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漸漸恢復了語聲,但每一個人依舊時不時地看向那姑娘,都在猜測她何來歷,鄰桌那些公子哥更是悶聲喝酒,悶聲吃菜,心思全放在她身上,根本不知道吃了些什麼喝了些什麼。
在眾人的注目禮中,那姑娘慢條斯裡地將每一樣菜都嘗了嘗,細細品味的模樣閒適得彷彿在自個兒家裡。
大半個時辰之後,她終於擱下筷子,拭淨嘴角,又抿了口茶,這才朝候在二樓的夥計勾了勾手指頭,「結帳。」
那夥計本來縮到了角落裡,見她直接就衝他招手,只得堆笑走了過來,心裡難免嘀咕。
這一桌菜,就算將這姑娘賣了都抵不了這麼多銀子。
「姑娘,您要結帳?」他躬著腰站在桌子前,眼睛已偷偷在她身上打量。
也沒見身上掛著錢袋,這姑娘是要用什麼來付帳?
但見那姑娘手掌往桌上一拍,再拿開時,便見烏木桌面上多了一面金光爍爍的金牌,約摸寸許長,兩指寬,上面還雕琢著一些圖案。
「姑娘這是要用這牌子來抵帳麼?」那夥計眼睛亮了亮,卻仍遺憾地說道,「這金子看著成色很足,但要抵這一桌子菜錢可能還不夠。」
「誰說我要用它來抵帳了?」那姑娘眼梢一抬,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我只是拿給你看看。」
夥計一怔,「看看?」
周圍一直看著這邊的食客此時更為好奇,甚至有些人已忍不住湊了過來。
那姑娘下巴一勾,「你可以拿起來看仔細一點。」
那夥計腦子已稀里糊塗,依著她的話拿金牌拿了起來,見朝上的這一面除了刻有雲紋之外,中間還刻著一隻赤色的鹿。
赤鹿?
他愣了愣,赤鹿為皇宮御用品,尋常百姓根本不能用,甚至連佩飾之類的物品都不能有赤鹿的圖樣,只有身份極高之人才可享有,他在這一品樓做了三年夥計,也就見過一次。
下意識地去看另一面,卻見中間除了一個景字,就再沒有別的。
心猛地一跳,那夥計拿著金牌張合著嘴,愣是一個字也蹦不出,旁邊眼尖的已驚聲叫道:「景,這不是平陽王的名諱麼?」
「對對,牌子另一面還是赤鹿,肯定是平陽王沒錯江北女匪!」
那姑娘滿意地點頭,到底都是有錢人,見過的世面就是不一樣。
「姑,姑……姑娘,」那夥計滿頭冒汗,手裡的東西象塊烙塊一般燙著,他雙手捧著幾乎就要跪下來,「請容,容小的去,去請掌櫃的來。」
「你去吧。」姑娘很大方地點了點頭,任他捧祖宗牌位似地捧著那金牌下樓,那兩腿還不住地打著擺子。
刷!
圍觀的人群立即散開,探究的眼神裡更是多了一分敬畏。
平陽王的女人?
一般來說,這種象徵身份的信物只有一件,且都是本人隨身攜帶,這位姑娘能得到平陽王的貼身信物,這得有多特殊的身份,或者得受到平陽王多大的喜歡才可以?
先前那紫衣公子已然唇色發白,兩眼無神——招惹了平陽王的女人,他這條小命要休矣!
不多時,便聽得一陣紛亂急促的腳步聲自下而上傳來,一品樓大掌櫃帶著樓裡的所有大小掌櫃與夥計親自上了樓,雙手捧了那牌子萬般恭敬地向那姑娘躬身行禮,「先前不知姑娘身份,多有怠慢之處,還望姑娘多多包涵。」
她側了頭,向眾人略略一掃,上至掌櫃下至跑堂,足有四五十人,真夠隆重的。
所有人見她望來,無不低下頭去,尤其是跟她接觸過的三人,更是冷汗漣漣。
好險!
幸好當時沒有怠慢,平陽王如今就駐守在城內,如若得罪了,人頭馬上落地。
那姑娘微微一笑,「大掌櫃不必如此,不過是吃頓飯,隨意些就是,若是知道了反倒拘謹。」
「是是是。」大掌櫃連連應道。
「本不想驚動大家,未想今日出門忘帶銀子,不得已拿出這牌子作個信物。」她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大掌櫃的可以命人來平陽王住處來取,或者我讓人帶銀子來贖。」
「不敢不敢!」大掌櫃的連忙將金牌奉上,「姑娘能光臨敝店,那是小人的榮幸,哪有收取銀子之理。只要姑娘喜歡,隨時可以來一品樓用餐。」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與大掌櫃客氣了。」她一笑,將金牌取回,又分別指了指那三個流汗的,她笑瞇瞇地道:「嗯,你們這裡的夥計還不錯,尤其負責迎賓,點菜和二樓侍應的那三個,態度熱情,做事麻利,值得褒獎。」
如同天上掉了金子正好砸在頭上,被點名的三位頓時一陣眩暈,對這巨大的落差一時無法接受。
「姑娘滿意就好。」大掌櫃也跟著高興,誇了他的夥計也就等於誇了他,誇了一品樓,回頭對那三人道,「你們三個,以後工錢翻倍。」
「謝謝大掌櫃,謝謝姑娘!」三人樂得合不攏嘴。
其他夥計既羨慕又嫉妒,這等好事怎麼落不到他們頭上。
那姑娘十分親和地笑了笑,便轉身走向樓梯口,大掌櫃立即帶著人跟在後頭相送,即將下樓之際,她突然回過頭,朝著後面某人笑看了一眼。
那紫衣公主頓時手腳發軟癱倒在椅子上。
穩穩當當地往下走,樓梯上早已聚滿了人,都是被驚動的客人,見她下來立即紛紛讓路,眼裡俱是好奇之色仙府。
聽聞平陽王素愛美人,今兒這姑娘看著也就中上之姿,卻何故得平陽王另眼相待,連貼身信物都有。
一直到那姑娘走遠,一品樓內外還在津津樂道此事,更有人猜測她也許就住在平陽王在蒲陽的臨時行宮內。
忽聽得街頭遠處有一陣馬蹄聲響起,圍觀未散的人群齊轉頭看去,卻見一行人騎著西宛有名的酈駒朝這邊疾馳而來,待到了一品樓前,他們才突然勒緊韁繩,縱身下馬。
「都圍在這裡做什麼?」領先那人將馬韁往門口那些夥計一丟,橫掃了眾人一眼。
「喲,是勇統領,裡邊請裡邊請!」正要進店的大掌櫃一看來人,連忙迎了上去,笑著寒暄,「王爺今兒個怎麼沒來?」
勇統領將馬鞭卷在手中,隨著他踏入一品樓,其他那些人高馬大的隨從也跟著進來,裡面的客人大多認得他們,已自覺讓出一條路來。
他只「嗯」了一聲,看著那些有位子不坐都聚在門口的客人問道,「都在看什麼熱鬧呢,飯都不吃。」
「說起這個還真巧了。」大掌櫃笑道,「剛剛有位王爺府上的姑娘來一品樓吃了飯剛走,大伙都在爭著一睹姑娘風采。」
「爺府裡的姑娘?」勇統領頓住腳步,擰著眉頭問,「長什麼樣的?」
大掌櫃一聽,這倒有些難回答,想了想才斟酌著字句道:「那姑娘模樣長得很清秀,身材窈窕纖長,舉止得體,氣質出眾……」
那勇統領越聽眉頭擰得越緊,爺府裡的那些女人個個長得如花似玉,千嬌百媚,這些特點聽起來跟她們都不太搭邊,卻又好像都搭點邊,這哪能知道誰是誰?
「老大,是不是哪位夫人出來閒逛?」後頭一名隨從疑惑道。
「不可能。」他立即否決。
那些夫人個個將臉蛋保養得跟出殼雞蛋似的,一丁點芝麻粒大的黑點都能要了她們的命,哪裡捨得大熱天的出來曬太陽。
再說,爺今兒個怕熱,待在行宮裡足步不出,夫人們哪裡捨得放棄這爭寵的大好機會?使出渾身解數討爺歡心才是頭等大事。
「得得,你也別說這些了。」勇統領將還在絞盡腦汁想著描述的大掌櫃打斷,「你倒是說說,你怎麼知道那姑娘是王爺府裡的。」
「那哪能不知呢。」大掌櫃樂呵呵地說道,「那姑娘拿著王爺的信物,一看便知。」
「信物?什麼信物?」
「就是王爺的隨身金牌,上面刻有王爺的名諱,還有赤鹿……」
「你說什麼?!」勇統領一把揪起大掌櫃的衣領,大眼圓睜,「王爺的牌子?」
「是,是啊。」大掌櫃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後面那幾人已變了臉色,「老大,如果真是爺那牌子,那……」
「那姑娘往哪邊去了?」勇統領抓著大掌櫃,身上的汗瞬間冒了出來。
「就,就往那邊。」大掌櫃指著門外左邊的方向。
「追!」勇統領一撒手,不管大掌櫃是否摔倒,大掌一揮便往外衝。
那些客人與夥計看得一驚一乍,不知道那姑娘跟平陽王到底是什麼關係,原先還都道是平陽王的女人,現在看來,怎麼覺得像仇人更多一點?
十來匹酈駒如旋風般奔馳在熱鬧的大街上,剎時攪得滿街的雞飛狗跳,那些鐵塔似的大漢不住地甩著馬鞭,整個大街除了如雨點一般的馬蹄聲,便是如雷一般的吆喝與響亮的甩鞭聲龍碎虛空最新章節。
沿著那個方向兵分幾路,追了足有半個多時辰,幾乎將整座蒲陽都翻了個遍,卻連那姑娘的影子都沒見到,等十來人重新會合之後,別說每人身上濕得都如同從水裡撈出,便是胯下的酈駒都累得直打響鼻。
這等瘋狂的速度,已經被他們發揮到了極致。
「老大,你說那姑娘到底是不是小夫人?」一人揮下一把汗,喘著粗氣問道。
「肯定是。」勇統領扯開衣領,眼睛還朝著四周張望,「除了小夫人,還有誰能有爺的牌子?還有誰能逃得過我們這樣的追趕?」
「那完了。」另一個慘叫,「爺找小夫人找了這麼久一直沒找到,已經急得跳腳了,現在小夫人就在蒲陽,還被她逃脫了,這要讓爺給知道了……」
「那我們就等著被爺扒皮吧。」一人沮喪地接口。
勇統領,也就是司徒王爺最得力的手下大勇,只有比他們更難熬。
所謂最得力,好事往往撈不著,不好的倒是一點都不落,最倒霉的每回都要從他算起。
「扒皮也好,挨罵也罷,總得先回去稟了爺再說。」大勇調轉馬頭,朝那幾個說道,「你們叫我一聲老大,這種頂風的事便由我扛著。你們現在快去各個城門口守著,打足了精神給我盯在那兒,小夫人的樣子你們都見過,千萬別讓她出了城。」
「老大放心,我們這就去。」幾人說著,胯下酈駒已飛奔出去。
——
平陽王的臨時行宮,實際上是早年為了皇帝親臨視察邊關時作為起居之用才修建的,結果皇帝多病,一直沒能親自前來視察過,於是便一直空著,直到此次平陽王到來。
此時的平陽王,正身著冰綃絲所製的單衣躺在花籐下的涼椅上乘涼,衣襟大敞,大片玉肌袒露著,身邊圍著一眼數不過來的美人,搖扇的有之,喂葡萄的有之,端玉露的有之,拿冰鎮小巾拭汗的有之……
美人美則美矣,卻美不過中間那一位衣衫半敞極盡享受的平陽王。
嬌聲軟語,衣香鬢影,如此美倫美奐的人間仙境,卻被一陣震天響的腳步聲打破。
「爺……」大勇人未到,聲先至,直接衝進了花棚,叫了一聲之後卻又沒了下文。
眾美人對他熟視未睹,忙著侍候那位爺,巴望著將這破壞興致的人打發了才好。
如她們所願,中間那位爺也確實沒有應聲,微瞇著眼將一粒剝好了皮的水晶葡萄叼進嘴裡,順便在那如蔥尖的指頭上吮了一口,引得美人軟倒在他懷裡,一陣咯咯地笑。
他便立即將她抱住了,在她嫣紅的唇上親了一口。
其他美人不依了,紛紛偎了過去,柔軟飽滿的胸部蹭著那處裸露的胸口,紛紛要求得一香吻,那位爺來者不拒,十分公平地一人來上一口,絕不偏頗。
如此場景,怎一個香艷了得!
大勇垂了頭,盯著自己的靴尖,聲音低了八度,「爺……」
這一聲爺淹沒在嬌笑聲中,更無人理會了重生,腹黑女神最新章節。
「爺!」大勇大無畏地抬了頭,英雄就義般地吼了一聲。
中間那位爺終於有了反應,如墨描繪的眉頭蹙了一下,吐出一串與其身份和容貌不符的話,「有屁快放,沒事就滾開,有多遠滾多遠!沒看到小爺正樂著麼?」
大勇躊躇了一下,決定早死早超生,「啟稟爺,屬下有件重要的事要稟報。」
「說!」小爺在美人嘴上吮了一口。
大勇心一橫,「屬下們得知小夫人來了蒲陽。」
小爺親美人的動作頓住,在停頓了一個瞬間之後,他猛地推開身上的美人,不顧美人們驚呼倒地,蹭地一下從涼椅上坐了起來,琉璃般的眼睛盯著大勇,一字一頓咬著字問,「你說,是誰來了蒲陽?」
「小,小夫人。」一見小爺快要吃人的模樣,大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頓時一洩。
一腳蹬開擱腳的腳踏,小爺司徒景粉面一沉,站起身來。
冰綃絲單衣從肩頭滑下,露出誘人的香肩與大半美胸,然而此等美景此時卻無人敢欣賞,在場所有美人與大勇都被小爺身上熊熊燃燒的烈過頭頂日頭的烈焰給懾住。
「她人呢?」
「不,不知道。」大勇的勇氣蕩然無存。
「不知道?」司徒小爺狹長的眼眸瞇起,聲音裡透著危險。
「屬,屬下們本來打算去一品樓吃飯,見那裡有很多人聚在門口,一問才知道有位持著爺牌子的姑娘剛吃完飯離去,屬下們立即快馬去追,結果跑遍了蒲陽也沒見小夫人的人影……」
聲音越來越低,大勇已不敢去看司徒景。
「立刻封鎖蒲陽城門!」一陣香風拂過,司徒景已大步往外走,「把爺房間裡夫人的畫像去取來,著城內畫師依樣畫兩百張,張貼於城內各處,凡提供線索者,皆有重賞!」
「爺,您還沒穿衣裳。」十三夫人仗持著自己平日裡頗受司徒景喜愛,大著膽子追上去送外袍。
司徒景頭也不回,反手一扯,將袍子從她手裡扯出,用力之大頓時將十三夫人帶翻在地。
「哎喲!」十三夫人撲倒在地,疼得眼淚當場掉下,兩個丫頭連忙跑上來扶。
花架下一陣竊笑。
卻對那位讓司徒景念念不忘,從東陵追到西宛此時又大動肝火的小夫人著實好奇,到底是哪般人物能讓閱美無數的司徒景如此記掛?
環顧身邊,連她們自己都覺得世間之美已被司徒景網羅至此,再美還能美出多少去。
大勇同情地看了那十三夫人一眼,大踏步地跟在司徒景身後,心裡既喜又憂。
喜的是,小夫人終於出現,他們再也不用受奔波勞累之苦。
憂的是,萬一此次又讓小夫人逃走,他們的日子將更難過。
司徒景將袍子套在身上,連腰帶都沒有系,守在外頭的隨從早已看出了勢頭,屏著息上前問是否備車。
司徒景沉著粉面,「備什麼車,備馬!」
大勇暗自咋舌,他們爺最是愛惜自己的皮膚,現在卻連這當空的毒日頭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