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皺了下眉頭,「你這就去太醫院,叫冉忻塵去趟安王府,別叫安王的病情耽擱了。舒殢殩獍」
「奴才遵旨。」那太監領了旨意,匆忙退出殿外,直奔太醫院而去。
皇帝走到殿外,面容映在宮燈下半明半暗,看不清眼中神色,他望著那片地上那片半干的水漬,突然開口,「擺駕。」
內務總管一驚,忙小心地問道:「皇上這是要去哪兒?」
「安王府。」
——
此時的安王府,被一層緊張而壓抑的氣氛籠罩,安王的寢居外站滿了府內的下人,都默默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京都有名的大夫都被人用快馬載了過來,然而面對身中劇毒已然昏迷的安王都束手無策,連他所中何毒都辨識不明。
空氣似乎凝固,每人臉上都顯出焦灼之色,眼中含淚,卻無一人慌亂,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守候著。
「快讓讓,快讓讓。」突然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有人克制著嗓門低聲吼道,「都給老子讓到旁邊去,宮裡的冉院正來了。」
眾僕立即無聲退至兩邊,很快讓出中間走道,無數目光齊刷刷落在馬背上那抹雪白身影上,眼中已然充滿希翼與期盼。
墨跡蹭地躍下馬背,冉忻塵正待自己下馬,他已迫不及待地雙臂一叉,抱住冉忻塵的腰將他抱下馬背。
「冉院正,麻煩你走快些,我家主子中毒不淺,可耽擱不得。」拖著他的胳膊,墨跡不斷催促。
冉忻塵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掰開他的手,不急不忙地正了正肩上的藥箱,又撣了撣身上被弄皺的衣衫,這才長腿一邁,不急不徐地往裡走。
「冉院正,救人如救火,你倒是快些好麼?」墨跡恨不得將他背在肩上,直接扛進屋去。
「你再聒噪,本院正就不治了。」冉忻塵腳步一頓,如根釘子一般釘在地上,再也不往前走。
墨跡急得乾瞪眼,呲牙咧嘴地直想揍人,偏偏眼前這人又揍不得。
管家見勢不好,連忙上前打圓場,「冉院正,您能親自前來,殿下就一定有救,墨統領是個急性子,也是擔心殿下的安危才如此,冉院正千萬莫與他計較。」
冉忻塵瞥了眼墨跡,板著臉一聲不吭地步上台階。
墨跡氣得在後面衝著他揮拳頭,管家忙朝他做了個手勢,又匆匆推開房門,請冉忻塵入內。
屋子內空氣沉悶,窗扇緊閉,四五名大夫圍在床邊搖頭歎氣,聽到開門的動靜都轉過頭來,見著管家領了個年輕英俊的後生從屏風後轉了進來,皆是一怔,唯有葛大夫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
「諸位,這是宮裡的冉院正。」管家向他們略作介紹。
眾大夫立即恍然,隨即將冉忻塵上下打量,心中驚歎,果然後生可畏,都道宮裡的那位太醫院院正年紀很輕,不想竟年少至此。
「冉院正,這幾位都是京都有名的大夫。」管家出於禮貌,亦將這些大夫作了簡單介紹。
「慚愧,慚愧。」這幾位頭髮花白的大夫連連擺手。
冉忻塵卻只看著床上的墨離,聲音連絲情緒都不帶,「我診病不喜歡人太多。」
場面頓時尷尬,這幾名大夫也算京都有名的,走到哪裡都是倍受尊敬,此時被人完全忽視不說,竟還被個小了好幾輩的年輕人不留情面地驅趕,一時都覺得臉上掛不住。
管家對冉忻塵的脾氣多少有些瞭解,見此雖無奈,卻也只得賠了笑道:「各位,請隨我去取診金吧。」
「不不,老朽連殿下所中何毒都未能診斷,又怎能收取診金。」葛大夫立即拒絕。
其他幾名大夫亦連說不可,紛紛背起藥箱告辭。
一時房內安靜,只留下管家聽候吩咐,冉忻塵抬眼一掃,將藥箱放到床頭邊的案桌上,之後坐在床邊為墨離診脈,冷著聲說道:「將窗子都打開,透透氣。」
——
屋外亦是一片沉寂,時值後半夜,可誰也沒有睏意,只是悄然聚到窗口下,無聲地望著屋內那扇琉璃點翠八珍屏風。
屏風隔斷了視線,看不到裡面的情景,他們卻覺得,只是這樣看著,知道裡面有個醫術絕頂的人正在為他們的殿下施救,心裡便安定許多。
這裡的人,多數是受過墨離恩惠的,在他們心裡,墨離就是他們心中最大的天,是他們唯一的主心骨,如果主心骨倒了,他們的希望也就沒了。
突然有人快步奔跑過來,神情凝肅,「皇上駕臨,閒雜人等一律迴避。」
眾人一驚,再次望了望屏風,隨後迅速而有序地離開。
說是離開,其實只是退到遠處不會衝撞到皇帝的位置,然後不管皇帝能不能看到,都規規矩矩地跪地伏拜。
在得到墨離脫離危險的消息之前,他們不會真正離去。
不久,一頂朱漆金頂軟轎便出現在視線中。
深夜出宮,沒有招搖的儀仗,卻隨行了三百名精選的禁衛軍。
皇帝明白,在這疑慮重重的關頭,這個時候出宮並不安全,但有些事情,必須親自來確定了,方能放心。
寢居前所有下人已被摒退,只有安王府的十數名侍衛分列兩側,而各個隱秘角落的氣息都已隱去,以這些禁衛軍的能力,根本察覺不出半分。
房間窗戶大敞,管家在裡面聽得清楚,急急趕了出來跪在階下迎候。
皇帝從軟轎上走了出來,負手立在階前往周圍一掃,便看向管家問道:「冉忻塵到了沒有?」
「回皇上的話,冉院正已經到了,正在房內為殿下診治。」管家的聲音恭敬而平穩。
「嗯,起來吧」皇帝點了點頭,便望著那門不再言語。
「皇上可要進去看看殿下?」管家站起身來謹慎地開口詢問。
「暫時先不進去了,朕且在這裡等著,待冉忻塵出來朕再進去。」皇帝負手不動。
管家不再多言,想來這位冉院正的脾氣連皇帝都要顧忌上三分,便對邊上的侍衛低聲吩咐了一句,不多時,寬敞舒適的軟椅與各色茶點便奉了上來。
皇帝坐於軟椅上,卻並不去嘗桌上那些水果茶點,禁衛軍呈圓弧形將他護在中間,已然一副戒備狀態。
管家垂手退至一邊。
整個王府都處於一片寂靜之中,靜得連風聲都聽不到,數百人肅立在那裡,彷彿樹樁一般,動都不曾動一下。
月色半隱,一層雲絮遮去大半月光,在這長時間的只聽得見自己心跳聲的等待中,遠處又有腳步聲隱隱傳來,卻是直奔此處。
「嚓!」外圍的禁衛軍立即手按腰間佩劍,警惕地望著來人。
月夜下,一人身著月白衣袍,直疾步往這邊走來,看到這邊陣式似乎一怔,隨即放慢了腳步。
管家抬起頭,從來人的身形輪廓已認出是誰,便向皇帝低聲稟道:「皇上,好像是寧主簿來了。」
「哦?讓他過來。」皇帝支著頭,眼也不抬。
管家忙從鐵甲森森的禁衛軍中穿行出去,迎上寧天歌朝她低聲說道:「寧主簿,皇上來了。」
寧天歌點頭,並不言語,一直隨管家走到最裡面,這才掀袍下跪,「微臣參見皇上。」
「起來吧。」皇帝抬起眼瞼看她一眼,淡聲道,「你怎麼來了?」
「管家派人通知微臣,微臣才知道殿下出了事,便立即趕了過來。」寧天歌垂眸立在旁邊低聲回答。
皇帝「嗯」了一聲,便閉上眼睛不再開口,寧天歌見他假寐休息,便想走到窗戶邊去看看,卻聽得皇帝突然說道:「最近見你的身子,似乎比以前要好多了。」
「蒙皇上關心,經過冉院正多次診治,再加上吃了冉院正所開的藥,微臣的身子確實日益見好。」寧天歌回答得滴水不漏,並不否認。
「那就好,等以後讓冉忻塵將你的病根去了,你的病也就大好了。」
「微臣多謝皇上。」寧天歌低著頭說道,「只是微臣這頑疾是打小便有的,要根治恐怕不易。」
「不試試又怎能知道。」皇帝睜開眼睛,看著她道,「寧相雖有兩個兒子,但小的已經缺了條胳膊,算是個廢人了,你若是再不成氣候,寧家豈非要中落?」
「皇上說的是,微臣定當盡力,以不辜負皇上的期望。」寧天歌低低應諾。
一瞬間心思電轉,皇帝自從命她定期到冉忻塵那裡診脈之後,便從不過問她的身體情況,今日卻無故提起。
而且,他還提到了寧澤軒。
是因為對她的疑慮還未消?
雖然冉忻塵最後確定她是男子,但墨承的話已不能完全從皇帝腦海中消除,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想要連根拔起,對於常人來說也許不難,對於生性多疑的皇帝來說,卻決不容易。
而上次她怒斬寧澤軒手臂之事,雖然跟皇帝的解釋是她怒極之下失了理智,以致自己都想不到會產生如此能力,但細想下來,終究還是有疑點可循。
正沉默間,房門「吱呀」輕響,冉忻塵走了出來,神情難掩疲憊,在見到寧天歌時眸中閃過一抹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