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提審的那一天,洛惜離隱隱覺得,今日自己的身子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同。跟在那個沉默寡言的獄卒身後走著的時候,好幾次她跌跌撞撞即將倒下,若不是有溧陽的扶持,這一眼望不到頭的幽暗長廊,惜離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走下去。
眼見著那獄卒已經漸行漸遠,在他們之間拉開了一個不小的距離。溧陽才敢卯起膽子來,在惜離耳邊悄悄說幾句話,「仙子,你今日的身子不爽,不然就先歇息著吧。反正上了那朝堂之上,多半也是對你不利的事情。何苦如此認真。」
惜離聽著溧陽勸慰的話,蒼白如紙的臉上忽然之間現出一抹笑意,「他們是何居心,我還不明白麼。只是這仙家要恪守的條約太多,我身陷劉正罡所精心佈置的囹圄之中,現下身上又遍體凌傷,單憑我個人之力,絕對是逃不出去的」,說到這兒,惜離忽然向溧陽望了一眼,「倒是你……怎麼又忘記了我說的話了,還不快進血咒裡來?不要再現身了……待會兒被劉正罡見著了,恐怕我保不了你。」
惜離對著那一團紅色的影子招了招手,舉手投足間,儘是關心與溫柔。溧陽咬著唇,忽然一跺腳,在身形虛化之前,忍不住還是對惜離埋怨了幾句,「仙子總是替別人想,又可曾想過,那道士本來就是衝著你來的。那天我若沒聽錯,他就是要仙子你的孕育神石之體吧。」
對這樣的回應,惜離一笑置之,直到溧陽重新又回到了血咒之中沉睡,她才輕輕低喃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保得了一個是一個,你有血咒在手,就不會有事,我也安心了……」
明明是如此感人肺腑的話語,可是這一回,卻只有沉默回應惜離。
……
這幾日,明熹宗就一直身體抱恙,無法上朝。朝中大臣們對於這幾天以來是誰在把持朝政,都心知肚明得很。除了那能夠一手遮天的閹黨梟首魏忠賢,又有誰有如此昭然若揭的野心。
就在大家對於現下的朝政局勢絕望不已,即將要萬年成灰的時候,明熹宗卻又突然上了早朝,不出大家所料,這一天的早朝,照樣還是有魏忠賢站在身邊。唯一讓大家覺得奇怪的是,那個從來不離皇上左右的所謂國師,卻不知所蹤。
其實,對於劉正罡的行蹤,奇怪的又何止這些文武百官,竟然還包括他親密無間的拍檔,魏忠賢他自己。
魏忠賢只知道,今日他派過去通知劉正罡來上早朝的小太監在去了不到一會兒之後,便急沖沖地跑了回來,告訴他劉正罡早就已經人去樓空,他的地界兒,一點人氣都已經沒有了。這道士連帶他的小童一道,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這劉正罡去哪兒了,又是怎麼能夠避開那些侍衛的視線離開的,魏忠賢不得而知,也不覺得奇怪。自打和劉正罡合作以來,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他都見過,對於這位深諳此道的道士能夠輕而易舉地逃之夭夭,他一點都不覺得好奇。
讓他憂心忡忡的是,為什麼劉正罡要走?難道他是不想要這個九尾狐妖煉他的那個千年邪靈了麼?還是說……這道士在走之前,還特意給自己留下了一個伏筆,打算一網打盡?
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從來就不知道畏懼為何物的魏忠賢,竟然也開始冷汗涔涔。
眼看著滿朝文武都已經到齊,明熹宗咳嗽咳了好一陣,抬眼去看魏忠賢的臉色,見他只是站在那兒發呆,便好奇地問道:「魏公公,這人都已經到齊了,咱們……可以開始了吧。您今天特意讓朕拖著病體前來上朝,究竟是所為何事?」
「哦,皇上……」魏忠賢回過神來,連忙對明熹宗作揖。抬眼間,還特意瞧了一下陪伴明熹宗過來的張皇后。只見對方冰冷如霜,一如既往地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瞧,「今日咱們在這兒,是要查一件弄得人心惶惶的命案,前幾日晚上,香茗軒突發大火,軒內若干條人命一夜之間就成了無主幽魂。奴才斗膽,今日請皇上前來,請眾文武百官前來,無非便是想要讓諸位給這香茗軒內的孤魂野鬼作主,還他們一個公道。」
明熹宗本生便是一個心腸柔軟之人,聽到魏忠賢如此聲情並茂地演講,竟然也落了幾滴淚。擺擺手之間,便宣旨讓人將所謂「縱火人犯」帶上來。
當洛惜離在眾人注視之下,慢慢走到他面前時,這個少年皇帝表現出的驚訝與意外,有目共睹,「這……」,他仔細盯著惜離打量了一陣,又轉過頭來望向魏忠賢,「嫌犯是她?」
對於皇帝的疑問,魏忠賢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向前一步,對著跪坐在台下的洛惜離居高臨下地問道:「大殿上跪著的,可是洛惜離。」
惜離聽到這樣的問話,抬起頭來看了魏忠賢一眼,她的一雙金黃色眼眸,陡然間就成了這金鑾殿之中每個人的話題,「正是在下。」
洛惜離話音剛落,魏忠賢便回頭瞧了一眼明熹宗。見到他與張皇后面面相覷,不禁冷哼了一聲:「大膽妖孽,還不快點招了你的罪行,現了你的真身!」
說時遲,那時快,在眾人的驚呼之下,大殿之上突然躥出三兩個錦衣衛,清一色的黑色裝束,看起來肅殺沉寂。他們默不作聲地抬出一面銅鏡,將鏡面正對著跪坐在寶座之下的洛惜離。
突然不知誰大吼了一句,「點燈!」,霎那間,金鑾殿內金光四溢,其中最強的那束光,正是射向一襲白衣的洛惜離的。
「妖,妖怪!」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之中叫了那麼一嗓子,讓那些本來還站在洛惜離身邊的文武百官立馬退了好幾步。直到現在,魏忠賢叫上來的錦衣衛才一一退下。
而本來端坐在大殿中央的洛惜離,卻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現了她的真身,九隻蓬鬆的狐尾,正在她的身後妖嬈地飄著。惜離被這金光照耀,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她抬起頭來,毫不畏懼地看向大殿之上坐著的真龍天子。
在那銅鏡之中,她瞧見了自己的模樣。
惜離眉頭一皺,忽然一揮袖,便讓這金鑾殿內煙霧繚繞。一時間,人心惶惶更甚。
「皇上……您看,這女子並非仙人,而是妖孽……若是咱家沒看錯,應該便是上古傳說中的妖狐九尾才是。」
魏忠賢指著依舊在金鑾殿內不見有半分動靜的洛惜離,如是說道。
聽在惜離耳裡,那便是天大的笑話,「莫非魏公公是想說,在下是上古傳說中的妖狐九尾,更是常伴於商紂王身邊的妖妃妲己?公公,您這真是高抬我洛惜離了。惜離,受不起。」
說罷,惜離忽然便站起了身。看樣子,這面照妖銅鏡似乎並沒有辦法禁錮住這支九尾狐的行動力,只不過是讓她現了本來面貌罷了。當文武百官瞧見她已經步步走向明熹宗,人群再次沸騰了起來。
更有幾個忠心護主之人,想要上前攔住惜離的去路,卻被她先一步定住了身形。經此變故,大家忽然之間明白了一件事情,似乎這金鑾殿內掌控全局的人,不再是當今聖上,也不再是那一手遮天的閹黨魏忠賢。而是這個從上古神話裡走出來的神秘女人,洛惜離。
「魏公公,這面銅鏡,可是劉正罡留給你的?」惜離將衝上來的幾名文官定住之後,又往前走了幾步。期間曾經有錦衣衛想衝過來擋,刀劍出鞘間,卻被周圍的白色霧氣強行綁住了雙手,纏繞住了劍鞘,讓他們難以再動分毫。洛惜離一步一步走向龍椅,分明是向魏忠賢去的,「公公可知道,你是被那道士騙了?」
說話間,洛惜離已然站在了銅鏡旁,與皇上皇后還有魏忠賢,僅僅只有一步之遙。突然,她將手放在銅鏡之上,只是做了一個推搡的動作,那銅鏡便應聲而倒,碎成片片金光,再幻化成一團金色火焰,燃燒殆盡。
「這……這是……」眼見著洛惜離在金光之中跪下,一臉乖順,明熹宗半天都沒有從驚訝之中回過神來。
「皇上,魏忠賢與道士劉正罡一丘之貉,相互勾結,竟然利用香茗軒之中的眾多冷宮女子軀體,活人煉製鮫人香,假借他國進貢之名,魚目混珠,供皇后娘娘使用。意圖謀害天子龍嗣,其罪當誅,還請皇上明察!」
洛惜離雙膝著地,跪在明熹宗腳前。字字句句,竟然都是在控訴著魏忠賢的罪行纍纍。也正在此時,金鑾殿上的白色霧氣也愈來愈重,好幾多祥雲飄來,更是恰到好處地藏起了惜離的九隻狐尾。
「……你,你到底是妖還是人!」
明熹宗手指向向他匍匐行禮的白衣女人,如是問著,煙霧之中,他什麼都看不真切。唯有那一團團金色的火焰,在來回跳動,辟啪作響。
「我非人,我非仙,我是狐妖,洛惜離。若不是看不得人魈在此,作亂人間,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我斷然不會現真身,為那些死去的冤魂野鬼,慷慨陳詞。」
洛惜離抬頭,目光冷如冬日裡結冰的池水,她伸出手來,指向魏忠賢。口中即將噴湧而出的腥甜,讓她強行吞下。
雲霧之間,白衣似乎又被染上了一層胭脂一般的顏色,惜離知道,那是天罰劍又在作怪。
修仙之妖,竟然如此明目張膽自報家門,當受天罰。眼見著金色的小劍再一次慢慢扎進自己的身體,惜離指著魏忠賢的手,並沒有放下。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可是為了扭轉袁不羈的悲慘結局,這個人,她絕對不能留。卻不知道,如此一來,不單單只是改了袁不羈的命。如此逆天之舉,已經超出了她一人的承受範圍,所受天罰之苦,在所難免;其中之痛,也將如萬箭穿心,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