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兒喊月慕白為「得得」,回頭又喊月明樓是「得得」,如果再套上之前席勒太太說的「dad」,或者是老傭人說的「爹爹」——那麼現場的情形就變得詭異起來。舒殢殩獍
小花兒幸福,畢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於是全家人的目光都扔到了蘭溪面上來。
沒辦法,中國的歷史真是太過博大精深,中國的老百姓對太多陰謀論的故事耳熟能詳:比如某個孩子在不懂事的時候,被他媽在耳朵邊上天天嘟噥,什麼這個那個的,於是那個孩子就在某日,於外人面前將他媽說過的話給原封不動地複述出來——於是傷害到了他媽的的那個敵人,或者得到了他媽想要的那個目的。
小孩子口無遮攔、童言無忌,這都是人家小孩子的權利,沒人會責怪小孩子;真正要受到鞭撻的,是小孩子的媽。
大家自然有理由去揣度,小花兒竟然會這麼叫,是不是你杜蘭溪私下裡日日在那不懂事的孩子耳邊教出來的甾?
你這麼做,又究竟是安的什麼心?
如今你是月慕白的妻子了,可是你畢竟跟月明樓有過那麼一段。怎麼著,現在月明樓出獄了,你就想左右逢源了?
無形的壓力,透過每個人的目光,漫漫浮蕩過來,像是夜色裡看似平緩,實則隨時可以一個翻滾便打翻船隻的浪拖。
蘭溪嚥了下唾沫,垂下頭去看了看碗筷上精美的描金花紋,「……小花兒叫的是——嗯,哥哥。」
小花兒口齒不清地喊「得得」,也真的沒人敢百分百確認他是在喊什麼。就算之前席勒太太說「dad」,傭人說「爹爹」,也不過都是臆度;「得得」跟「哥哥」的發音又是相近,於是蘭溪這樣說,大家便也再說不出什麼來。
千擔心萬思量,不過都是怕蘭溪對月明樓的心思不死;既然她今兒說了小花兒叫出來的是「哥哥」,那麼便於輩分上分得乾乾淨淨。月家老人兒們都看見蘭溪這樣辯白的心思了,便也都默許了下來。
只有月明樓隔著桌子,不冷不熱不鹹不淡地盯了蘭溪一眼。
蘭溪感受到了,卻裝作不知道,逕自垂首下去,將碗裡的一口湯緩緩咽完。
盛夏吃苦能去火,蘭溪抿著舌根的苦味兒,面上儘是平靜。
中午大家都各自午睡,可是小花兒可得了人來瘋,死活就不肯睡了。從前席勒太太和保姆如果哄不好他的話,一般蘭溪出馬,他就能乖乖睡了;可是今天家裡多了月明樓,小花兒就找見了仗恃,死活都不肯睡。
蘭溪好話說絕,到後來都不得不扮演上惡毒母親,叉著腰指著小花兒,「你到底睡不睡?」
有老人的家裡都喜歡安靜,小花兒又偏是個鬧騰的孩子,他自己一天不睡還無所謂,可是他八成是要把家裡鬧騰得不得安寧,月家二老就也沒得睡了,所以蘭溪不能放過小花兒。
小花兒小嘴一扁,圓溜溜的肉p股一甩一甩,朝著一直坐在一邊看戲的月明樓跑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喊,「得得,help!」
月明樓大笑一聲,伸出長胳膊將小花兒撈到懷裡去,正正端端地安放在腿上,柔聲保證,「嗯,別怕。有你得得我在,看誰敢欺負你。」
說著鳳眼霍地一挑,目光從蘭溪面上打著斜兒掠過去,「……你媽也打不過我。」
盛夏午後,陽光熾烈如火。院子裡的花木繁盛,樹葉影子全都斑斑駁駁落在窗紗上來。鄭明娥老派兒,糊窗子的窗紗還都是古老的綠窗紗,映得房間裡一片幽幽淨淨的綠。而那些映在窗紗上的樹影,扶疏搖曳,像是以水墨畫筆填上的花紋,與那幽幽淨淨的綠一同映在地下,便彷彿人都在畫中了。
這樣的寧謐,偏還是被樹上那一群一群的知了給打破,綠窗紗擋得住熾烈如火的陽光,卻擋不過「莎啦啦」的大片蟬鳴。蟬鳴單調而喧擾地傳進來,繞著蘭溪打轉,將蘭溪的頭攪成一團漿糊,沒辦法冷靜,更沒辦法思考。
——就像,多年前的一個盛夏午後,她也是這樣面對著一雙乜斜挑起的鳳眼,覺得自己亂成一鍋粥。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彷彿是煩躁,彷彿是無奈,還有一點奇怪的——期待。
蘭溪用力甩頭,想要甩開這些奇怪的心緒,只掐著腰跟小花兒發橫,「月花朝!我警告你啊,再不睡的話,我可真不會慣著你!」
小花兒是個笑面虎,甭看他日日在人前笑瞇瞇的,又仗恃著自己年紀小不會說話,反正是盡情地不聽話來著。大人要是說他了,他就依舊甜甜地笑,直到把你笑到沒脾氣了拉倒——再加上凡事都有月慕白護著,全家上下就也都慣著他。
蘭溪卻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兒,人都不識慣,小孩子若太溺愛,早晚是要被慣出毛病來的。尤其是這男孩子,慣大了,將來就扛不了事兒、受不了挫折了。
於是蘭溪在小花兒面前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嚴母。小花兒從小到大挨打的次數都是有數的,而這幾次都是蘭溪的「戰績」。所以小花兒不管怎麼在大人面前「倚小賣小」,可終究是怕蘭溪的——若是往常,蘭溪哇啦一嗓子,小花兒再不聽話,也得扁著小嘴兒、跩著肉p股屈服;可今兒,這小東西也來了勁兒了。
眼見娘親哇啦一嗓子,跟母夜叉附體似的,小花兒扭著肉p股就朝月明樓胳肢窩底下鑽,一邊鑽一邊還做出渾身顫抖、想哭卻不敢哭出來的可憐樣兒,小嘴裡不住地喊著,「得得、得得……」
月明樓就看不下去了,張開雙臂將小花兒全都護到臂彎裡,擰眉盯著蘭溪,「杜蘭溪,你差不多就行了。這麼大呼小叫的,你想把這房頂都掀翻了啊?」
「月花朝,你跟我睡覺去!」
月明樓這一說話,蘭溪就更著急,恨不得現在就趕緊一把拎著兒子的耳朵,將他丟到小床去,那就天下太平了——她不想因為小花兒跟月明樓起矛盾,她不想眼睜睜看著月明樓這麼護著小花兒……
不是,她也不是不想看著月明樓護著小花兒;可是她就是看不得——看著他這麼護著孩子,她就眼窩子淺、心底發酸、喉頭彷彿被人掐著一樣。
她就是看不得,真的看不得。
也更怕,讓月家其他人看見他這麼護著小花兒——至少明面兒上,小花兒是月慕白的兒子;月明樓又跟月慕白之間不睦,他又從小是個桀驁的性子,這會兒怎麼能這麼護著這個孩子呢?
這不行,真的不行。
為了不在他眼前兒失態,她也只能欺負小花兒。小孩子是有點無辜,不過幸好他還小,還什麼都不懂。
誰讓他是她的兒子,那他就得忍著她這個老媽;受點委屈就受點委屈了,就當給她這個老媽盡盡孝道了,也不算虧了他。
蘭溪打定了主意,就徑直衝過去,想要將小花兒從月明樓手臂裡扯出來。她不想直接跟月明樓拌嘴,她只衝著小花兒吼著:
「月花朝,你聽見沒有!快去睡覺——老爺子老太太都睡了,你別吵,否則吵醒了老爺子和老太太,那我要掐你p股!」
待蘭溪走過來,膝蓋都碰到了他膝蓋,月明樓這才不慌不忙將小花兒抱到另外一邊,用他自己半邊身子擋住蘭溪的手,挑著長眉朝蘭溪冷笑,「杜蘭溪,你是怕小花兒吵醒別人睡覺?可是拜託,聽聽你自己現在的尖聲厲嗓,你製造出來的噪音早不知道是小花兒的多少倍了!」
「家裡最吵的人是你,你還好意思用這理由來欺負小花兒麼?」他說著笑瞇瞇逗小花兒,「小花兒說,是不是啊?」
月花朝這朵騎牆頭的狗尾巴花兒,登時眉開眼笑地朝著月明樓使勁點頭,笑得嘎嘎地滿臉粉嘟嘟地紅。
蘭溪看著他那小漢奸的樣兒,氣得只覺眼睛一濕——若不是小心了,淚珠子險些掉下來。
月花朝這個小沒良心的,他憑什麼這麼快就跟月明樓穿一條褲子,捨了她這個親媽,反倒跟那個人抱在一起,眼睛瞅著眼睛,鼻尖抵著鼻尖地開懷大笑啊!
一直小心壓抑的委屈登時爆發開來,蘭溪一把扯住小花兒的手臂,「月花朝,我不揍你,你還反了天了你!」
巴掌拍下去,小花兒嫩藕似的胳膊上便是粉紅的一個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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