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很安靜,眼前始終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昭寧已經被蒙上眼睛帶到這裡十天了,她看不到周圍,只能依靠聲音來辯別周圍的一切,這裡能聽到江流翻湧的聲音,應該是在江邊。
偶爾,還會有水鳥的鳴叫,而這種水鳥是只有赤水江才會有的,民間稱其為赤鳥,與一般的水鳥叫聲大不相同。
所以,她可以肯定,自己是被帶到了赤水關附近。
至於將她帶到這裡的人,她也能大致猜出,看守她的人走路腳步聲有力,那樣走路的聲音是受過正規訓練的軍人才會有的,這些人並不說話,但她卻從每天送飯之人身上的味道,她再熟悉不過栝。
每每來往於西楚王宮的虎威堂將士身上就是這種味道,能號令虎威堂的人將她關押在此的人,除了他,還能是誰?
西楚王,燕胤。
一年恩寵,一年如珠如寶的寬容呵護,不過就是為了這一天,為了一個能反擊大燕的機會掀,
她不知如今外面情形如何了,但也可以猜想得出,憑著那人的滿腹機謀只怕事事都照著他所計劃的發展。
自大燕出兵,西楚兵敗兩城,她就該想到了他要做的一切。
想來,此刻如今她這個和親的細作已經受盡天下唾罵,大燕也隨之因此而受到口誅筆伐。
天下人只看到這一年來,西楚王對她處處恩寵,甚至不惜貶轍愛將,她卻不識好歹做出謀害西楚的事。
可是,誰又知道那一切不過是做過外界看的戲碼,誰又知道那個無心無情的男人此時此刻把她囚禁於此,自導自演了外面的一切。
當一切如他如願,他又會將她如何處置?
是殺?是放?
那時不管是殺是放,她也是死路一條,大燕根本沒有拿到兵力佈防圖,只會以為她投身西楚,一同設局出賣了他們,又豈會放過她?
最後他是要殺了她,還是放了她,這已經不是她所能決定的事,她現在能做的,只有靜等著他的一聲令下而已。
三天之後,她所在的屋子又一次被打開了,她被帶了出去,她想大約是到了處置她的時候了。
她是怕死的,可是她的生死早已不由自己所能控制,她的生死,她的命運都只捏在那些當權者的手裡,曾經是天康帝,如今是西楚王。
她被押著走了半個時辰,鬆開綁著她的繩索,有人說,「你可以走了。」
昭寧眼前的黑布還未拿去,她看不到說話的人,但那個人的聲音她再熟悉得揪心。
「王上。」
數步之外,正準備掉轉馬頭離去的人停了下來,眉眼沉冷地望著江岸邊立於風中的單薄女子,一語不發。
她很聰明,既然這樣就能猜得出是他,想必他所做的一切,她都已心知肚明。
昭寧拿下蒙在眼前的黑布,望著激流翻湧的赤水江,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來,我的利用價值已經到頭了。」
她並不是恨,只有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今時今日的一切,她不是不曾想到過,早在她和親踏上西楚這片土地早就知道,這場暗地裡的較量,他與她總會有一個高下。
她知道,這個人不是真的對她好,不是真的對她動了心,可是她卻對這個一個人動了心,她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似是很久很久以前便有了這份心動。
所以,在每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總忍不住喜悅悸動。
燕胤淡淡道,「朕不過比你們先下手反擊而已,若不管不顧,只怕現在得手的就是你們了。」
大燕和西楚之間,永遠沒有和平的那一天。
父親的被害,母親的自盡,縈縈的慘死,是這些人,是無數追隨他因他而死的人才讓他活到了今天,他從來不敢忘。
他是坐擁西楚,可是偏安一隅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在母親死之時發過誓,他總有一天要回到上京,堂堂正正將她光明正大遷入皇陵。
這一生,他所愛的人都已經離開了他,他僅剩的也只有西楚和那一腔恨火,為這一些,他……不惜一切。
江邊獨立的女子單薄得恍若一陣風就能捲走,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是不是,我這一切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眼裡的謊言?」
這一年的朝夕相處,她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是真真切切發自心底,想來在他眼裡,一切都成了她蓄意接近的手段。
「難道不是嗎?」燕胤冷聲道。
昭寧緩緩轉過身去,目光溫柔地望向踞於馬上的英武男子,問道,「那麼,王上又有幾分情意是真心呢?」
燕胤冷冷地笑了笑,道,「向一個已經心死之人討要情意真心,不覺得可笑嗎?」
他的心,早就隨著鳳緹縈的死,埋在了冰冷的鳳凰山上,哪裡還來得真心?
所謂恩寵,所謂寬容,不過是一場逢場作戲而已。
日日面對一個大燕的細作,若非顧全大局,他何必留到今時今日。
昭寧抿唇點了點頭,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卻怎麼也抑制不住眼底翻湧的淚水,決然道,「你殺了我吧!」
「朕不殺女人。」燕胤冷冷道。
他是恨大燕人,但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不是他會去做的事。
「你不殺我,可是你已經把我逼到了死地,你以為你在你利用我令大燕成為萬民唾棄,再大發慈悲放我回去,我還會有活路嗎?」昭寧嘲弄地笑道。
「那又與我何干?」燕胤淡淡道。
這個人以後是生是死,已經與他再沒有關係了。
「是啊,那又與你何干。」她轉過身,抬手抹去臉上淚水的痕跡。
這樣的人,她為什麼要為他哭泣呢?
可是,她卻怎麼也止不住眼淚,還有心中無盡蔓延的痛楚。
她以為就算他沒有真的喜歡過她,但起碼還有那麼一瞬間,很短很短的一瞬間,這個人是真的憐惜過她的。
到頭來,她愛上的不過是一個幻影而已。
「燕胤。」她背著他,第一次這樣喚了她的名字,語聲溫柔又悲傷,「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的,可是自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背影時,自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感覺我喜歡上了你。」
燕胤默然勒馬停在那裡,面上無喜無悲,甚至沒有一絲起伏,似乎眼前之人所說的一切與自己毫不相干。昭寧沒有回頭去看他,只是靜靜地將她自己壓在心頭已久的秘密傾訴出來,「事到如今,我說這樣的話,大約是很可笑的,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了你而已,無關目的,無關一切,只是喜歡了你而已。」
燕胤淡淡望了一眼,一拉手中韁繩調轉馬頭,吩咐道,「走!」
昭寧聽到背後的馬蹄聲響起,同時舉步朝著江邊走去,望望濤濤江水緩緩閉上了眼睛……縱身一躍。
她不想再回上京去面對那裡的指責問罪,也許還未回到上京,她便已毒發身亡了吧。
走到這一步,她注定死路一條,不如便選個自己喜歡的地方了結。
這裡離岐州不遠,甚好。
「王上,她跳江了!」燕胤身後的士兵不經回頭看見了,稟報道。
燕胤聞聲回頭望了望,方才女子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入目之中只有濤濤的江山翻湧不止。
「王上,要救人嗎?」士兵問道。
燕胤微微皺了皺眉,只是皺了皺眉而已,隨即沉聲道,「不必了,走。」
此時此刻,對於這個女子的跳江,他並未有太多的反應。
直到許久之後,他終於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每每憶及這一幕,便是痛悔難當。
自神域趕回的楚蕎沒有來得及阻止這一切,當她自江中將人救起之時,昭寧身上毒蠱已經要了她半條命,氣得她真恨不得去岐州把罪魁毒打一頓。
好不容易把人給她弄回來了,他認不出也就罷了,還把人逼上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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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之前因為趕出版稿斷更了,現在交稿了,番外恢復正常更新。
但願,你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