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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四十 鷹歿 文 / 闕無憂

    戰後.本來供四人休憩的地方一片狼藉.原先聚攏的火堆因為柴火的分崩離析.早已經四散在周圍.苟延殘喘地在地上苦苦支撐著將息的火種.惜離收起手中白紗.環視了一眼自己週遭.爾後才抬起眼來靜靜地看向而今正跪在鴆面前的那個蒙面男人.

    「說.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此時此刻的鴆似乎顯得十分激動.惜離在一旁瞧著.生怕他放在別人脖子上的長劍一不小心就刺進了那人的體內.

    蒙面人沒吭聲.只是抬起頭來瞧著他.這種沉寂的眼神.更是讓鴆發悶.半晌.惜離聽到他說了這麼一句話.「既然咱們都是從那裡頭出來的.何必如此趕盡殺絕.」

    「因為你們不忠.鳩與鴿背棄了自己的信仰.人人得而誅之.而你……」黑衣人說到這兒.特意又看向了鴆.「而你竟然公然違抗大都統的命令.更是不可饒恕.那裡的人已經對你們幾人下了追殺令.這一次.你們插翅難飛.」

    「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嘴硬.果然是你們二人的同僚啊.」本來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溧陽甚是突兀地笑了一聲.爾後鴆就聽得一聲骨骼崩裂的脆響.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黑衣人早就極其痛苦地癱倒在了地上.「這樣.你或許就能夠看清楚眼下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了.」

    溧陽垂下眼瞼.漠然地瞧著這人痛苦不堪的樣子.又抱起胳膊.走到了一邊.

    「……你對他做了什麼.」鴆一愣.心情極其複雜地看向側身站著的溧陽.對於鴆來說.他的生活可謂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以前與自己並肩作戰的那些兄弟姐妹.或死或傷.活下來的人要麼將取他首級覆命變成了自己的第一要務;要麼.就和他一樣成了要亡命天涯的人.

    鴆看了看在地上疼得不能動彈的黑衣人.又瞧了瞧坐在一邊目光呆滯的鳩.不禁悲從中來.

    「我沒對他做什麼.不過是擰了他的一隻胳膊.讓他搞清楚現在誰為刀俎.誰為魚肉.怎麼.剛才大義滅親的時候你下手不是挺利索的麼.這躺在地上的這些人.大半都好像是你和你師弟的傑作吧.而今.怎麼那人不過是斷了一個胳膊.你就這麼心疼了.你別告訴我.你不會殺了他.」鴆的這種痛苦.溧陽好像沒瞧見似的.

    見到他緊抓著長劍的手在顫抖.她便忍不住說上幾句過於殘酷而又現實的話刺激刺激他.在溧陽看來.現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又何止這個躺在地上的廢物一個.

    溧陽的話.讓鴆的身子一震.半天都沒有回過神.惜離站在他身側.只看到這挺拔頎長的身子一顫.便一直僵在那兒.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不知怎的.她彷彿因為這個發現.心有些疼.「溧陽……殺戮之心怎可如此之重.」惜離輕輕皺了皺眉頭.出聲柔言相勸.「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也求個心安.」

    「既然仙子都這麼說了.也行啊.」溧陽瞧了惜離一眼.又轉過頭來和鴆對望.「不過你要砍了他的手腳.拔了他的舌頭.讓他沒辦法告訴別人.我們現在在哪兒.又會往哪裡去.」

    「溧陽.」溧陽說出來的話.何止是驚到了鴆一人.就連惜離與她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都覺得有些心驚膽戰.直到這個時候.惜離才恍然意識到.溧陽不論再如何變得美好可人.她終究是一個千年地縛靈.那千年的積怨與仇恨.並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化解的.

    而今她說出這種殘忍的解決辦法.臉色卻依然如常.便是在向惜離展現著她作為千年惡靈的本性.惜離震驚非常地瞧著這花容月貌的紅裝少女.只覺得她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仙子.這是人間事兒.您不會懂得的.這個傢伙.一出去就會告密.您剛才也瞧見了.他們的行動力和默契……若是放他一條性命.以他這愚忠的性子.還不是得把咱們給徹底出賣了.」溧陽勾起唇角忽而一笑.殷紅的胭脂就好像是血一樣.

    「可是……」

    惜離似懂非懂地聽著.剛想要張口反駁什麼.鴆卻在這個時候說話了.「沒錯.她說的是實話.」

    惜離聞言一愣.情不自禁地回頭看著鴆.「你……」

    「……溧陽說得沒錯.」沉寂了許久的鴆.終於抬起眼皮來正視著惜離探究的眼神.「他是我們當初那幾個受訓的師兄弟之中.對朝廷最為忠心不二的人.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他這樣也不錯.至少不會想那麼多.讓自己徒增痛苦.」

    鴆一邊說著.一邊便提著劍走向了那人.那一步又一步.看起來是那樣的沉重.惜離怔怔地望著.竟然有些膽戰心驚:「可是.鷹.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們要收留我們.為什麼他們要教我們這麼多武功.又是為什麼……他們不准我們產生任何的感情.」

    「是你們要得太多了……」面向鴆的長劍相向.鷹表現得很平靜.似乎早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你們要得太多.想得就會更多……只是完成任務.去拿賞錢.難道不是件簡單的事情麼.」

    「……你覺得這簡單麼.」鴆苦笑了一下.並沒有將劍尖移開.「為什麼我們都覺得是這樣的難.」

    鷹聞言.掀了一下眼皮望了鳩一眼.復又垂下眼瞼.「殺了我吧.」

    「……」鴆沉默了一陣.半天都沒有聲響.不說一句話.也不見他揮劍.

    「殺了我.」鷹見他只是站在那兒.又抬起頭來很是平靜地重複了這句話.並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認命.

    「為什麼.你明明有別的路可以選.我明明也可以選別的路不是麼.」鴆拿劍的手抖了抖.鋒利的劍鋒幾乎是要刺破了鷹的咽喉.他的脖頸和那劍尖離得太近.就算是一個輕微的吞嚥動作.都似乎能夠讓他自己傷了自己.

    鴆見狀.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沒想到.鷹卻伸出另外一隻完好無損的胳膊.一把抓住了他的長劍.「我根本就沒有別的路可選.不是麼.你若放了我.他們一定會用其他的方法讓我生不如死的.既然如此.你還不如在這裡殺了我.只有死人.永遠都不會出賣別人.」

    「你可以和我們逃.」眼見著那劍尖離鷹的心窩越來越近.鴆固執地抓著劍柄.不想讓這劍身再往前分毫.怎奈鷹好像是下了必死的決心.對於這劍身的鋒利視而不見.任自己的掌心被其劃傷.

    鮮血汩汩流下.在他身前形成了一灘淺池.「逃……怎麼逃.鳩有小鴿子.你有自己的信念.可是我除了效忠朝廷的信仰.還有什麼.我不會為了活著.而背棄自己最後的堅持.」

    鷹默然搖了搖頭.突然猛地將劍身往自己懷裡一帶.惜離只聽到**撕裂的聲音沉悶一響.一時間.濃烈的血腥味道四散.瀰漫在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

    惜離鼻翼一張.睜著一雙泛著淺色光芒的金色瞳仁.清清楚楚地瞧見那三尺長的寒光寶劍.幾乎盡數沒入到了鷹的身體裡.她還看到.一團黑色身影從黑暗之中現了出來.向著她點頭致意.

    惜離一愣.再看向鷹時.眼神變得異常悲憫.既然黑無常墨已經出現.這個人便一定是死定了.而今鷹倒在鴆的懷裡痛苦喘息著.只不過是因為他的靈魂在拚命掙扎著想要脫離自己的**.

    惜離將頭一瞥.有些看不下去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因為這讓她無端端地會想起當初書生的彌留之期.於是她默默地轉過了身去.選擇不再去看鴆和鷹.或者.其實她只是不想去看那隱藏在二人身後的墨.

    突然.鷹斷斷續續的言語從惜離身後傳來.間中還伴隨著零星的咳嗽聲.「……若是你果斷一些.我也不必死的如此痛苦了……」

    「鷹……你這是又何苦……」鴆皺著眉頭看著他.一手依舊緊緊抓著劍柄.生怕他的身子往下沉的時候.會將那長劍又生生抽出來.這只會加快他的死亡速度.

    「呵呵……你把他們都殺了個乾淨.又何須留下我一人阻礙你的道路……去吧……跟著鳩和鴿.繼續走你們要走的路.」鷹笑了笑.他潔白的牙齒早就已經被鮮血染紅.話音剛落.也不知他是從哪兒來的力氣.突然伸出手來猛地將鴆往外一推.

    惜離只聽到又是一聲聲利器割破皮肉的聲音.她猛地一回頭.瞧見那本來沒入鷹的身體的長劍.帶著新鮮的血肉又出了那具年輕的身體.鴆因為後坐力向後踉蹌退了幾步.見到鷹已然頹然倒在了地上.慌忙丟了佩劍去抱他.

    這個時候.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的惜離突然開了口.「……他死了.」說罷.她又抬起眼來向著那一片漆黑望去.或許在凡人眼裡.那裡空無一物.可是惜離卻能夠瞧見.墨正張開招魂幡.帶著鷹的魂靈慢慢移步進密林深處.

    「……我們走吧.」鴆抱著鷹的屍身發了好一陣呆.突然便將其輕輕放在地上.站起了身.他的語調異常平靜.就好像他從來不曾為誰悲傷過一樣.若不是月光灑落到他的臉上.出賣了他的心思.或許惜離還真的就會被他的佯裝鎮定給瞞過去.

    「你怎麼會哭了.」惜離看著他.並沒有著急往前挪步.見他不答.她又問道:「既然是為了他哭了.為何你們又要彼此這般苦苦相逼.他又要對你們趕盡殺絕.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可以告訴我麼.」

    有些事.其實她是不想問的.可是不知道為何.一旦開了口.自己心底的所有疑問便會情不自禁地自主自動地流出.那一刻.惜離彷彿明白了凡人常說的「不能自已」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我們.我們不是什麼人.」鴆的回話.讓惜離如墜入五里雲霧之中.因為她只是及其直白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卻不明白有時候比喻要比事實還讓人心疼.「我們在這世上活了二十多個春秋.可是不論在什麼典籍之上.都找不到我們的身影……我們甚至都沒有親人、朋友、沒有兄弟姐妹……我們.我們是影子.朝廷的影子.所以.他們都叫我們暗衛.」

    鴆站在陰影裡沉默了片刻.突然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瞧著惜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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