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準備妥當,悄悄自行宮的正門而出,田光武功最好,因此他先行出去探路,待到正門四周轉了一圈,皆未發現有人跟蹤之後才沖燕丹等人招了招手。燕丹等人連忙跟上,路上連半絲蟲鳴鳥叫也不曾聽得,四周靜得厲害,燕丹等人連大氣也不敢出,馬車是昨日之時已經趕到桓齮妻兒處放好,此時眾人只要直接趕去便可,眾人也不再停留,因關係著性命,個個都跑得極快,也不怕累。待出了燕國行宮之後,燕丹才長舒了一口氣,路上並未碰著半個人影,覺得已經安全了,才輕笑:
「田先生果然英明,那趙政只當丹會從偏門出逃,先生卻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正從光明由正門而出,他哪裡料得?」
這樣不光彩的事,他竟然說得得意洋洋。
田光勉強笑了笑,心中卻實在是歡喜不起來。想他自認行事光明磊落,沒料到此時卻做了一回這樣宵小似的舉動,實在給此生蒙污,心情不佳之下便只哈哈笑了應付一聲,沒了說話興致。燕丹興致勃勃誇了人一回,沒料他反應竟是如此平淡,頓時心中訕訕,也有些沒臉,想到自己剛剛那話確實有些不妥,堂堂一國太子,因出逃之事而沾沾自喜,此時見田光不說話,便只當他心中瞧自己不起,登時惱羞成怒,心裡恨得咬牙,也不開口說笑了。
一行人來到桓齮妻兒改嫁之後那戶人家時,果然便已聽到雞打過兩道鳴了。一個年約四十許的婦人已經候在了陰影中,見到這邊人時,跺了跺雙腳,呵著手便朝這邊走了過來,看了桓齮一眼,連忙就道:「人可是來齊了?」聲音倒是比她外表看起來要年輕得多,田光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眼姣好,可惜一臉滄桑之色,想來之前也養尊處優的婦人。最後恐怕是遭巨大變化才會變成這般模樣。想來是與桓齮有關,便只看了她一眼,又移開了目光去
那頭燕丹知道這婦人必死,也衝她拱了拱手笑道:「倒是給夫人添了麻煩。」
「哪裡。」這婦人側了側身子。讓開了這一禮。心下卻是有些疑惑。不過是送桓齮出城而已,雖說是有些煩擾,不過也稱不上添了多大麻煩。而此人氣度一瞧便不似普通人,倒不大像桓齮口中所稱護衛而已,她看了桓齮一眼,桓齮面上露出緊張之色,還未開口,那土牆小院之中卻突然之間傳來一陣怒罵:「賤婦,可跑何處去了,還不與吾倒些水來!」
這婦人僵了一下,哪裡還顧得著問其它,無奈的沖太子丹等人福了一禮,也不待多說,連忙就轉身折了回去。
桓齮雙手握得死緊,表情yin戾看了這小院一眼,身子一僵便要跟上去,田光看得出他眼中殺意,連忙將他手按住,桓齮身子頓了下來,眼中露出失落痛苦之色,田光歎息了一聲,將手放開,這才輕聲道:「桓將軍且放寬些。」
田光說這話像是含在嘴邊,只入得幾人耳便已消失不見。此時已近年節,清晨的寒風吹得人冷颼颼的,桓齮原本還有些失控的心隨著田光這一聲叮囑,頓時跟著冷靜下來,那湧上頭頂的熱血被涼風一指,也跟著冷卻了下來,他苦笑了兩聲,知道自己當日決定報效秦國,匡扶正義之時,父母妻兒便已經被他拋棄,如今他還要再拋棄一回,又管得了什麼?他帶給這婦人的傷害,比這粗鄙男人的漫罵還要深重的多,若非他,這婦人如今又何必被這男子罵罵咧咧,今日說不定還要丟了性命,又有何面目去替她出頭,打殺這男人?
這樣一想,桓齮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只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冷靜了下來,幾人便安靜的隱在了黑暗中。不出片刻功夫,那婦人又重新出來,頭髮有些散亂,她只伸手撩了撩頰邊落下來的碎發,不敢抬頭去看桓齮一眼,低聲道:「走罷。」話語裡有些哭腔,說話間帶著抽氣聲,像是牽動了傷口一般,桓齮深呼了一口氣,只當自己沒聽出來一般,點了點頭,回頭只與太子丹作了個手勢,自己也跟在了他身旁。
馬車早已停在院子後頭的棚裡,不過是輛極為簡劣的小車而已,田光臨時從商賈手中買來,自然不能與燕丹平日乘坐的車馬相比,但此時為了逃命自然也顧不得其它,眾人都擠了上去,那婦人坐在車外,桓齮想了想,也跳上車坐在她身邊,兩人經歷這些事,面容俱都老了一頭,看起來倒也如夫妻一般,只是一想到二人當年情景,相互對視了一眼,不由都苦笑了一聲,只低下頭去。
一路無語,城門處準備出城的人早已排成了一條長龍,燕丹一行人的馬車便排在中間,前頭已停了好幾個這樣的車輛,燕丹等人乘坐的馬車並不如何惹人注目,只要有萬貫錢的商賈便可擁有一輛,那婦人因並不知內情,此時表情很是鎮定,燕丹看了一眼,便又穩穩坐到後頭,這馬車並無簾子,眾人坐在其中一刻即瞭然,待天邊露出青影時,後頭已經排起了長龍,前頭士兵漸漸增多,厚重的城門被人從裡頭打開,十來個士兵合力先將那門上架著的沉重木棒取了下來,又齊聲吆喝著號子將大門推開一半,一隊裝備精良的士兵一下子便湧到了城門中間,以防有人此時趁機擠了出去。
庶民們安靜排著隊,一個個被盤查之後便被放了出去。輪到燕丹等人時,雖然明知自己等人身上並無異處,出來也是神不知鬼不覺未遇著旁人,也沒引起任何人的懷疑,但燕丹仍是忍不住心跳得厲害。幸虧他出生王室,縱然心中慌亂,但表面卻是平靜異常。燕丹帶的珠寶等物只是平常,雖說在普通人看來價值不菲,但對於一個商賈來說,卻也實屬正常,田光與桓齮身上雖然背著劍,但此時只要是劍客,幾乎人手一劍,那士兵認真盤察了一陣,並未發現到有什麼異樣之處,對於婦人塞過去的錢袋子也並沒接,只是皺著眉頭,極不快的揮手示意他們出去便是。
桓齮面色鎮定的揚了鞭子趕了馬出城,待離城門極遠之後,那婦人才長舒了一口氣,眾人也不敢停留,馬車又趕了一陣,眼見著離咸陽約摸有兩三里路了,車速這才慢了下來。燕丹看了這婦人一眼,衝她拱手作揖,謝過了之後,看桓齮臉色,知道這二人有話要說,看在這婦人為了自己即將失去性命的份兒上,他也不再開口,留給這二人說話的空間。
「如今與郎君一別,恐怕往後再無相見之日,郎君還請多加保重,妾身雖無奈再嫁他人為婦,只是卻為郎君保存了一滴骨血,縱然往後身死,亦有面目見樊家列祖列宗。」這婦人沖桓齮福了一禮,眼中含了淚,肩膀抽動著,頓時使得離別的情景淒涼了起來。
桓齮咬了咬牙,忍下心頭的悲淒,聽到這婦人說為自己保存了骨血,卻想到自己今日這一行事,恐怕連累她母子不得好死,喉間便有些哽咽,但自古以來忠義便不能兩全,燕丹對他有知遇之恩,自己妻兒為恩主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一想到這兒,桓齮重重咬了一口舌尖,表情又重新冷靜了下來,說了句有勞,便不再開口。那婦人便頗有些依依不捨,只是見他冷靜模樣,心裡只當他嫌棄自己再嫁,縱然心頭難受,也強忍了不再開口,福了一禮免強笑道:
「出來時日已久,恐家中人等得難受,不yu耽擱,這便要回去了,還望諸位郎君一路保重,往後有緣再見了。」她樣貌老成,不過聲音倒是好聽,田光一想到她說來日再見,卻想到她這一去恐怕便無再見之日,而她卻蒙在鼓中,不免心中不忍,連忙口稱謝過,別開了頭不敢再看她。這婦人也不以為意,只是又看了桓齮一眼,見他面容冷厲,一雙眼神似刀子一般,也不敢多看,想了想,原本應該是有好多話想說,可此時竟除了一句道別,再也說不出旁的,這婦人訕訕看了桓齮一眼,勉強笑了笑,又福了一禮,才轉身離開。
眾人見她身影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裡,田光本yu再開口說話,桓齮已道:「走罷,若再逗留下去,恐秦王發現不對派人追了上來。」他這話一說出口,燕丹便狠狠鬆了一大口氣,假意勸了兩句之後,桓齮便揚了鞭子重新趕了馬車上路。
天色漸漸大亮起來,嬴政雖然知道燕丹肯定不會束手就擒,可真待到有人送了太子丹已不在行宮之中的消息時,嬴政心裡卻仍忍不住生出一絲怒意來。禹繚昨日就已說過,觀太子丹面相不像是今日便會短命之人,就說明他的殺劫不在此時,但嬴政並不信命,他認為可以改變,更何況太子丹縱然有手段,在他監視之下,仍能逃脫,證明跟蹤的士兵相比影武者仍有不足之處。只可惜影武者人員稀少,若非如此,燕丹又如何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逃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