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的一個晚上,大病初癒的李碧落,一人悄悄來到藏珍閣,站在了那扇緊閉的門扉之前。|
這兩日通過他旁敲側擊的打聽與暗地裡的偵察,終於讓他知道了藏珍閣的位置。可是,知道飛霜劍的所在地並不難。難得是應該如何進到內裡。
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揭開門上的封條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驚得他猛地一轉身,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我要是你,就不會貿貿然地去揭了那些封條。要知道,這個所謂藏珍閣,其實是一個鎖妖塔。呆在那裡頭的,不僅僅是你的那把已經成魔了的飛霜劍。」
來人亦步亦趨,在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手已經輕輕撫在了門框上。李碧落看到,一道白光從她的手掌之中緩緩溢出,然後沿著門窗樓閣蔓延到整座房子。就好像,這肉眼可見的力量化作了天羅地網,將這藏珍閣罩得個密不透風。
「你這是做了什麼。」李碧落見到她轉身又看向自己,禁不住覺得有些尷尬。就好像是準備去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的小孩,被家長抓了個現行,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我用自己的內力,給這搖搖欲墜的藏珍閣又加固了一些。免得裡頭那些魑魅魍魎跑出來,禍害人間。」惜離望著這冷靜少年稚氣未脫的臉孔,忽然便笑了出來,「今日既然我在這兒,你也偷不了劍了。不如,你跟我來?」
她向他招了招手,回頭便向另一面走去。那背影離開得如此決絕,就連回頭都不曾有過。在李碧落看來,這曾經救過他的命的神秘女子,似乎從來就不曾在乎過什麼。而她本身偏偏卻有這樣一種魔力,能夠讓人不自覺地便想隨她而去。
李碧落咬了咬牙,默默跟在她身後。二人幾個回轉,忽然就進了一間屋。讓李碧落驚訝的是,當他一隻腳踏進這間黑暗的屋子裡時,週遭的燭台突然在同一時間亮起,驅逐了內裡的黑暗。
藉著燭光,李碧落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是一間練功房。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兒?」對於這個言語不多的黑衣女人,李碧落說不上有多信任,卻也說不上有多少敵意。|紅塵滾滾之中,落井下石的人大有人在,願意雪中送炭的人卻少之又少。
惜離是他在被百鬼所傷之後,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這些日子以來,也是她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為他療傷的。
知恩圖報,是他李碧落為人處世的原則之一。所以,即便是現在洛惜離想要他的命,他也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雙手奉上。更何況,這女人身上,並沒有任何殺氣。甚至於,她說她自己是妖,可是一絲戾氣都沒有。
一個奇怪的想法就這麼突然從李碧落的腦子裡蹦出來。
這個女人不會殺他。
因為這個女人,從來就不曾殺過人。
「來。你以此為武器,出招吧。」惜離見對方已經進了屋子,突然就丟給了他一節細竹棍。自己手上,卻空無一物。
竹棍清脆一聲響,爾後慢慢滾落到了李碧落腳前停下。他彎腰,將那節竹棍撿起,放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忽然便抬頭道:「若這是我的武器,你拿什麼?」
「你不用管我。但凡攻過來便是,若是能夠點到我身上任何一處,都算你贏。」面容遮於黑紗之後的女子一派輕鬆地回應著李碧落的疑惑,成功激起了少年作為一介劍客的好勝之心。
「……那便得罪了。」少年拿著竹棍,向著惜離拱了拱手。說時遲那時快,便立馬向她攻來。
不曾想,明明是那麼一招無法躲避的絕殺,卻被洛惜離游刃有餘地輕鬆化解。李碧落眼睜睜地看她足一點地,便移到了旁邊。留給他的,只是一片殘影。
李碧落愣了一下,下一秒眼神就變得認真了許多。因為洛惜離現在沒有攻,只是躲。而他,卻已經在剛剛那一會兒,用了五成的力道。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套能夠斬殺百鬼的劍法路數,到了洛惜離面前,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
他攻,她便退;他再攻時,她便可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半個時辰不知不覺已經過去,突然,李碧落收了自己手上的那把「劍」。
「不打了。」他說,語氣悶悶的,看起來心裡分明是有憋屈的。
「為什麼不打了。你剛才都沒使出幾招絕殺來,不是麼?」洛惜離收了手上黑紗,如此問道。雖然沒辦法看到這女人臉上的表情,可是不知怎的,李碧落就覺得她是明知故問。
「你是妖,我是人。你不對我下殺招,只是逃。我哪兒跟得上你。」李碧落手一攤,將那節竹棍棄到一旁。
他的話,讓惜離沉默了一會兒。
「若我告訴你,我並沒有用半分妖力呢,你可信我。」突然,洛惜離問的話,讓李碧落不知所措,「如果我要用了半分自己的力量,你早就不在這兒了。」
說著,惜離伸出手來,五指一抓。李碧落見到那根竹棍,就那麼毫無預兆地四分五裂了。
面對地上的殘骸,李碧落驚得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惜離見到他是這副模樣,也知道自己剛才向他展現的冰山一角,已經達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我剛才與你對打的時候,用的是你們人間界的無雙劍法。不知到,你可有耳聞。」
「……無雙劍法?」李碧落雙眼一睜,沉吟了半晌,「……你……果真是用的無雙劍法。」
惜離點了點頭,微乎其微的動作,也不知道李碧落看沒看到:「你願意學麼?你若願意學,我便教你。」
突如其來的邀請,無異於是一塊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李碧落有些不知所措,「……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教我這套劍法?你難道不知道,這套劍法在人間界,是武林絕學麼?」
李碧落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眼前這個黑衣女人了。
「我只是說,我會教你。至於你要不要相信我,答應我的邀約,那便是你的事情了。」惜離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黑紗隱去,慢慢走到李碧落面前。
「你不是想要拿回你的飛霜麼?等你學好了這無雙劍法,便可以拿回去了。」
「真的?」李碧落雙眼睜了睜,雖然明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卻還是因為洛惜離說的話而動了心。
畢竟,李碧落這個名字,還有那把飛霜劍,才是他所能擁有的父親與母親的遺物的全部。
沒了飛霜,就相當於將他可以懷念的過去一筆勾銷。換做是哪個人,都無法忍受。當初端木陽泰讓洛惜離熟讀無雙劍法,並以飛霜劍作為誘餌,讓他自願從師,便是出於這點考慮。
洛惜離看著李碧落千變萬化的表情,就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什麼似的,異常難受。誰能想到,她的一次執意下凡間,卻讓她成了一個亦正亦邪的男人的使魔。而今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助紂為虐,她也並不知曉。
她只知道,如果哪一天飛霜劍重出江湖,數萬計生靈成為這把魔刀的刀下亡魂。她洛惜離就一定是幫兇,且難辭其咎。
「好。我信你。」就在惜離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時候,李碧落忽然就在惜離面前跪了下來,「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惜離一愣,沒有想到這少年居然為了一個最終目的,可以做到如此果決的地步。她輕輕伸出手來,將少年扶起道:「不要謝我,也不要拜我。你我師徒緣分,自你學成之後,便會斷了的。」
李碧落看著他,半天沒說話。直到洛惜離鬆開了他的手,轉身再次融入黑暗裡去的時候,他才猛地叫住了她:「師傅,您能不能告訴徒兒……您的名字……」
「使魔沒有名字。」惜離側首,似乎是在看著站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少年:「主公叫我什麼,你便叫我什麼吧。」
「……是。師傅。」
李碧落一低頭,再也沒有問其他多餘的問題。直到洛惜離的氣息徹徹底底從這間屋子裡消失了,他才又直起身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已經空無一人的練功房瞧。
似乎只要是這樣,他便能看清楚自己崎嶇忐忑的未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