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箭雨驟停,寧天歌一把掀起車簾,便見無數黑衣人從附近林中湧出,人數遠在自己這邊之上。舒殢殩獍
可以顯見,這一路來對方早已摸清了底細,就等著這一刻動手。
眼眸迅速在車內一掃,卻未見到四喜的蹤影。
這狐狸就算再好吃懶動,這麼大的動靜也不可能躲起來睡覺,那麼只能肯定它此時並不在車裡,甚至連附近都不在,否則早就鑽進她懷裡裝膽小博憐愛。
想起她將肉乾放到它面前,它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她不禁恨得牙癢。
這個時候,這隻狐狸唯一可能幹的好事,還能有什麼?
等它回來,她定要扒了它的皮!
「下車。」拋開了四喜,寧天歌不由冉忻塵反對,便扣住他的手腕便將他帶下馬車。
冉忻塵仍處於呆木的狀態,兀自不能相信已經得到證實的事實,然而剛才的親眼所見與此刻手腕處傳來的有力至發疼的力道,無一不提醒著他,眼前這個人,並非他所認為的那個人。
猶記得上車的第一天,她要他回宮,說讓他放心,她會武功,而且身手很好,一般人都動不了她。
他不信,還很鄙夷地說,他除了醫術不錯以外,武功亦是天下一流。當時只是為了襯出她說謊的可笑,卻沒想到她說的竟是真的,可笑的人反倒是他。
「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問,等我們會合之後,我再向你解釋。」寧天歌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但最終只能給他留下這一句話。
墨離早已分配好人手,待寧天歌與冉忻塵一下車,便有侍衛上前,二話不說將冉忻塵背在身上,由侍衛長孫武率領的一隊人馬邊戰邊退,迅速而有序從東面撤退。其他人也分成兩撥,帶著朱秀向另外兩個方向退去,墨離將寧天歌攬起,越過湧過來的大批黑衣人掠向深林。
冉忻塵並沒有反對,也沒有掙扎,默默地服從了安排,只是轉過頭來,靜靜地望著寧天歌,眸光沉涼得如同這夜色,直到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見。
寧天歌沒有回頭,但這種眸光卻如同一塊巨石般壓得她心頭陣陣發疼。
冉忻塵,隱瞞你並非我的本意,你的心純淨如水晶,我從未想過要欺騙於你,也從不忍心要傷害於你,只是現實無奈,我不得不如此。
「他以後會明白的。」身畔,墨離聲音輕緩低沉。
「嗯。」她點了點頭,暫時將這些拋於腦後,開始思索應對後面那些追兵的方法。
不出墨離所料,那些人果然都是衝著墨離而來,除去那些被流矢射中身亡的人,剩下的將近三百名侍衛從三個方向撤離,並未遭到來人的追擊,見到墨離帶著她孤身去往北面,立即傾了全力向他們追來。
寧天歌一手摟住墨離的腰部,看似是墨離帶著她,實則她的身體並未給墨離帶去重量,兩人入了樹林,藉著樹蔭與夜色的遮蔽,後方的視線很快受到干擾。
遇林莫入,他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正因為眾人皆知遇林而入是脫身的禁忌,林中那些伏擊之人剛才定然傾巢出動,林中空虛,反倒成了最佳的去路。
墨離與寧天歌並沒有立即擺脫他們,而是每次在對方即將脫離視線之時便故意慢下身形,待他們之中的那幾名身手最好的再次追了上來才加快速度。
並非有心跟他們玩追逐遊戲,而是只有如此,才能讓其他人安全脫身。
林子並不大,墨離與寧天歌很快便重新處於天幕之下,四面半點燈光或者狗吠也無,可見已遠離了城郊的村莊,後面的人遠遠地緊跟著,沒有放鬆的意思。
墨離無聲地勾起唇角,冷然輕哼一聲,攜手著寧天歌繼續朝前方行去。
月光清寂,淺淡地勾勒出飄逸絕塵的身影,碧波白煙,成了這月色下最美的風景。
而後面那些緊追不捨的黑衣,卻偏見不得這美景的存在。
寧天歌回頭,眸中清冷光澤如月下寒霜,既然他們想追,又豈有不成全之理。
「別人是命犯桃花,我看你是命犯煞星,到哪都有人想殺。」她轉回視線,涼涼地說了一句。
「誰說我只是命犯煞星,我現在身邊不就有朵桃花陪著麼?」墨離低低地笑,故意低下頭來在她耳邊聞了一聞,溫熱的氣息頓時灑在敏感的肌膚上。
她下意識地一閃。
「嗯,還有桃花的香氣,我喜歡。」他笑著加上一句。
寧天歌決定沉默,這人想要表現他的無恥風流總是不分時間地點場合,她自問及不上他這個本事。
見她不語,他便想引她說話,低聲道:「該不會是後悔跟我出來了吧?」
「是啊,後悔了。」她斜他一眼,這男人倒沉得住氣,只是噙著笑望著她,神色絲毫不變。
她轉過頭望著前面夜色道:「只是已經上了賊般,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身邊那人便如她所料地笑出聲來,她亦無聲地彎了唇,先前心裡的郁氣散了不少。
衣袂帶風,身後的數百人已遠遠拋至身後,依稀只能看到一團黑影,然而兩人卻同時頓住身形,沉默地望著腳下。
誰又能想到,月都城郊外,竟然還有一處斷崖,底下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底。
「娘子。」墨離將寧天歌往身上一緊,忽而含笑喚了一句。
一聲久違的娘子,令她頓時彷彿重回到北邙山青石嶺的那幾日,短暫而驚險,溫馨又情濃,即使是為了掩人耳目,此時乍然想來亦讓人倍感回味。
他們兩人,在面對朝堂內外的困境險境之時,似乎總是逃不開這種相互依存,共同面對的境況。
她亦微笑著應了一聲,「相公可是想到了什麼退敵良策?」
墨離悠然說道:「退敵的良策倒是沒有,只是覺得他們追得這般辛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忙活了大半夜空著手回去,不太好交差。」
「相公真是菩薩心腸。」她莞爾,「做好事積善德的事,又豈可少了我。」
他側眸,深深地望著她,唇邊笑意愈濃,她與他之間似乎總是如此,無需多說,便可明白對方心裡所想。
只這片刻的停頓,後面的黑影已由點成面,大片地壓了過來,有幾條人影更是當先衝來。
墨離摟著寧天歌,兩人靜靜依偎在崖邊,等著他們靠近。
一箭之遙,領頭之人突然停下腳步,抬手一揮,後面眾人立即停下。
「聽聞安王甚為寵愛其主簿,果真百聞不如一見,連誘敵也不忘帶在身邊。」其中一人哈哈一笑,只是臉上蒙著面巾看不到真實面目。
「以前還道只是傳聞,如今我也信了。」另一人拍著大腿說道,「只可惜啊,安王殿下,你自恃身手了得,本想將我等引開,卻未想到自己走的是條斷頭路,就連老天都不幫你,你也就不要怪我等取你性命了。」
「老張,老劉,辦成了事也好早些回去覆命,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另一人性子較冷,略有不耐之色。
「老許,這你就不懂了。」先前那人說道,「今晚機會難得,若放在平時,誰敢對東陵安王不敬?不過你說的對,上頭還等著我們覆命,抓緊辦成了也好放心。」
「安王就他自己,身邊還帶著個人,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那老劉不以為然,「我們這麼多人,還怕他能逃得出去?」
「這很難說。」老許搖頭,「你們沒看他的輕功身法麼?他帶了個人還能將我們遠遠拋在後頭,若不是這斷崖,我們哪能追得上他,恐怕武功也不可小覷。」
老張與老劉互看了一眼,轉向老許道:「那我們所有人都撲上去,不怕奈何不了他。」
「不。」老許立即否定,看向墨離,「安王身後沒有退路,我們大可不必白白搭上自己的人。」
「你是說……」兩人略一思索,立即領會。
三人退至一邊,老許朝身後黑壓壓的人群沉聲道:「弓箭手準備!」
唰!
一批人迅速出列,手持弓箭對準斷崖邊上的墨離與寧天歌,只等令下。
寧天歌唇含冷笑,不掩眸中譏屑,認為她與墨離這般輕易就能命喪黃泉,回去做夢還能容易些。
「放!」一聲令下,利箭頓時離弦激射而來。
也就在這一刻,墨離攬著她往後縱身一躍,在箭雨抵達眼前一瞬,兩人的身影消沒在斷崖邊。
這一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誰都認為安王不可能坐以待斃,更不可能束手就擒,但這般消極地採取不抵抗的方式自盡於斷崖下,卻是誰都料不到的結果。
領頭三人眼中流露出震驚與不可置信,飛快奔至崖邊,卻擔心有詐不敢冒然往前查探,拔了劍在崖邊一頓亂砍,崖下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傳來。
再等了片刻,三人才小心地探出身去,卻見崖下一片沉黑,根本看不到人影。
早在設伏之前,他們就知道這裡有一處地形險峻的斷崖,一般人掉下去絕對不可能倖存,然而安王身手了得,未必沒有僥倖脫險的可能。
「從這裡掉下去,就算不死也成了廢人。」老劉將劍收起,揮手讓人後退。
老許卻沉著臉,神情並不輕鬆,「等等,命弓箭手過來。」
「你想往下面放箭?」老劉扯下面巾,頗為吃驚地說道,「這麼深的山崖,就算箭到了下面也沒什麼勁頭了。」
老許卻沒有回答,而是指揮著弓箭手對準視線所不能及的崖壁。
他怎麼都不相信安王會跳崖自盡,最大的可能就是藏身在山崖某處,而與剛才所站的位置對應的崖壁可能性最大。
而正如老許所猜想的,此時墨離與寧天歌正攀著崖壁上的籐蔓緊貼在峭壁上,就在三人所處的下方,離崖邊不足三丈之距。
「這人倒還有點腦子。」墨離用極低的聲音哼笑一聲。
「有腦子又怎樣。」寧天歌抬頭看著崖邊伸出來的弓箭,「能抓得住我們那才叫有本事。」
「對他們來說,你這要求未免太高了些。」耳邊嗖嗖聲不斷,他望著那些插入下面崖壁的箭簇,已開始搖頭。
兩人所處的位置正處於視線死角,頭頂上方有一小塊岩石突出,而他二人又緊貼著崖壁,崖頂又往外略有延伸,再加上籐條葉片的遮掩,因此從上面看下來,很難發現他們的蹤影。
但那名為老許的人能想到這一點,也可見此人的謹慎了。
放了一陣子箭,有人開始不耐煩,「撤吧,這麼峭的山壁哪能藏人,肯定已經摔下去摔死了。」
老許似乎也有些猶豫,「可總歸是沒有親眼看著人死,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有什麼不好交代的,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見了,上頭還能說什麼不成?」老劉的聲音也傳來,「走吧走吧。」
老許似乎還在遲疑,沉默了半晌道:「來人,將這一片的籐蔓枝條都砍了。」
寧天歌皺眉。
「老許,你也太小心了。」老劉老張兩人很不以為然。
「小心使得萬年船,萬一安王沒有摔下去,就在這下面,我們白辛苦一趟不說,恐怕還得軍法處置。」老許卻很嚴肅,「主上的軍法,你們可是都領教過的。」
老劉老張頓時噤聲,想必想起某些記憶深刻的事來。
很快,削砍籐蔓的聲音便從崖上傳來,周圍簌簌作響,不時有被砍斷的枝條掉落,寧天歌望向身邊,尋找可以替代的東西。
墨離的手伸了過來,「等下若是掉下去,你就抱著我。」
「好。」她並不多說,眼睛依舊在崖壁上掃視。
手掌心突然傳來一下明顯的震動,她驀然抬頭,便見自己所抓的籐蔓葉片瑟瑟抖動,顯然已被命中。
手腕處一緊,身子已被大力拽了過去,她同時放手,而剛剛還被她抓在手中的籐蔓已如一條蛇般迅速滑下懸崖。
她往外傾了身子,冷然望著上方,果然見上面搭了人梯,數人懸在崖邊揮砍,而崖上的人則拉拽著那些人的雙腿,以使他們能砍到更下面的枝條。
怪不得,連她的也不能倖免。
「過來。」墨離手下一個用力,將她重新拽入懷中。
她沉著眸,望著那些不斷掉落的枝蔓思索對策,過不了多久,也許下一刻,墨離的支撐點也會斷掉,他們極有可能連一次可攀附的地方都找不到。
「別費腦筋了,有我想就夠了。」墨離摟著她的腰,低頭在她耳邊低語。
耳朵癢得全身寒毛豎起,寧天歌躲開他的唇,瞪他一眼,「這種時候你還鬧。」
「我哪有。」他的臉上寫滿了無辜,眸子裡卻全是笑意。
笑音未歇,寧天歌便覺身子一震,墨離手中的那根籐條亦遭到了揮砍。
不容考慮,也根本容不得考慮,她毫不猶豫地踩著崖壁往上一縱,伸手攀住頭頂上方的那方岩石,並將墨離拽至身邊。
岩石不大,並不能同時遮住兩人,更何況此時已無籐葉遮蔽,若稍加注意,便不難被人發現。
「我是男人,又怎能讓自己的女人來做這種體力活。」墨離一手攀住岩石邊緣,一個旋身將寧天歌摟在身前,腳踩著崖上的突起,眉眼含笑,「娘子放手,儘管伏在為夫身上便好。」
寧天歌不放,一手撐住他身邊的崖壁,皺眉看著自己的衣服,「我倒覺得我們換個位置比較好,我的衣服顏色太過醒目,你的更不顯眼些。」
「娘子是想讓為夫趴在你身上?」他的胸腔輕輕一震,笑意自唇邊逸出,「只要娘子不介意,為夫倒是歡喜得緊。」
她嘴角一抽,「你何時才能正經些?」
他輕笑,「對娘子,為夫向來很正經。」
沒救了,這人是徹底沒救了。
寧天歌正替他感到悲哀,頭頂上的砍伐聲已然停止,那老許的聲音又響起,「誰有火折子,扔幾個下去看看。」
她抿緊了唇,有罵娘的衝動。
「這人的謹慎,也可算難得了。」墨離輕勾了唇角,「只是不知他們到底是誰的手下。」
她冷笑,「別讓我查到是誰在背後指使,查到了我定要砍了他的人頭掛到月都的城門上。」
「娘子消消氣,你看,上面火光都亮起來了,你還打算與為夫保持這麼大的距離麼?」墨離比她淡定得多,但眸中的笑意分明讓她感覺到不懷好意。
看了眼崖上,再看了看頭頂上那方並不大的岩石,這可悲的現狀似乎想不屈服都不行。
不過細想起來,做上面掌握主動的那個總比下面被壓的那個人要強。
也不多話,她立即放開手伏到墨離身上,雙手抓著峭壁上不多的幾簇雜草以減輕對墨離的負擔,而墨離的手亦緊按在她背部,盡可能地與她貼合在一起。
兩人剛契合完畢,半空中已幾道亮光劃過,照亮了這一片山崖。寧天歌緊伏在墨離身上,慶幸自己穿的是男子衣袍,若是女子那種大擺薄紗衣裙,定然會被輕易發現,卻不能確定此時這般是否能被上面那些人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