎.確實是受施主所連累.可是.與此同時.若不是因為有施主修煉得成的仙人之魄在老衲身上.恐怕老衲如何輾轉幾世、歷盡艱險.都無法道法得成.皈依我佛.這.才是老衲之命數.」崇元微微含笑.三言兩語.便將惜離的極端想法拉回到了正路之上.
只是.這樣的正路.似乎讓她更痛.
惜離抬起頭來.怔怔地瞧著崇元.雖然眼前這位讓她守護了一輩子的男人是在老叟之年歸去.可是他現在在望魂台上顯現的模樣.卻是青蔥少年郎.惜離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眼角禁不住泌出了淚.
「敢問大師一句.石橋與得道之僧.您會選擇做哪個.曇花一現時.若您是韋陀.可會回頭看上一眼.」
崇元聞言.沉吟片刻.這才面向惜離.「泉已涸.紅塵已看破.魚相處於陸.相濡相呴.苟延殘喘.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惜離一怔.只覺得被說得啞口無言.心中痛苦萬千的她.只能苦笑著低下了頭.
她的林子航.在這一世總算是修得正果.要名列仙班了吧.那一刻.惜離才明白為何崇元為何執意要見她.不是為了敘舊、不是為了再續前緣.只是塵緣事未了.都將成為他或者她的一塊心病.
見到惜離不再說話.崇元便又歎了口氣.向著惜離微微躬身道:「施主.您贈予老衲的仙魄.而今就在舍利塔之中.封在老衲圓寂之後的舍利子之中.還請仙子莫忘了去取回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我不會去取的.我會去守著.」惜離的睫毛顫了顫.那上頭還掛著殘留的淚珠.看起來就好像是雨後清新的花瓣.嬌嫩芬芳.
「……這是為何.」惜離的話讓崇元一震.他禁不住抬起頭來看向惜離.卻見她一雙清亮眼眸.不見任何猶豫與退縮.只有滿眼的堅定.
「我若不好好守著它七七四十九天.你可怎麼入神仙道.林子航.去吧.做你的眾仙上神.也不要再試圖說服我放下.我為了你.已心甘情願做了這千餘年的石橋.又怎可就此作罷.」惜離淒美笑了笑.忽然向後退了兩步.轉身便跑開了.
崇元見狀.情不自禁便想要去追.卻沒想到他前腳剛跨出望魂台.後腳黑白無常就在他身邊現了身.「崇元大人.時辰到了.您該上路了.」
崇元怔了怔.一雙眼只是盯著那個蹁躚離去的白色背影瞧.「我將去哪兒.」
黑白無常二人對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答道:「大人您經歷了四世情劫.歷經了人間大苦極刑.在這一世既然已經得道圓滿.理應入神仙道.名列仙班.」說罷.黑無常的手上便憑空出現了一隻碗.那碗裡盛著的棕黃色的藥水.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藥味:「喝了這碗孟婆湯.大人便可以上路了.」
崇元聽罷.雙手顫抖著端過.卻半晌不見有其他的動靜.墨與白二人在那兒好脾氣地等了一陣.眼見忘川水裡的的斑斕白光越來越刺眼.這才忍不住又催促了幾句:「大人莫想了.誤了時辰.可就白費了洛姑娘一片苦心了.」
黑白無常話音剛落.崇元的手便又抖了抖.最後.他猛地一閉眼.仰頭喝盡了那孟婆湯.一邊喝著.腦子裡卻一邊重複演過那些他在忘川水裡看到的屬於他和惜離的過往那些他不曾知道、又或者不曾經歷過的過往.
湯一喝盡.崇元只覺得自己的世界便天旋地轉起來.可是腦子裡那白色的身影卻好像是在他的身體裡生了根.如何都抹不去.白見他這副模樣.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道:「這廝.說個勞什子相忘於江湖的話.一碗孟婆湯都不足以讓他忘掉這些.又何須像個智者一般.想要狠心斬斷情絲.看樣子.又是一個一心想要飛仙、不顧其他的凡人.」
對於這樣的評論.墨並沒有答話.他只是在將崇元推入忘川河下的神仙道時禁不住在想.情.到底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