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先前領命而去的太監進來向皇帝回話:「皇上,冉院正已在外頭候命。舒殘顎副」
冉院正?寧天歌在腦子裡將現有的信息快速過濾了一遍,這宮裡頭姓冉的不多,被稱為院正的更只有一個,莫不是太醫院院正冉忻塵?
她與寧桓對望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當即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曾設想過很多種此次進宮會發生的可能,也想到過皇帝會當面一試她的真假,但未想到皇帝會讓太醫院院正親自來替她診脈,且就在御書房,當著眾大臣與皇子的面。
說起來,寧桓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
據說這位冉院正,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醫術卻極為了得,從小醉心於各種疑難病症,飽覽醫書,雖然年輕,整個太醫院卻無人能與之齊驅,因此前任院正羞愧之下引辭離宮,皇帝遂直接任命他為院正,這般年紀便坐上太醫院頭把交椅的,在東陵歷朝歷代甚至其他諸國都不曾有過。
而他平時看診的對象,除了皇帝皇后之外,也就是諸位皇子公主,連嬪妃都只能由其他太醫診治,更遑論大臣了。
寧天歌此時不知該不該向皇帝三跪九叩以謝天恩,不僅讓她享受到了與公主同級別的待遇,還破天荒頭一回地在機要重地御書房受此殊榮,她真該痛哭流涕死而無憾了。
「宣他進來。」皇帝沉聲說道。
太監連忙出去傳話,寧天歌卻分明在皇帝眼裡看到精光一閃而過,絕不是錯覺。
看來,皇帝對她的懷疑根深日久,今日是勢必要辨個真偽了。
轉頭看去,只見一人白衣飄飄,不染纖塵,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用一個簡單的紫檀木簪高高束起,五官生得很是俊秀,身材修長猶如修竹,明明是個俊俏的年輕後生,卻因他一臉的板正與絲毫不亂的裝束而生出一種刻板的感覺。
寧天歌暗中調整內息,使脈象虛浮無力,氣血運行緩慢,眼睛看似隨意實則極為細緻地注意著冉忻塵的行為舉止,哪怕一個眼神,她知道,大多數人,只要不刻意掩飾,都可以找到他的特點與習慣。
只見他進來之後,只是一板一眼地皇帝行了禮,然後便直直地立於一旁,抬起眼皮大略地朝殿內眾人看了一眼,殿內之人個個比他位高權重,他卻連個笑容都沒有,更不說行禮,而皇帝卻對此並不以為意,其他人也似乎是習以為常。
寧天歌由此得出結論,此人要麼就是清高到了極致,要麼就是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
這倒還不是主要的,在他環視一圈的過程中,她發現一個極有意思極耐人琢磨的事,在冉忻塵的眼梢掃過墨離之時,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劃過一抹……鄙夷?
一個太醫院院正竟對一介皇子鄙夷?!
這個發現令她心思飛快轉動,照理說,以兩人的身份,冉忻塵膽子再大也不敢對皇子露出這種神色,再者,墨離有什麼事可讓冉忻塵鄙夷的?
莫非……
她只能想到一個可能,一個唯一可讓這位板正的院正不屑的理由:龍陽之好!
對於這樣一個行事一絲不苟,不懂得人情變通,沒有地位階級觀念,不會掩飾喜惡之人來說,男人玩男人這種事情,大概是令他極為厭惡的吧?
如此說來,這位院正還真是迂腐得緊,守舊得緊,讓人……喜歡得緊呢。
寧天歌一下子便對這位迂腐到了可愛地步的冉院正有了相當大的好感,也在一瞬間有了應付眼下局勢的對策。
「忻塵,寧家大公子自幼生有頑疾,多年來一直病體抱恙,終年靜養在府中,今日還是初次出府,你且給他看看,可有法子替他治一治。」
冉忻塵也不答話,只是點了點頭,抬目一掃,便走到寧天歌身邊。
「皇上天恩,微臣感激不盡。」寧天歌十分識時務地改了自稱,撐著桌沿站起身想要向皇帝跪下謝恩,腳步卻浮虛地踉蹌了一下。
「罷了,坐下吧。」皇帝抬手示意。
「皇上仁心厚德,如此體恤臣下,實令微臣感動。」寧天歌面色微顯激動,雖則沒有跪下,卻依舊長長一揖到底。
躬身退回座位,早有太監放置好椅子,又加了個方便把脈的桌几,冉忻塵從藥箱中取出一塊玉石脈枕放在桌上,寧天歌見那脈枕方方正正,連個圓弧都沒有,跟冉忻塵簡直就是一個性子,真是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東西。
自覺地將手腕放上去,本以為會硌得難受,誰知那玉觸感溫潤,很是舒適,一隻白皙的手伸了過來,三指搭脈,觸感光滑溫暖。
寧天歌不由打量起眼前這只異常乾淨的手,他的指腹沒有練武之人慣有的薄繭,只是中指第一節骨節側面有一處微微凸起的繭子,一看就是長年握筆而致,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連邊角都修得很圓潤,且每個指甲都能看到白色的小月牙。
看來這位院平時在醫治別人的身體之餘,對自己的身體也是相當注重。
脈上三指時輕時重,時虛時實,寧天歌眼見著冉忻塵的神情漸漸凝重,連秀逸的眉也微微擰起,而身後寧桓的擔憂之色亦愈加明顯幾乎掩藏不住,心道,她這多年來練出來的擾亂內息陰陽相沖的手法雖能騙過絕大多數醫者,但碰到冉忻塵這樣的高手,只怕難免馬前失蹄。
她垂眸思量了一下所處的位置,因她本就坐於末首,冉忻塵的位置又在她之下,她如今轉身與冉忻塵相對,等於只面對他一個人,其他人都在她身後,若她有所小動作,也只有冉忻塵一人知道。
心念既定,她抬起眼眸定定地注視著冉忻塵,然後緩緩綻開一個微笑,笑得嫵媚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