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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四十八 嫁禍 文 / 闕無憂

    很久很久以前,南梁國有一位美麗的公主。|她聰慧可人,芊芊玉指善撫七弦瑤琴,娉婷身姿善舞人間天籟樂章。平民百姓雖不曾見過這天仙之貌的帝姬,市井坊間皆在流傳她的風姿綽約。

    一切看似完美無缺,可是這琉璃幻境、海市蜃樓的皇家生活,終究敵不過一瞬間的亂世洪流。一夜之間,尚未到及荓之年的公主,便成了亂臣賊子梟首的階下囚。

    也就在那一個晚上,公主成為了殺父竊國仇人的女人。

    ……

    這只是故事的前半段,後半段,惜離已經不忍心再去回想。她只是手中拿著溧陽給她的那個所謂信物,反覆在掌中摩挲。這枚血紅色的勾玉,像是染上了溧陽的心頭血,鮮紅欲滴。更像是……那個被人分食殆盡的候景的血肉。

    既然血肉之軀已不再,為何魂靈卻會如此完整,任何受千刀萬剮之刑的人,都應該魂靈飛灰湮滅了才是。更何況,當初候景身上的肉,都碎成了片,被人一一分食了……

    除非,這男子身中和袁不羈一樣,有仙魄存在。又或者,這男子的魂靈根本就是用邪咒法術,重新拼湊而成的。

    惜離眉間一動,候景身上的符咒紋路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的臉上,現出幾分瞭然的神色。了然之後,便是淒然。對於溧陽的憐惜,更是油然而生。

    他人從不曾給予溧陽任何選擇的權利,雲若說得對,縱然是皇親國戚又如何?在世之時遭這樣的罪孽,得這樣的糾纏,倒還不如投胎於尋常百姓家中。說不定還能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不至於紅顏薄命,有此劫數。

    惜離曾問過溧陽,既然是這種支離破碎的結局,為何還要去尋候景。任他一人自生自滅,而你只要假以時日,便可脫胎換骨,不好麼?

    那一刻,溧陽只是沉默。又好像是怕惜離反悔,在太陽升起,自己要隱秘於暗處之前,給了惜離這麼一個血色勾玉。

    只是說,這是那人送給她的生辰禮物。千年以來,她都一直帶在身邊,不曾讓其離開半步。

    看著溧陽的身體慢慢稀釋到虛無,惜離終於明白,這便是人間四大苦。

    求不得,放不下。

    或許是愛是恨,溧陽自己都已經分不清楚了。若說是愛,一個竊國之人、將她整個家族殺戮殆盡的衣冠土梟,她又怎能愛?

    若說是恨,為何僅僅只是一個平淡無奇的血色勾玉,她卻隨身帶了千年。

    所謂情字,甚是磨人。

    惜離搖了搖頭,滿心不解。抬頭間,又將一杯水酒灌下。杯中陳釀混著月光一道,進了她的體內。

    這杯酒剛喝完,身邊便傳來一陣輕笑聲。惜離沒回頭,就知道是何人造訪。

    「我若沒記錯,赤玨你是最愛這些美酒佳餚的。今日特地叫人準備,便是為了引你來。」說著,惜離便將酒杯斟滿,長袖隨意一揮,便將杯中酒落到了赤玨手裡。

    「哼。你怎麼知道,我就在附近。」赤玨看了看手中酒杯,這杯子如她指尖一般,晶瑩剔透,形狀可愛。看樣子,應該是現今這個苟延殘喘的大明皇帝給惜離送來的,「你在這兒,看樣子過得不錯。」

    「再不錯,我終究都會走。這國尚未到亡時,你我都知道。所以,這兒不需要一個禍國殃民的狐狸精。」惜離俏皮地眨了眨眼,又將一杯酒吞入腹中。爾後她將空杯倒置,對著赤玨咯咯笑著。

    赤玨靜靜地瞧著她,不覺間手中的酒杯顫了顫,灑了好些酒水出來。忽然,她低頭歎了一句道:「離兒,你不像現在的你,倒愈發像以前的你了。」

    記憶隨著這聲乳名而一點點地復甦,赤玨抬頭,正好瞧見惜離晶瑩的眼眸,「赤玨,你終於肯喊我這個名字了。好,真是好。」

    惜離開懷大笑,與之碰杯之後,便要再喝,卻被赤玨輕輕阻止了,紅唇一張一合之間,說得卻是蒼涼至極的話語,「你或許還是那個洛惜離,可我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洛赤玨了。你明白的,昨日之日不可留。」

    說著,赤玨便將手中那杯酒慢慢淋到了地上,酒水敲打著冰冷的地面,濺濕了她的羅敷軟靴。惜離這才看到,不知從何時開始,赤玨的靴子都已經成了胭脂色。被酒水一澆,紅得就好像在滴血,「你又聽了那人的命,殺了多少人?」

    赤玨不答她,反問道:「你找我來,到底是有何事。」

    惜離沉默,機械地抬起頭,看了赤玨半晌,「私事。不知道,你可為我尋一個人。」說著,惜離便拿出來那枚赤色勾玉。

    赤玨一愣,光是看了那一眼,立馬心裡便有所了悟,「怎麼?你要替你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尋親?這可難了,這個小丫頭,可是死了一千年。那個時候,你我都還是狐狸身,這可讓我怎麼找?」

    「不難。你只需要替我找到那個叫做劉正罡的道士,便能找到溧陽想要尋的那個人……那個人,名字叫候景。」惜離低眸,注意力從赤玨身上移到了那枚勾玉上,「我行動不方便,不好在這個偌大的宮闈之中肆意穿梭。你卻不同,既是使魔身,移形換影間都不會有人發覺。赤玨,你我多年情誼,今日妹妹只求你這一件事。拜託了。」

    說著,惜離便突然站了起來,對著赤玨遙遙一拜。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個白色身影,赤玨的心裡,五味雜陳,「你啊,總是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做些與你性子不相符的事兒。有時候,還真是看不懂你。也罷,既然都已經受你一拜,這個差事,我接了。」

    赤玨的紅色衣袖一揮,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便入了惜離的鼻。讓惜離詫異的是,竟然帶著幾分熟悉,「赤玨你……你這香?」

    「怎麼樣?好聞麼?這大明後宮之中,皇后所用之物,不愧是上等物品。」說著赤玨又揮了揮衣袖,片片香粉灑下,都落在了惜離身上。

    惜離站在那兒望著她,不躲不閃,任那香味到自己身上。實在是鬧不明白,赤玨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突然,紅衣女子甚是妖嬈地從後頭趴在了惜離肩膀上,就好像小時那樣,與之耳鬢廝磨。說話間,惜離身上的香味,愈加濃烈了,「好離兒,姐姐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去給你辦。既然如此,不如你先保姐姐一回?」

    「你……」惜離心中一震,剛要回頭說些什麼,遠方依稀傳來的跑步之聲,已經入了惜離的庭院。一回頭,惜離只來得及見到赤玨狡黠的笑,「……七日,我在這兒只呆七日。七日之內,你必助我找到候景。」

    「……好,一言為定。」眼見遠方官兵已至,赤玨伸手與惜離擊掌為誓,轉眼間,便已經消失不見蹤影。

    惜離一回頭,卻見到袁不羈已經帶著一隊近衛軍到了她面前。月光下的再次相遇,讓曾經在死亡之海共患難的二人,沉默以對。袁不羈在看到惜離的那一霎那,眸子裡似乎有千言萬語,卻都埋藏在了他的驚詫之下。

    「你看看,是她麼?」

    突然,他伸手指向了站得筆挺的洛惜離,對著她身邊的小姑娘問話。

    小姑娘顫顫巍巍地抬起了頭,只是匆匆一眼,便點頭如蒜,「是她,正是她!是她傷了皇后娘娘!」

    惜離聞言,身子一顫。突然間明白,為何曾經還白如雪的羅敷靴,頃刻間便被染了胭脂色,自己卻不曾聞到任何血腥了。

    原來,赤玨是入宮竊香,只為掩蓋這種異味來見自己。惜離看著袁不羈對自己的不信任和小丫鬟對自己的懼怕,只能苦笑。

    現在的她,別無他求。

    只希望赤玨能夠記得誓言,與她一道,為溧陽圓了那個夢。

    即便,夢已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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