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國事俱掌握在呂不韋手中,又因嬴政日漸年長,呂不韋對他防範更嚴,輕易不肯讓權於人,就怕自己謀算一輩子,最後落得一場空。嬴政一直隱忍不發,他在趙姬身邊布下的棋子,如今已經漸漸生出效來,此時呂不韋自個兒亦是焦頭爛額,七月時,楚趙等五國連合,以楚考烈王出面做協約,春申君黃歇作臨軍,趙國老將龐煖為指揮五國合縱伐秦。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消息傳到秦國時,呂不韋當下險些抽出自己腰間配劍,將這前來傳訊兒的人砍死。
那傳信之人看呂不韋滿臉猙獰,當下嚇得屁滾尿流,但卻躲也不敢躲,看他高舉青銅劍的手,雙眼瞪得極大,卻連聲音也不敢發出來。眾謀士看呂不韋氣怒異常的模樣,心裡俱都搖頭歎氣,但面上卻是有人站了出來阻止呂不韋將此人擊殺,李斯率先擋在那人面前,皺了眉,大聲道:「主公息怒,就算是遷怒於此人,也是於事無補,倒不如想個法子,給諸國一個教訓才好!」
「賊子欺某!」呂不韋氣得眼珠兒通紅,這已經是他為相以來,諸國合併攻秦的第二回了!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此時煩悶異常,又想到最近嬴政那冰冷得令人心寒的眼色,這節骨眼兒上又發生這樣的事,當下呂不韋只覺得世上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笑話,都瞧不起自己!否則當初昭襄王不說了,那位君王是個強人,打得諸國之間膽顫心驚,不被他找麻煩也就罷了,哪裡敢主動找他的麻煩?而到了孝文王與莊襄王之後,雖然這二人無能了一些,但諸國之間亦十分安靜,誰料他為丞相之後,這回再合縱攻秦,已經是第二回!
呂不韋已經可以想像自己明日出門之時,必有那落井下石的小人會暗地裡嘲笑自己,一想到這兒,他心裡就十分的窩火,再加上呂不韋最近聽到一些閒言閒語,是關於趙姬的,他私底下親自去了庸宮幾回,卻並未見到趙姬之面,別說趙姬,連那嫪毐也未見著,正值彷徨不安之時,誰料此時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主公息怒,不過是些跳樑小丑,又何足掛齒?」李斯拱了拱手,臉上露出不屑之色來,實則心裡看呂不韋這模樣,想到嬴政吩咐,很是鬆了一口氣。
「若是平時,某自不在意,但此時趙政早候著某手中權柄多時,怕等的就是這個機會,要將某拉下馬來!」呂不韋冷笑了兩聲,眉宇間一片陰霾,他好不容易算計到如今,才得到這一切,因此將權力看得極為重要,輕易不肯讓還於人,就算這些權限本來該是嬴政的,但握在他手中久了,再讓他吐出來,難免有些不太可能,呂不韋一想到這兒,對諸國更是痛恨了一些,冷笑了兩聲,高聲道:「備車,某要進宮一趟,與王上商議退敵之策!」
呂不韋這話一說出口,眾謀士都愣了一下,李斯眼皮兒微微跳了跳,連忙道:「主公心裡可是已經有了主意?」
「不錯!」呂不韋點了點頭,伸手撫了撫自己下巴上的鬍鬚,眼裡帶著**殺意,陰森道:「趙政有一猛將,此時不用,更待何時?某正可借此時機,用他之人退敵,料想他也不敢拒絕,蒙氏如今日漸壯大,假以時日,可成某心腹大患,留不得!此時五國合縱攻吾大秦,情況實是危險異常,朝中又無得力大將,蒙氏倒是正好合適,也好除去某這一塊心病!」呂不韋說完,冷笑了兩聲站了起來,他原以為這群人中全是自己心腹,因此說了自己心中打算亦不以為意,卻不知李斯聽了這話心頭狂跳了好幾下。
蒙驁也算是提攜他的恩人,別說蒙驁還得嬴政看重,就算是自己不看在蒙驁與自己有恩的份兒上將這事提點於他,自己只要將呂不韋的打算原封不動說與秦王聽,到時替嬴政保住一員心腹大將,到時嬴政肯定會更加看重於他!一想到這兒,李斯不由怦然心動,他胸中有才,卻為了取信於嬴政,如今還做著間人的事,危險異常,但嬴政心思深沉如海,他卻琢磨不得,若是這事兒自己上報了去,他必定歡喜重視!
李斯越想,心裡越是歡喜,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來,幸虧此時眾人聽完呂不韋之話,有人深思有人皺眉,亦有人歡喜贊同,因此他的模樣也並未引人懷疑,呂不韋就是看見他臉上的笑容,也只當他是替自己歡喜而已,想到自己的法子,也不由得意,更是連一刻鐘也坐不得,立馬就套了馬車進宮。
呂不韋前腳剛進王宮,李斯就已經回了自個兒住處喬裝打扮,又在咸陽城裡溜了好幾圈,直到天色擦黑,親眼看到呂不韋的馬車從宮門處駛了出來時,他才一個閃身,來到丁側王宮側門處。這側門平日除了出宮採辦的內侍宮人,幾乎無人踏足,守門的是嬴政心腹,李斯一來時,那人連眼皮兒也沒抬,就放了他進去。
此時章台宮裡,嬴政面色森寒,呂不韋之前氣焰囂張之極,將五國合縱攻秦之事與他說了一遍,並態度強硬要求派蒙驁出征,並不是與他商議,反倒像是告知他一般,嬴政這會兒心裡殺意未泯,就聽趙高進來回報,說是李斯來了。
「傳!」呂不韋前腳剛走,李斯就來,肯定是有急事要說,嬴政心裡就猜想到呂不韋要求蒙驁出征之事上,蒙驁此人驍勇善戰,此時雖然諸國合併,來勢洶洶,但以他的本事,就算不一定戰勝,可是抵擋卻是並未問題,畢竟此戰是五國先行挑釁,秦國完全是以逸待勞,本身就佔了優勢,更何況秦國糧草充足,又兵強馬壯,蒙驁又是身經百戰的,此戰就算是抵住諸國攻擊一時,他就已經算立下大功,若是能擊退諸國,更是天大功勞一件,平日芝麻粒大小的功勞,呂不韋都要死死握在手中,何時又如此大方,還會將功勞讓於旁人,更何況還是他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斯進來說明來意時,嬴政更是證明了這一點。他心裡驚怒交加,卻沒料到呂不韋將心思打到了蒙驁頭上,這會兒恨不能立即將呂氏五馬分屍以洩自己心頭之恨。李斯小心翼翼的看他臉色,見他陰沉著面孔沒有說話,心裡不由泛怵,嬴政這些年來給他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讓李斯從骨子裡對他感到害怕與敬畏,這會兒就算是嬴政一言不發,也依舊令他坐臥難安,渾身都僵硬無比,連大氣也不敢喘。
「今日卿之功,政記下了!」許久之後,嬴政才陰冷的說了一句。李斯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身子一軟,險些就癱在了地上,卻強撐著,害怕呂不韋回府之後發覺自己不見行蹤,因此連忙叩拜道:「本是臣份內之事,哪裡敢稱功勞,蒙將軍於臣亦有恩,臣亦不能眼睜睜瞧他出事!」他說完,又恭敬的將頭垂得更低了些道:「大王,臣出來已有許多時候,為避人耳目,臣……」
「卿先回去,此事政代蒙將軍先謝卿活命之恩,待除去呂氏,卿之榮耀,政必定不會少卿分毫!」聽了嬴政這話,李斯心裡又驚又喜,驚的是蒙氏在嬴政心中果然是地位極高,得信任不說,還得君王如此愛護看重,喜的,卻是嬴政說出口的承諾,李斯低下頭,掩去眼裡的驚喜之色,低聲答應了一句,這才起身倒退著往殿外行去。
而此時,不止呂不韋一人私下謀劃,而王宮另一處,早已經被幽禁多時的夏姬卻是擺脫監視的內侍宮人,在王宮的角落裡,輕聲與一個中年男子交頭接耳,不時竊竊私語。夜幕籠罩下,夏姬滿臉猙獰狠辣之色,眼裡的瘋狂令人觸目驚心,她此時臉色憔悴,身形消瘦,偏偏一雙眼睛卻極亮,盛著怨毒之色,她對面站著的中年男子聽她說完,思索良久之後,點了點頭,隨即貓了腰,漸漸沒入黑暗裡。夏姬等人一走,嘴角邊才露出一絲嗜血的笑意,接著理了理衣裳,才慢慢往自己的宮殿走去。
呂不韋既決定要洗五國加予自己的侮辱,當即命蒙驁為主帥,張唐為副帥,領五萬大軍一路北上,而另一方面,夏姬高調出面相迫,又用自己多年來經營的韓系人脈相逼,亦在軍中給成嶠爭取到一席之地。嬴政知道她的打算,卻當作沒有看出來般,痛快的點頭答應了,看夏姬臉上得意的笑容,他心裡則是冷笑連連,不止這一回夏姬與呂不韋各有算計,他亦要在這一回戰爭中,徹底摧毀韓系一黨,剷除夏姬野心,她活得已經夠久了,已經超出嬴政的忍受範圍之內,自然再容她不得。
眾人心裡各懷鬼胎,蒙驁卻是早在幾日之前就已經進宮一趟,聽嬴政詳細吩咐過,對於長安君成嶠與自己地位相平之事,他倒並未在意,只是朝遠處巍峨高大的城門上,那穿著君王冠服的高大身影看了一眼,隨即才驅馬高聲喝了走在大軍前頭。
蒙驁一路大軍朝北面開撥,一路並未停歇,就連安營紮寨都已是每日天色淨晚時分,才停下腳步。幾日奔波下來,大軍卻並未見混亂,依舊整齊,雖然軍士們臉上帶了風霜之色,但紀律卻十分嚴明,蘇唐看著蒙驁令出如山的情形,不論他說什麼,士兵幾乎只會照做,這趟出來,蒙驁帶的是跟隨自己征戰了幾年的精兵猛將,個個都滿臉彪悍之色,就算是在兵強台壯的秦國,這樣一支隊伍,軍紀森嚴,又幾乎全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已經算是十分強悍了。晚間時候張唐親自捧了蒙驁食物進帳時,卻見他仍拿著一幅簡易地圖在燈下觀摩,心裡不由就生出欽佩來。
「將軍,趕了一天路,不若歇歇罷。」蒙驁如今雖說還不算年老,但畢竟連續趕了許多天路,好多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都吃不消,他每日還得熬著夜,所費心力更是多幾倍。張唐端了飯菜擺放在一張臨時用石料搭就的簡易案幾前,只是簡單的兩碗飯菜,幾塊簡單的連肉渣都瞧不見的青菜下,全是微黃的粟米,與全軍將士飯食一模一樣,並未有特殊,這不由令張唐心裡更添敬佩之心,連面孔上也更恭敬了幾分:「只是簡單的飯菜,還望將軍不要嫌棄。」
「出門在外,哪得如此講究!」蒙驁珍而重之的將地圖折疊之後親自放進自己胸口間的位置,這才接過飯菜,滿不在乎道。他行軍打仗,出門在外,一向是與將士們衣同穿,飯同食,並未有特殊舉動,所以帶領這支隊伍多年,他才如此得人敬重,指揮得如魚得水,可以說,蒙驁這些年來的勝仗,亦有將士們的一份功勞在!
蒙驁果真是不講究,三兩口將兩碗飯菜吞食下肚,伸手抹了抹,等張唐將碗筷拿出去,他又將自己之前看的地圖取了出來,這份地圖簡易之極,但此時再簡易的地圖,都能使許多人眼紅,亦是不少人的命根子,可他出征之時,嬴政一早與他言明呂不韋有禍心,為保他性命,特意大費力氣尋了這張地圖,交到他手上,讓他熟記之後,不止是攻戰更為有利,就連到時若要逃跑,也該更方便一些,畢竟呂不韋就算有除他之心,亦不會大張棋鼓令自己人動手,留人話柄不說,還極易惹來天大禍事。
可是嬴政用一國之君王身份,卻對他為了逃跑方便而大費周折尋來地圖,這分心,不止是蒙驁領了,更是讓蒙氏族人感激在心,恨不能為他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才好報答!張唐進來時,就看到他仍在拿著手中皮卷看個不停,不由笑著恭維道:「將軍美名,果然言不虛傳,有這份苦心,何愁戰事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