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馬車一路過來時並未引起眾人注意,只是前頭人多了,四周擺攤的人不少,兩匹拉著車的馬倒也不好進去,王翦先跳下車來,前頭趕路的車伕一下來,原本坐於馬車前的趙高就已經先下了馬車,彎著腰跪在了地上。這一趟出來之時,嬴政不知為何也將他帶在了身邊,尋常權貴下馬車之時,都須得有一人先跪下去,以方便搭好人肉梯,令主子下來,趙高既然出來,這工作自然是由他來做。而嬴政雖說有武功,但此時眾目睽睽之下並未跳下馬車,反倒是踩在了這侍人背上,走了下來。
他的動作令許多轉了頭過來瞧熱鬧的布衣庶民們頓時眼中又添了幾絲了然與不屑,只當是哪個愛好風雅的貴族少年出門閒晃而已。這樣的情景並不少見,雖說嬴政一行人瞧起來氣質不凡,但就沖剛剛下車之時還須踩有背脊的動作,眾人都只當這不過是個無甚武力,又偏偏要拿把長劍掛在身上作裝飾的無知少年而已。
秦國崇尚武功,對於貴族雖說恭敬,但也並不是十分懼怕,畢竟以秦國國例來說,就算是普通布衣平民,只要肯上陣殺敵,不怕死且肯拼肯沖的,軍功還是並不難得,若是運氣好天份又佳的,縱然以布衣之身一躍成為權貴將領也不是不可能的,因此嬴政一行瞧起來如同貴族一般,但見他沒什麼武功的樣子,眾人只看了一眼,就又別開了頭。
唯有人群之中一個穿著灰色衣裳,滿胡絡腮鬍的中年人目光陰沉往這邊看了一眼,見到這一幕時眉頭皺了皺,似有些糾結與懷疑一般,嬴政眼皮微垂,掩下眼中的殺意與冰冷,一旁禹繚就已經坦然自若的撫著長鬚,走到了嬴政身邊。他外表看似耋耋之年,雖說風采極佳,瞧起來氣度不凡,一副仙風道骨的出塵模樣,不過畢竟是老人,又手無寸鐵,那滿臉絡腮鬍的中年人並未將他瞧在眼內,反倒是若有似無的將注意力絞在了王翦身上。
正在此時之中,人群裡原本耍著大刀的遊俠突然之間如同使力過度一般,那原本手中握著的青銅大刀直直的從他手中脫了飛越過來。
「啊!」眾人齊齊吃了一驚,都流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後退躲避,驚呼之聲不絕於耳,那大刀後背上裝飾用獸口銜咬處的銅環因飛速撞擊之下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帶著凌空之勢,險險擦過眾人頭頂,直直朝嬴政這邊飛了過來!王翦目光一縮,雖然明知嬴政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本身也是有武功在身,但他仍是咬牙,下意識的雙手往身側摸了一下。卻是撈了個空,他原本掛在腰側的武器,因今日出來之時只是微服,並未帶出來,以他力道,若是徒手接這飛過來的長刀也不是不能的事情,只是多少要吃些苦頭了。
王翦還未動作間,早站在嬴政身側的禹繚卻是轉頭沖刀飛來的方向皺了下眉頭,伸手輕輕一拂,那長刀紮在衣袖之上,人群之中不少人認為這老頭子恐怕要血濺當場,那條手臂該是保不住了。誰料長刀飛入衣袖之中,卻被捲住,生生打了聲響鳴,竟然從衣袖之中栽落了下來!『匡鐺』一聲,這可是大大出乎了眾人意料之外,目光都落在了禹繚身上,不少人眼睛裡登時露出亮光,王翦冷哼了一聲,見嬴政無事,飛奔入人群之中,他冷下臉來時氣勢十足,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狠勁兒,眾人下意識的分開一條道,那原本耍刀的人見闖了禍,慘白了一張臉色站在原地雙腿『刷刷』抖得衣裳直響,王翦一把將他如捉小雞一般提在手裡,那頭禹繚卻道:「那位壯士請留步!」
人群之中見那玩刀的惹了這樣大的麻煩,都怕牽連自身,有好些人也顧不得看熱鬧往後退,禹繚一開口時,不少人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唯有一身材健壯者身子僵了一下,王翦目光如炬,頓時明白過來,一把將手中癱軟如爛泥一般的人頓進扔在地上,朝那灰衣人撲了過去!
那灰衣人瞳孔一縮,手勢都已擺了出來,卻不知為何身子一麻軟在地上,被王翦捉了個正著。嬴政目光冷厲,似笑非笑:「禹公好武功!」他說完,見王翦過來,冷哼了一聲,雙手在袖中握成拳頭,針對他的刺殺,三番四次發生,令嬴政想起了墨家於歧山兩家,頓時心情惡劣,連帶著得了歐冶世家的好心情亦打了折扣,見這灰衣人猙獰一張臉被王翦捉了過來,他眼中閃過血色,陰戾道:「活剮!問出幕後主使之人!」王翦聽他聲音,當下身子抖了一抖,那灰衣中年人臉色也不由扭曲,秦國治國嚴苛,活剮就是千刀萬剮之刑,受刑之人被人身上割盡皮肉,若是行刑之人手段老道,體無完膚亦不得死,令人痛不欲生偏偏又無法趕死,是最痛苦殘忍不過的刑罰之一!
此時周圍人見出了這等大禍事,雖然好奇嬴政身份為何,身邊跟的老頭子武功如此高強,但眾人也知道若是久留,只怕要被牽連,嬴政一看此時面色就極為不善,因此三三兩兩的人見王翦等人沒有阻攔,竟然大著膽子行了個禮就跑了個乾淨,只餘了那跑藝之人渾身發軟,跑不脫,一聽到活剮之字,登時翻著白眼昏了過去!
禹繚皺了下眉頭,拱手道:「主公息怒,此人行蹤詭異,又膽大包天,處死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不若問出幕後之人,賞他一個痛快罷!」他也知道嬴政此時乃是氣頭之上,也不與這人求情,只是換了個方法。活剮之刑實在太過殘忍,嬴政性情原是冷厲,做為君王,若是行事如此由得心情喜好,對天下蒼生並不是福。不過嬴政縱然陰冷了些,但在禹繚看來他卻有絕佳的冷靜與自制力剛好能克制這點天性中的狠辣,而此時大街之上被刺,嬴政又是悄悄出王宮,如此也被人盯上,也難怪他心中震怒!
聽禹繚一勸,嬴政很快冷靜下來,眼中血色褪散,漸漸變得幽冷,盯著那灰衣人好半晌,他剛剛刺殺未遂被抓之時只是臉色扭曲而已,這會兒被嬴政一瞧,卻如同被一頭凶狠的惡狠給盯上一般,頓時後背一麻,嚇出一身白毛冷汗來,眼睛裡也有了驚恐之色,只覺得一股氣勢沉沉壓在自己身上,半晌之後滿身大汗,喘不過氣來。
「既有禹公求情,先將人帶下去!」嬴政能聽得進臣下之勸,而不是一意孤行,禹繚心中更覺自己選對了明主,眼中露出笑意來,捻了捻銀白鬍鬚,沉吟了片刻,微笑道:「以老臣看來,恐怕此人應是並非針對大王而來!」說這話之時,禹繚眼角餘光落在一旁中年人身上,果然見他聽到自己這話時,臉色驚駭異常,心中不由更加肯定:「該是為歐冶世家而來的吧!」
那灰衣人一聽這話,身子頓時如同篩糠一般抖了起來,臉色灰敗,之前還軟軟癱在地上,這會兒激盪之下竟然拚命掙扎了起來,嘴裡嘶吼道:「放開某家,某與什麼歐冶家,並不相識,休得滿口胡言,某技不如人,看走了眼,是某活該,某不知大王身份,胡亂認錯了人,只當大王是某宿敵,行刺大王,乃是死罪,大王不用再審,某也非墨家之人,天下人盡說大王仁義,不若給某一個痛快罷!」此人說完,掙扎著起身,叩了個頭,一臉堅定之色!
他倒是個性情通直的!既知道了嬴政身份,就該知道他與墨家歧山之間的恩怨,偏偏他又並未滿口胡言來保命,嬴政倒是當真對此人有些另眼相看,不過他嘴中所說無人指使看錯了人,他也聽得出來只是胡編亂造而已,而他否則極快,聽到歐冶世家之名,偏偏又反應激烈,嬴政心中已經是極為肯定,此人應該是如禹繚所說,想來救歐冶世家的。這人也不知與歐冶世家是何關係,既肯替他們出面報仇,又願一死亦不願連累旁人,倒真稱得上一條漢子,若是如此,並非歧山與墨家等遊俠,此人死與不死,倒並不是什麼大事,賣禹繚一個臉面,讓他感激,又能用以要挾歐冶世家,倒也不錯。
「先抓起來,過後再議!」嬴政打定主意,突然間不提要殺他之事,反倒是嘴角邊露出笑意來,那灰衣人一瞧他臉色,心中只稍微一悟,頓時明白他已經猜到自己身份,他也不是傻子,否則一路從齊魯之地跟來,卻不打草驚蛇,被王翦發覺。哪裡不知道嬴政打算,恐怕是想要借自己威脅歐冶世家,他長歎了一聲,臉色灰敗:「某壞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