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刻,與侍茶有關的一干太監宮婢們都被傳至偏殿,一齊跪於地上低頭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喘。舒殢殩獍
誰也不明白皇帝突然叫他們過來是為了什麼,來傳旨的太監也什麼都沒有說,只催促他們快些,無人心中不是一驚,卻也不敢胡亂猜測,給自己平添慌亂。
半個時辰過去,皇帝並未出來,太監宮婢們身上漸漸滲出了冷汗,撐著地面的雙手也開始發顫。
殿外卻在這時突然響起一聲悶響,打破這份死一樣的沉悶,眾人身子一抖,臉色發白,齊齊抬頭看向殿外。
這種悶響對於他們來說再熟悉不過,在宮中早已不是第一次耳聞,卻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聽到。
殿門大敞,月光慘淡,空曠的殿前廣場上,此時架起了一條烏黑的長凳,六尺長,兩尺寬,寸許厚,正是宮中用來杖刑的刑凳,上面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已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而刑凳上,一人頭髮斑白散亂,面孔朝下,只著中衣,正趴伏在上面受刑,剛才那一聲悶響正是庭杖打在他身上發出的聲音。
眾人皆駭然,不知誰犯下了大罪,竟在御前受這杖刑。
然而稍作思考,他們便手足冰冷,汗如雨下。
能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哪個沒有點玲瓏心思,想起自己與身邊這些人所擔的職責,當下便已隱隱猜了個大概。
只是他們也只能猜到此事與侍茶有關,卻猜不到到底發生了何事。
眼睜睜地看著那左右庭杖接連不斷地打在那人身上,耳邊一聲聲悶響彷彿直接敲打在心頭,在場的太監宮婢無不駭得面無人色。
明亮燈光照射在階下的行刑場面,地上一灘猩紅,而凳上那人的衣衫已被血染透,嗓子眼裡發出咯咯的聲音,一聲慘叫都未曾發出過。
應該是被堵了嘴。
宮人被處罰,這種事在皇宮內屢見不鮮,但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而眼前這人,卻連計數的太監都沒有,就只有兩個執行太監在機械地一下接一下地擊打,分明就是要活活打死為止。
皇帝叫他們來,就是為了讓他們親眼看著這一幕!
地上那灘猩紅漸漸洇開,刑凳上那人再無聲響發出,身子如一堆爛泥一般軟趴在凳子上,顯然已經嚥了氣。
旁邊一名太監神色木然,尖細著聲音喊了一聲「停」,兩名執行太監停了手退至一邊,那名太監上前抬起凳上那人的臉,將手指放到他鼻下一探,朝旁邊候著的太監揮了揮手,立即有兩人上來,將凳上那堆爛泥拖走。
深紅的血跡拖了一路,一直延伸到漆黑的盡頭,殿內眾人已驚懼得連呼吸都已聞不到。
就在受刑之人被抬起臉之時,雖然凌亂的頭髮遮去大半張臉,但他們依舊看得清楚,正是在御前奉了十六年茶的賈公公。
賈公公入宮多年,做事謹慎從不出錯,深得皇帝信任,今日到底因為何事而落得如此下場?
就連他都難逃一死的命運,那麼他們……
殿外十多名太監無聲地忙碌著,撤去刑凳,灑上清水,迅速衝去地上血跡,深紅的血水漸漸稀釋,變成淡紅色,直至再也看不到任何顏色。
除了地上還有未乾的水漬,剛才那一場酷刑已不見半點痕跡,彷彿那不過是一個夢,一個殘酷悲慘的夢。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上。
有膽小的宮婢已嗚咽出聲,又拚命將牙關緊緊咬住,硬是不敢將那嗚咽洩漏出來,逼在嗓子裡上下滾動。
人命太賤,尤其是宮裡的下人,人命更如螻蟻,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付出半點同情。
有腳步聲響起,緩慢,平穩,有度,從裡往外踱出。
眾人屏了呼吸,整個人幾乎伏在地上,眼睛緊閉,連睜眼的勇氣都沒有。
「皇上,泡茶之水以及盛水器皿都已用銀針驗過,均無毒性,但放入龍井之後,銀針入水便變得烏黑。」內務總管太監低眉垂首稟報查驗結果。
茶葉有毒?!
這一結論不異於五雷轟頂,一應侍茶太監宮婢一時間又驚又駭,魂魄俱散。
「這就是說,問題出在茶葉上。」皇帝負手立於殿內,目光緩緩從地上那些太監宮婢身上掃過,「冷香閣向來有專人負責看管,一般人不可隨意進出,要說有問題,首先便要從看管之人查起。」
「皇上,奴才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萬萬不敢對皇上有半分不忠之心哪。」地上一名太監打了個哆嗦,立即朝著皇帝連連磕頭,將地面磕得咚咚作響。
「他是……」皇帝看著他問。
內務總管立即作答:「回皇上,冷香閣正是由這李福才負責看管。」
皇帝沉沉地看著拚命磕頭的李福才,「那你倒是說說,既然你對朕無半分不忠之心,這有毒的龍井又是怎麼回事?」
「皇上,奴才是真的不知啊。」李福才停了磕頭抬起頭來,滿臉的血,抖著聲音說道,「每份茶葉存入冷香閣之前,奴才都泡了茶水用銀針試過毒,並且由奴才親自試喝過才存放的。平時除了賈公公進出冷香閣之外,就是那些個受了皇上賞賜的各宮娘娘派來的宮人,但每次都是由奴才將茶葉包好了交給他們,且都是在門外等候,奴才根本不曾讓他們隨意進出。」
「賈成已經死了,你是想來個死無對證麼?」皇帝沉聲說道。
「奴才不敢。」李福才又開始磕頭,地面上血跡斑斑,都是磕出來的血印子,「奴才雖不敢攔著賈公公,但賈公公每次進出之時,奴才都一直跟隨在左右,絕沒有下毒的機會。就算賈公公已死,奴才也萬不敢將罪名推在他身上。」
皇帝道:「那麼,這個罪名只能由你來承擔了。」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李福才磕頭如搗蒜,涕淚交流,「奴才家中還有老母等著奴才日後為她送終,奴才怎敢拿自己性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何況,何況奴才沒有理由給皇上下毒,請皇上明鑒。」
「要你這麼說,朕的命還不如你老母的命值錢了。」皇帝哼了一聲,「朕容你再仔細想想,除了你所說的那些人之外,可有其他人進入過冷香閣?」
「其他人……」李福才一頓,臉上表情明顯恍然,然卻囁嚅著嘴唇,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不敢說?」皇帝冷冷一笑,「賈成的下場看到了吧?若不說,你的下場便與他一樣。」
李福才一個激靈,急忙說道:「是太子殿下與安王殿下,他們……都曾去過冷香閣。」
「老五和老七?」皇帝目光一沉,「什麼時候?」
「安王殿下是今早去的。」李福才本不敢說,此時已顧不得隱瞞,滿臉的汗水混著血水滴落在地面上,「殿下說想嘗嘗今年新進貢的谷前龍井,讓奴才取一些,奴才問殿下可有皇上口諭,殿下反讓奴才說說有沒有,奴才不敢多問,以為殿下是得了皇上口諭才去取的,便給包了一些。」
「那他可曾進入過冷香閣?」皇帝問道。
「沒有。」李福才立即肯定地回答,「殿下一直站在門外,不曾踏入冷香閣半步。」
皇帝沉默片刻,又問:「那太子呢,他又是為了什麼去的?」
「太子殿下是在三天前去的。」李福才抖了抖眉毛,混了汗水的血水粘在上面很是難受,「當時殿下說想要取些茶回去喝,進了冷香閣之後,卻將奴才趕了出來,說奴才跟在後面妨礙了殿下,不許奴才跟著,奴才不敢違逆,便候在門外,所以……」
他說話聲越來越低,到最後再也不敢說下去。
「所以,他在裡面做了些什麼,你並不知道,是麼?」皇帝沉聲問道。
「是,是的。」李福才結巴著回答。
皇帝臉色極為沉鬱,皇子嬪妃之類的,如果想要喝什麼茶,一般只要跟他稟告一聲,他通常都會應允,因此並不存在難不難的問題。
而此次,墨承與墨離兩人卻一個都沒有徵得他的同意便去了冷香閣,而且關鍵是,墨承還單獨在裡面停留了一段時間,這期間內無人知曉他做了些什麼。
太子,果真有謀反之意?
如果他真的中毒身亡,墨承作為太子,便是最恰當也是最理所當然的繼位者,在百官朝賀聲中接受萬民景仰,無人可以提出異議,也沒有半點可質疑的地方。
與謀反這種愚蠢的行為相比,這種悄然不動聲色中兵不血刃地提前坐上皇位,就顯得高明得多了。
但是,再怎麼高明,他終究沒有死,這個計謀便沒有成,所以,太子依舊愚蠢。
只是,這真的是太子所為麼?
皇帝抬頭,沉沉望著殿外的夜色,神色晦暗不明。
正當眾人擔心性命不保之際,殿外有太監匆匆來報,「皇上,安王府派人進宮,說安王殿下身中劇毒,需請冉院正前往救治。」
皇帝眉目一沉,「派來的人呢,沒有持安王的牌子麼?」
「持了牌子了,不過被段統領以宮禁為由擋在了二道宮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