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茅草屋,在這下雨的夜裡風雨飄搖。|書生而今瘦骨嶙峋,懷裡死死抱著一幅畫,躺在乾草堆裡,在這冰冷的夜裡,身邊就連一床薄被都沒有的他,正在瑟瑟發抖著。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又看到了惜離,伸手想去觸,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那力氣。突然,劇烈的咳嗽毫無防備地襲來,讓他渾身都在疼,這病痛彷彿是要撕裂他一般,就這麼生生地將他從這美好的夢境之中拉了出來。
書生睜開眼,望著窗外大雨磅礡,一絲苦笑現在了他的臉上。
惜離隱秘在一旁,其實早在書生醒來之前,她便已經趕到了這裡。從山海關行到此,也花了不少時間。若不是有浮塵在手,助她一臂之力,即便是日夜兼程,她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來到這。
「仙子,為何不去與他說話?」
溧陽一再在惜離身邊催促,因為她與惜離都已看到了書生的未來,也許是過一時三刻,也許就是在下一秒,書生的靈魂就要脫殼而出了。
惜離不答,心中卻是萬般思緒湧動。即便是溧陽都有些讀不懂了。過了半晌,溧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有些不確定地問著惜離,甚至帶著些不可置信的語氣。
「……仙子……莫非,您在猶豫是否要救他?」
這一下,惜離越是沉默得緊,緊抿著的薄唇一雙,而今都變了些顏色,不似之前那般紅潤了。
溧陽啞然,卻並沒有再說話。她與惜離而今是同身修行,若惜離心痛有感,她又怎會不知。見惜離這般紛亂,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惜離向前行一步,便會又向後退兩步,若她不想現身,書生一介凡人,如何都不會看到她。可是若她現身,惜離卻怕自己一時衝動,出手救了他,正在躊躇間,溧陽已經現出了魂體。
她仰著小腦袋看了看惜離,又偏頭瞧了瞧書生。正要往前走,卻被惜離一把拉住。
「溧陽,你做什麼?」
溧陽撅了撅嘴道。|
「從沒見過仙子這麼心思難平,既然這麼想救,不如讓溧陽當這個和事佬,也不會毀了仙子的道行。」
說著,這紅衣少女又要走向前。惜離眉頭一皺,似乎是真生氣了。將她往自己身邊一拉,斥道。
「胡鬧。我是半仙,你也算個半仙。只不過是正邪之分罷了。咱們出手相救不難,可是亂了那人的命數,若是他下輩子本是投胎好人家,該如何是好?」
溧陽聽到惜離這麼說,生生吃了一驚。半晌才回復原來的表情,只是平日裡古靈精怪的她卻也沉寂了下來,惜離感覺到明明她有什麼話想一吐為快,最後皆是化為幽幽一歎。
又過了好些功夫,窗外雷雨交加漸漸變成了淅瀝細雨,一直沉默著的溧陽看著書生越來越虛弱的身體,惻隱之心更甚。
「仙子,你莫再猶豫了。不管是救或不救,至少讓他見上一面,不至於這一世死不瞑目吧。」
溧陽這話雖然說得有些重,但也是在情在理。惜離自然知道,溧陽雖為鬼體,卻是塵世眾人變化而來。這凡間人情世故自然要比她看得透徹得多。
「那便就見上一面吧。」
惜離點了點頭,浮塵一掃便現出了自己的身形,只不過這動作太過輕柔,並沒有驚醒已經在彌留之際的書生,他只是皺了皺眉頭,又緊緊地抱著懷中那一畫卷,似是怕人搶去。
惜離見書生這般模樣,也跟著皺起了眉頭,可是上前還未幾步,卻被一堵看不見的薄牆擋住了去路。這牆體是由法術鑄成,遠看似是一縷青煙,近瞧才會發現似乎有些許湛藍顏色,憑空出現在空氣之中,上下漂浮,瑰麗萬千。此中乾坤,凡人自然不可觸及不可察覺,若是修道之人,依照道行大小,便可以窺見這牆體半分或全貌。這種築牆術在人間也有別稱,名為鬼打牆。
溧陽見惜離只是觸到了這鬼打牆就往後退,禁不住便又懊惱起來。以惜離的法術,這種彫蟲小技又有何難,不過一掃浮塵,便可將之分崩離析。
「仙子,沒時間了。」
溧陽一跺腳,不明白為何惜離站在與書生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不動了。上前便要將那牆體給擊碎,只是往生鏡剛出,業火剛點,卻被惜離按住了手。
「別亂來,是鬼卒到了。此等築牆術已經不是你我能夠穿越。」
惜離話音剛落,從角落陰影處便走出來一個黑衣人,黑髮黑眼,黑衣黑帽,右手拿著一隻硃筆,左手執著一本花名冊。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淡綠色的幽光。這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寒意,從裡到外,從眉間神色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仙氣,皆是如此。
只是他額間卻有一道朱色的梵文,像是刻印,又更像是裝飾用的紋路,溧陽盯著那詭異的文字看了半天,怎麼都覺得太過突兀。
「你若是想破,也不是不可,只是壞了陰曹天界的規矩,你這道行也多半要毀了個盡吧。」
一抹怪笑出現在這年輕人的面孔上,讓溧陽這才明白,什麼叫做陰陽怪氣。
年輕人話說得挑釁,惜離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快之色。
「為何攔我。」
惜離與那男子一道瞧著書生,只不過那人眼中一片冷漠,惜離眼中卻閃過許多複雜的情緒。
男子沒答他的話,在那花名冊上提筆寫了一陣,忽然便回頭對著窗口叫道。
「老白,算時辰了。」
溧陽跟著黑衣人一道望去,空無一物。只有夜雨紛飛,偶爾狂風帶著幾顆晶瑩雨滴掃進屋裡。溧陽瞪大了眼,除了紫電以外,什麼都瞧不見。
忽然,又是一陣霹靂劃過,似是要將天都給撕開。就在那忽明忽暗之間,一席白色身影忽然便凝結成形。雖然這男子是在雨夜之中慢慢顯現,身上卻並沒有沾染任何濕氣。他與惜離一般也是一身白衣,書生的打扮,手上卻拖著一個金色羅盤。
白衣人將那羅盤往前一送,正中間的司南便舞得狂亂,不停地轉著,好一會兒才對著正南方停了下來。
「南。」
「南。」
白衣人面無表情地吐出了一個字,黑衣人便跟著重複說一遍,並記在花名冊裡。
「丑時三刻。」
「丑時三刻。」
二人的聲音,一冷一熱。前者只是公事公辦地將這些在外人看來無意義的字眼準確無誤地報告出來,後者卻似乎很開心似的,越是到後面聲調便越是歡快。
溧陽皺著眉頭看著這兩人滑稽的搭檔方式,忍不住便啐了一口。白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面無表情地向溧陽望來。
「唉,老白,別管這些個胡攪蠻纏的人。要收尾了。」
黑衣人嘿嘿一笑,挑釁似地硃筆在空中一點,赤紅色的絲線便從它的筆尖噴湧而出。白衣人伸手一指,那絲線便向著書生去了。
「你這是做什麼。」
惜離眉頭一皺,說話的語調不自覺又冷了幾分。若她沒看錯,這赤紅色的絲線分明就是上古時代一直傳承下來的捆仙索。惜離尚為狐身時,曾有幸在忘情池邊見過一次這樣的神器。
當時這朱線鬼魅,分明就是用在洛神身上的。昔日洛神的痛吟之聲仍猶在耳,仙體尚是如此,更何況這書生一介凡人。
惜離話音剛落,那捆仙索已經完全附著在了書生的魂靈上,越拉越緊,似是要將這人的三魂七魄全都積壓個乾淨,一點粉末都不留。惜離眼睜睜地看著一層透明的物質正從書生的體內活生生地剝離開來,一旦露出些許端倪,那捆仙索便立馬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