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一派胡言!」最先從怔愣之中回過神來的,竟然是魏忠賢自己。|大概是因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眼見著洛惜離不但沒有被自己逼入絕境,反倒是絕處逢生,反咬了自己一口,魏忠賢頭一回心裡生出絕望來。
因為指控他罄竹難書之罪孽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一隻超脫於六道輪迴之外的妖。且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這只狐妖,還是一隻即將飛仙的千年妖精。
魏忠賢慌忙趴伏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否認著洛惜離所說種種。朝堂之內,霎那間除了魏忠賢慌亂的聲音之外,便只有惜離在陳述他的罪行的時候,平靜如水的聲音。
這一幕,讓在白霧之中站著的群臣,有些搖擺不定。只覺得今日所見所聞,都是匪夷所思之事。其中最讓人意想不到的便是,一隻九尾狐妖竟然會彈劾起魏忠賢來。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沒有人知道。只有等這一場生死辯論有了結果,他們才會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走下一步。
「……雷大人。」
一名年輕的文官,不知何時踱步到了雷躍龍的身後。按理來說,以他今時今日的階位,斷然是無法站到儲相身邊的。可是今天朝廷之上早就已經因為鬼力亂神之說亂了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正在互相辯駁抨擊的二人之上,誰還會管著站位的事情。
即便如此,他的出現還是讓雷躍龍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楊大人,有事麼?」
「……雷大人,您說,這是不是老天開眼了。終於是有人站出來指證那個老妖怪的種種罪行,待會兒只要咱們推波助瀾一下……今日說不定,便是這老妖怪的死期。」
年輕文官的眼裡,綻放著興奮的光芒。相比之下,雷躍龍卻顯得異常平靜。待到青年話畢,他才慢條斯理地答道:「稍安勿躁……鹿死誰手,尚未分曉。本人自有分寸,你先歸位,莫要別人瞧見我二人交頭接耳。」
「……是。」青年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雷躍龍竟然會這麼答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雷躍龍的謹慎又有幾分道理。於是他頭一瞥,果真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洛惜離掀起的這白霧風浪,果真來的是時候。|有它作天然屏障,再加上現下她已經成為了眾臣的焦點,壓根就沒有人會把注意力往雷躍龍上放。自然,也就沒有人瞧見他一臉複雜的表情。
因為是翰林院庶吉士、未來儲相,雷躍龍從昨天晚上便知道,魏忠賢要提審妖狐洛惜離的事情。一開始,雷躍龍對此不屑一顧,只是準備了一份專門用來保袁不羈的奏折;後來思來想去,或許是抱著一些僥倖心理,雷躍龍又連夜準備了另外一份奏折,專門用來彈劾魏忠賢的。
只不過他算到了洛惜離或許會絕地反擊來狠咬魏忠賢一口,卻沒算到,這個世界上,果真是有九尾狐的存在。這樣的身份,顯然對於檢舉魏忠賢的洛惜離來說,是有諸多不利的。
人之本性,總會去質疑自己不瞭解的事物,而傾向於相信自己熟悉的人或物。試問魏忠賢雖然貪贓枉法了許多年,卻依舊屹立不倒是為什麼?
其中一個主要原因,便是明熹宗對這個長期陪伴在他左右的老奴才的信任。這種長年累積的信賴,就連他們這些冒死進諫的赤子忠臣都難以撼動,一個有著千年修行的亦正亦邪的妖,又怎麼可能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事?
看著洛惜離一人在那台上據理力爭,雷躍龍禁不住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知道,於公,呆一會兒自己若要保住袁不羈,就不得不做些良心泯滅,傷害這位美好生靈的事情;於私,如何的於心不忍,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也不知道這一場賭上各自生死之命的辯論是進行了多久,魏忠賢依舊辯駁得聲嘶力竭,而洛惜離卻不知為何,聲音愈來愈弱。到最後,就連身形都在晃動。
期間,明熹宗不曾發一言,只是面色陰沉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兩個人。一個,是自己大費周章請進宮來的神秘女子;另一個,卻是陪伴了他走過多少風雨的貼心奴才。
明熹宗的表情,忽然有一絲晃動。大家對於這樣的搖擺均是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是信了魏忠賢的話,還是偏向這美麗妖嬈的九尾狐仙子的。
「皇上!」魏忠賢眼見著大勢將去,趕忙便雙膝跪了下來。絕望的呼嚎,讓這年輕的皇帝渾身顫了一下。
「……你這是做什麼,起來說話。」明熹宗這人,當個好人綽綽有餘,當個皇上,卻又太過於婦人之仁。眼見著伺候了自己大半輩子的老奴才一臉滄桑地跪在自己面前,他便有些受不住了。
卻不想想,這是不是這個老奴才的最後掙扎。
「皇上,老奴伺候了皇上大半個春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今日被人如此冤枉,老奴不甘心,老奴不甘心啊!還請皇上,為老奴做主!」說罷,魏忠賢便對著五爪金龍寶座,咚咚咚地磕起了頭。
眼見已經被自己逼到了這步田地,這人魈竟然還在顛倒黑白,洛惜離瞪圓了眼,身後九尾忽然衝開雲霧,舞得囂張,「好你個人魈,張口儘是誑語,眼中已無是非曲直。犯下此種滔天罪孽不僅不反思,反倒是百般抵賴。那日我便不該一念之仁,留了你的性命!說不定還能夠救幾條活生生的無辜人命,免得他們變成孤魂野鬼,顛沛流離!」
魏忠賢趴在地上五體投地地跪著,聽到洛惜離這麼說。他雙眼骨碌一轉,忽然就站了起來躲到了明熹宗的寶座之後。張皇后本來就對這兩面三刀的閹黨心生厭惡,現下看他竟然在沒有皇上的准許之下就跑到了寶座後端,立馬就站起身來,指著魏忠賢的鼻子叱道:「大膽奴才!你這是做什麼?!」
「求皇后娘娘明鑒!皇上明鑒!老奴真的沒有做那些事兒!什麼香啊,煉丹的啊,老奴一概不知啊!」魏忠賢急急辯駁,對著皇后連連作揖,忽然他低叫了一聲,又看向洛惜離道:「是了……是了是了,我說那日為什麼你要殺了我,原來就是為了殺人滅口!皇上……那日老奴發現,這女子在香茗軒內用活人恢復元氣,早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若不是因為有劉道長趕來救老奴,老奴早就已經沒命來見您了啊。」
魏忠賢說到此,忽然以袖來擦眼角,嗚咽之聲,讓明熹宗更是於心不忍。他張了張口,剛準備說些什麼話。洛惜離卻在這時突然發難,霎那間,縈繞在金鑾殿內的白色煙霧瞬間散開。
在眾目睽睽之下,九尾忽然四散開來,急急向明熹宗坐著的方向而去。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座下的文武百官都慌了神。眼見著這九尾即將要把那寶座包裹住,不知誰叫了一聲,「皇上遇刺了!快來救駕!」,金鑾殿大門,忽然一下便全開了。
大家站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看著百矢捲著風雪呼嘯而過,均是向那團白色人影襲去。洛惜離猛然一回頭,赤紅色的眼眸透露著殺意。忽然她朝天一聲厲吼,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帶著些許紅色的光暈四散。手無縛雞之力的那些文弱官員,好些都被這看不見的氣體狠狠撞到了牆壁上或者宮柱上。就連那些還在天上飛的箭矢也被一一震斷。
惜離猛地一回頭,再次看向了躲於王座之後的魏忠賢,忽然她手成利爪,直直向魏忠賢襲來。
「離兒,不可!」
眼見著惜離的手已經要碰到魏忠賢的咽喉,卻被一隻折扇攔住了去路。那柄折扇,通體晶瑩剔透,是白玉所製,和用它的人一樣,均是雪白雪白。
洛惜離赤眸一抬,正好與那熟悉的人對望,可是現下被魔性佔據了軀體的洛惜離哪裡還管那麼多,她猛地將那折扇一捏,發現玉扇並沒有折斷,便惱羞成怒地襲擊那拿扇的人。
憑空出現在這大殿之上的男子似乎對於這種偷襲早就已經司空見慣,洛惜離的殘影剛落,他便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重重對著她的後頸來了一下。
惜離悶哼一聲,便墜入白衣男子的懷中,她身上的戾氣與那九尾一起,瞬間消失得無蹤無影。
「……你們,好自為之。」
男人將洛惜離抱得溫柔,抬眼間,大有俯視眾生的威嚴。輕輕一聲歎息之後,他便帶著洛惜離一道變成了點點雪花,憑空消失在了這金鑾殿上,眾目睽睽之下。
不知何時,天已大亮,溫暖的金色陽光透過窗欞照射在這大殿之上,平靜看著這世間浮生百態。雷躍龍怔愣在這溫柔日光之下,仰頭迷茫地瞧著窗外的融雪。只覺得剛剛發生的那一切,是那樣的不真實。
無意間,他籠在袖中的指尖,觸碰到了那兩張奏折。雷躍龍眉頭輕一皺,在轉過頭去面向那一方擺在陰暗處的龍椅之前,又特意回首看了眼身後的陽光。
這麼美麗無瑕的光芒,何時才能夠普照大地,讓黑暗無所遁形呢?
雷躍龍沒頭沒腦地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轉眼,卻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
他知道,魏忠賢現下得以苟活,便代表著另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