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轍自昭襄王末年就已來到秦國,歷經三朝,外表雖看似中年,實則懂養生之道,如今已經年近五十之數,他會風水,又會推演之術,滿腹才華,信奉天下乃民心眾望所歸者得,昭襄王對他頗為看重,封為博士,可惜他來秦時,昭王已年邁,直到後來經歷孝文王與莊襄王兩代,俱都不成氣候,再有呂不韋之禍,因此到如今,還是只掛了個博士頭銜。此時博士之位與現代時的學位不同,此時的博士可稱之為學識淵博,遍覽群書的有識之術,齊時曾有人因學文高深,而掌通古今,所以才稱博士。但這官位,只是一個虛名而已,尤其是對如今的魏轍而言,他原本心生離意,此時聽嬴政有請,難免又生出一絲希望來,沖趙高擺了擺手,只提了衣擺,從側門處往內殿行去。
嬴政早已經等候魏轍多時,看他進來時,眼睛裡極快的閃過一道亮光,知道眼前這人的能耐之處,站起身雙手交疊合十,行了個時下文儒士人最大的禮,魏轍不料他竟然突然衝自己行禮,愣了一下,竟然沒有躲開,臉色頓時激動得通紅,連忙上前將嬴政雙手托住,嘴裡連聲道:「大王,使不得,使不得。」不論魏轍在後世看來有多厲害,但他此時不過是秦國一個官卿,面對秦王行的大禮,自然有種手足無措之感。嬴政卻是著著實實將腰折了下去,才自個兒站起身來。
他此時頭上早已經取下了那代表君王權勢的冕冠,如秦國任何一個普通男子般的打扮,卻是掩不住他身上凌越於眾人之上的威嚴與冷肅,就是一舉手一抬足間,君王的威勢也是無處不在。魏轍受了他這樣一個大禮,早覺得既是有些感動,又是覺得有些焦頭爛額。他正自有些頭疼間,嬴政卻是命人又抬了案桌過來,並與自己的案桌並在一起,上了幾樣肉食,才扶著魏轍跪坐了下來,毫無君王架子,但君王威儀卻又無處不在。
「今日聽黃公一席話,只是呂氏如今勢大,政就算有看法,亦不能痛快暢述,還勞煩黃公移駕宮內一趟,還望黃公不要見怪才好!」嬴政此時親切至極,更是令魏轍心裡感動,他早些年來到秦國,雖說受昭襄王看重,但昭襄王乃天下霸主,堂堂秦王,自然不屑於躬身親自做嬴政剛剛所做的瑣碎事,雖然只是小事,卻也可見得一人品性,受嬴政如此大禮,又受他如此看重,魏轍心裡想留下來,一佐明主的心思又是更濃了些,之前生出的離意此時早已經煙消雲散,聽嬴政如此一說,想起秦國百姓今年收成可能顆粒無收的事,他憂心忡忡,連忙起身沖嬴政鄭而重之的拜了一禮,嘴裡請罪道:「大王,大王對臣如此厚愛,臣亦願報效大王,此時秦國正處危難之中,雖說爭雄天下之事重要,但亦比不上民生。」
黃石公一輩子,是真正憂國憂民,所著兵書,亦是為了統一天下,讓萬民能得以安生為前提,在他看來,戰爭亦不過是為了保百姓平安的一個手段而已,他後世所著的兵書裡亦是證明了這一點。他認為能得天下者,都是民心所向之人,若是失了民心,那也天下必失,秦之後二世早亡的原因,也就是因為橫徵暴斂再加苛捐雜稅,胡亥為人又只知享樂,偏偏性格凶殘,不得天下人心的緣故,魏轍的話,亦並非沒有道理的,尤其是嬴政乃是後世而來,對這一切瞭解得比魏轍更為清楚。
「魏公有話,但說無妨,政雖不如魏公飽學多識,但自恃這一點風度與心胸還是有的。」嬴政笑了笑,雙手交疊於胸前,看著魏轍,直言道。他也知道此時不是爭霸天下最好的時機,別說魏國的信陵君魏無忌未死,此時不是最好的時機,就是此時六國合縱,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更何況內患不平,始終是一個禍害,這些道理他十分清楚,嬴政並不是真正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兩世為人,就算是迫不及待想成就一統天下的霸業,但是還不急於一時,這些忍耐力,他還是有的。在趙國時生活的幾年經歷,以及回秦王宮之後的種種,教會嬴政的,是他上輩子所不會的陰冷與隱忍,他的性格裡,絕對沒有少年義氣,衝動壞事這一點。
魏轍聽他這話,當下心裡大喜,只覺得自己以前倒是看錯了人,亦不知新王如此寬宏大量,他本一心為民,此時得嬴政一諾,更是暢述心中所想:「臣認為,民安則是國安,萬眾一心者,方可所向無敵,敵人自然不戰而屈。此時秦國遭遇百年難見的大禍,臣認為,安撫民心最為重要!那幕後嚼舌根之人雖然可惡,但大王卻要分清事有輕重緩急之說,若是安撫民眾將早害渡過,臣願為大王先鋒,誓要查出那背後陰險小人,還大王您一個清白!」魏轍心裡也是清楚得很,這幕後之人,能放出這樣的謠言,為的不過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之位,就因為範圍小了,那背後有嫌疑的人也就只得那麼兩個,順籐摸瓜,這事兒倒是極容易解決,但真正是抓不住人的,最多是逮住兩個替罪的糕羊而已。
嬴政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他雖說臉上帶著笑,但眼裡卻如同千萬不化的寒冰潭,讓人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清白如何,自在人心!」
「不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大王果然是賢明。」魏轍聽他如此一說,不由大喜,又俯身拜了下去,這句誇獎卻是出自內心。嬴政伸手指在案桌上敲了兩下,目光裡露出傲然之色:「查明幕後之事,就不勞魏公操心,呂相竟然如此能耐,自然是能者多勞,他既攬了這回事務,魏公就專心替政辦一事。」魏轍聽他這麼一說,愣了一下,以為嬴政是另有事情要他去做,心裡不由大為失望,臉上也就顯露了出來,不過因之前嬴政紆尊降貴,他這會兒也不好拂袖而去,因此勉強忍耐道:「未知大王是有何要事要臣去做?」
「如今三公之位已有二人,王將軍年邁,不幸逝世,如今空餘一位出來。」嬴政看了魏轍一眼,卻見他眉頭皺了皺,拜倒了下去:「大王明鑒,臣絕對沒有如此非份之想。」他說完,為表明心跡,額頭重重的叩在了地上,嬴政嘴角邊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紋來,伸手虛托了他一把:「魏公高義,政自心中有數,雖說不能使魏公列位其一,但九卿之中,必有公一席之地。」他未說完,就看魏轍眉頭皺了下,想要拒絕的樣子,也沒等他開口,突然間話鋒一轉:「對於此次蟲害,政倒是有一法子。」
「大王此話當真?」魏轍眉頭還皺得極緊,正想說自己不是貪名逐利之輩,誰知嬴政如此一說,當下令他眼睛一亮,連忙緊緊的盯著嬴政,頗有些不敢置信!嬴政眉頭皺了皺,冷然道:「君無戲言!」不過是些蟲害,他當初在現代時,對於化學知識雖然學得不精,但好歹還是多少懂一點,雖然因古代取材問題,不能完全調配出除害蟲的農藥,但做個仿製的,也敢說差不多。在此時蟲禍一切只能靠人力的前提下,又無見識過現代毒藥,他這樣半調子的,也絕對足夠應付了。
魏轍聽他這麼一說,當下激動異常,起身後退了幾步,鄭重其事的整理了下衣冠,才重重的拜了下去:「臣替天下人,謝過大王。大王若當真有治這蟲禍的法子,簡直功德堪比三皇,成就不世之功,依臣看來,實在是大大的喜事一件。若是此事可成,大王賢名必廣傳天下,屆時,不費一兵一卒,定能收服天下人心,臣亦願誓死追隨,為報大王洪恩!」他激動得面皮泛紫,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嬴政看他身子不住顫抖,顯然是當真為此事而激動,這魏轍,倒有一個胸懷天下的仁心。
嬴政這回也未再扶他起身,只是跪坐於案幾之後,沖魏轍招了招手:「魏卿不必多禮,政還得須試過才知,所以才要勞卿幫忙。」他說完,看魏轍激動無比的模樣,聲音突然轉冷了些:「呂氏如今勢大,卿先設法替政尋些禍蟲而來,到時結果如何,自見分曉!」魏轍忙不迭的點頭,毫不猶豫:「願為大王死而後已!」嬴政滿意的點頭,又吩咐了幾句其它事項,為免節外生枝,因此讓魏轍暫時先對此事保密,只是私下行事即可,說完,為避人耳目,魏轍並未再談下去,他此時心急如焚,想到受災的百姓,恨不能嬴政那法子即時生效才好,一刻鐘也不願意多加耽擱,就此告辭離去。
看著這位仁心仁德的黃石公走遠了,嬴政心下又安定幾分,這魏轍的弱點倒是極好掌握,如果他能為自己所用,不止是豐滿了自己羽翼,更是為往後張良輔助劉邦造反一事剷除了一大禍根,如今看來倒也算是好事。他微微頓了頓,等趙高送了魏轍回來時,才冷冷的吩咐:「傳消息出宮外,令流雲來見。」趙高答應了一聲,才剛站定,又轉身彎著腰出去了。蟲害這事兒雖然嬴政大致知道調配一些治蟲的藥,但流雲之前既然能有千機子那樣的奇藥,想來對藥物方面也應該頗有才能,若是與他合謀,想來成功率更大一些,此次蟲害在有心人背後暗害之下,原本就十分嚴重的事情,變得愈發不可收拾,他如今已經有些厭煩這些扯後腿之人,將這邊事情解決,才好空出手來,收拾這些上竄下跳的!
流雲果然對雌黃之術頗有研究,只是他對於醫術並不算太過精通,但對於一些毒藥與解藥等倒也是頗有見解,聽嬴政說出治蟲害的一些法子,他登時眼睛一亮,當夜留在章台宮與嬴政商議了半宿,嬴政經他提法子,試驗過好幾回,這藥倒也是頗有奇效,更為難得的,是材料也並不難尋。流雲見事一了,這才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出了王宮去,嬴政剛剛合上眼還未睡熟,天色就已經微亮,那頭魏轍一夜心急如焚,自己親自出外捉了幾隻禍蟲裝在竹筒裡,帶進了宮來。
聽到魏轍求見的話,嬴政一下從榻上翻身而起,只讓趙高隨意替他梳洗了一番,昨夜上榻只是和衣而眠,因此這會兒亦並未換洗,雖說見人失禮了一些,但嬴政相貌偉岸俊美,再者這事兒又是重中之重,魏轍此人連一刻鐘也等不及,想來也不會在意他換洗衣裳與否。更何況在這樣的一些古怪脾氣的人眼中,若是自己在此時還有閒暇心情梳洗打扮,恐怕會讓他心裡生出自己只顧貪圖安逸享樂的念頭來。
果然,嬴政這副一瞧就是勞累了一宿沒睡的模樣出現在魏轍面前時,這老頭兒眼裡露出感動之色,他原以為自己這一等就是要等上半把個時辰,誰料連半刻鐘也未候到,嬴政就從裡頭大步踏了出來。少年君王眼底帶著血絲,不過精神卻是十足,他眉眼間平日看起來陰冷的神態,這會兒卻是給人一種冷靜清明之感,那寬大的袖袍隨著他行走間帶起陣陣疾風,氣勢十足,雖未穿戴象徵君王的冠服,但這通身氣勢,早已經壓過了外裳給人帶來的威壓,魏轍心裡感動,這會兒卻是心甘情願拜了下去:「臣見大王,還請大王保重身體才是!」
「毋須多禮!」嬴政見他腰間別著的竹筒,知曉他是將禍蟲帶了過來,這魏轍也算是一心為民竟然不辭辛勞,看他模樣,估計也是晚夜一宿未睡,衣裳還是穿著昨日見自己的那身,不過此人保養得當,也不知究竟有什麼秘法,如今應該五十之數,但看起來卻如同四十一般,這會兒面色看起來紅潤異常,竟然精神與自己相當,倒也算是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