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冷風瑟瑟。舒榒駑襻
隨著沁兒那一聲楚姐姐,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隨之望向了街口處風塵僕僕的女子,殯葬隊伍停在了那裡,每個人面色不自覺地閃過一絲慌亂和擔憂。
楚蕎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向靈敏的思緒此刻卻變得有些異常遲鈍,她怔怔地望著那風中飄動的白幡和漫天飛揚的冥錢,緩緩將目光又向了那副楠木棺上。
誰死了?
她鬆開手中的韁繩,一步一步走了近去,望向走在最前的燕胤,「……誰死了?妾」
燕胤目光死寂如灰,再不復以往那般的神采飛揚,彷彿是一夜之間已經滄老了十年,半晌才看清站到了自己面前的人,卻終究一個字沒有說。
楚蕎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又望向諸葛無塵,追問:「誰死了?」
然而,諸葛無塵也只是痛苦地別開了目光,沒有說話甓。
「你們到是說句話,到底誰死了?」她目光一一望過沁兒,玉溪,花鳳凰,魏景,可是沒有一個人開口回答她的話。
她咬唇點了點頭,決然道,「沒有人說是吧,那我便自己開棺來看!」
她說著,便走向虎威堂眾將抬著的棺木,想要開棺看個究竟,可是每一步都走得虛浮,彷彿一不小心就要摔跟頭……
雖然她還沒有看到,但心中已經湧起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懼。
「死者已逝,就不要再打擾她的安寧了。」花鳳凰攔住了楚蕎,說道。
楚蕎卻面色沉冷,喝道,「讓開!」
她害怕知道那個答案,但她不得不讓自己知道,那棺木之中的人,到底是誰?
「楚姐姐!」沁兒哭著上前,與花鳳凰一起攔著她。
原本是想趕在她之前下葬,以免她看了傷心,可如今卻偏偏讓她回來給撞上了,這已經是讓人難以承受的噩耗,若再讓她看到裡面那樣的鳳緹縈,她會瘋了的。
諸葛無塵靠近過來,盡量以最平和的聲音,說道,「縈縈她……病逝了。」
楚蕎聞言仿若木偶一般地轉過身,望向身後的諸葛無塵,「你說……誰?」
「縈縈前日……已經病逝了。」諸葛無塵聲音盡力想要平靜地告訴她,以免嚇到了她,聲音卻還是難掩悲痛的顫抖。
「縈縈?病逝?」她皺著眉望著諸葛無塵,木然地重複他說的話。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今天是縈縈的大喜之日,他怎麼會說這麼詛咒她的話?
半晌,她都只是愣愣地站在那裡,沒有一點反應,似乎怎麼也理解不了諸葛無塵那句話的意思?
「阿蕎?」諸葛無塵輕聲喚著她,被她這般的反應給嚇到了。
楚蕎被那一聲輕喚拉回了神智,僵硬地望向被眾人抬著的棺木,舉步便走了過去,她不相信,她相信那裡面的人會是鳳緹縈。
她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她還說好了要回來參加她的婚禮,要給她帶回來最漂亮的鳳冠……
她跟她說好,她一定等到她回來才嫁的……
為什麼等她回來,一切都變了樣了?
「阿蕎——」諸葛無塵伸手抓住她,阻止她去接近棺木。
她大力想要甩開他的手,往那棺木撲過去,奈何拉著她的人怎麼也不肯鬆手,整個人被她拉得從松輪椅上滾了下來,她也被拖得摔倒在地。
諸葛無塵卻還是小心地護著她,以免她磕傷了頭,拚命地將掙扎著要起來去看棺木的楚蕎按在懷裡,便是她急切之下重拳砸在身上,也未肯鬆手。
「讓開!讓開啊!我要去看,我要去看她……」楚蕎大力地想要推開他,急得都動了武,抱著他的男人也沒有鬆手。
玉溪和沁兒捂著嘴,哭得滿面淚痕。
突地,楚蕎失控之下重重一掌將諸葛無塵擊倒,吐血在地,掙扎著爬起就往棺木上撲,正要一掌劈開棺蓋時,一根極細的銀針刺在了她的頭上……
她伸著手朝那棺木抓著,卻最終無力地倒了下去,落在諸葛無塵懷中……
溫如春拔掉那根射出的銀針,摸了摸她的脈搏,微皺著眉頭,說道,「先讓她睡兩天,她最近一兩個月也沒好好休息過,再這樣下去,會出事……」
五年前的明珠之事,楚蕎早產剛剛一個月便長途奔波,又在之後明珠死了,悲痛在心,一直都未好好調養回來。
這五年也是常年常波各地,身體早就大不如前了。
花鳳凰上前,望了望楚蕎,又望了望諸葛無塵,道,「溫大夫,你先送楚蕎和左賢王回王宮裡,送葬的事,我們去就行了。」
楚蕎方纔那一掌,諸葛無塵應該也傷得不輕。
諸葛無塵望了望還站在最有,始終不曾回頭來望的燕胤,擔憂地說道,「魏景,花姑娘,你們注意些燕胤。」
從帶著縈縈迴來,她在房裡守了一夜,到現在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們所有人的悲痛,又如何抵得上他心中的痛,他身邊親近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去,一個比一個死得慘烈,可是那樣的他,一直以來都是那樣明烈如光,坦蕩如風,帶給這些一路生死相隨的人以前進的希望。
可是,他的希望,又有誰來給?
諸葛無塵和楚蕎由溫如春給送回了王宮內,燕胤一行人將鳳緹縈葬在了岐州城外的鳳凰山,墓穴的是他一個人親自挖的,墓碑也是他一個人親自刻的,自始至終都不肯讓任何人幫忙。
下葬之後,燕胤還在墓前坐著,沒有說話,也沒有要走。
魏景想,他是想要留下留在這裡多陪一陪鳳緹縈,便與花鳳凰等人先行回了城內,給他一片安靜。
鳳緹縈的死,激怒了他們很多人,也擊垮了這個一直睿智坦蕩的西楚王。
他們在最天真爛漫的年紀相遇,出身高貴的天之驕子和貴族千金,可就是這樣的她與他,從雲端跌落地落,在那冰冷的宮廷,一直不離不棄,彼此扶持,走到了今時今日。
可是,當他們經歷重重靡難,幸福剛剛開始的時候,卻被人無情殘忍的扼殺。
他們回到王宮的時候,楚蕎還未醒來,沁兒幾個人過去看了,諸葛無塵靜靜在床邊守著,因那一掌所傷,面色有些蒼白。床上被溫如春強行以銀針所制陷入沉睡的楚蕎,睡得並不安穩,額頭不時地冒著汗,眉頭皺得緊緊得,似是想極力醒來,卻又怎麼也醒不來。
「都辦完了嗎?」諸葛無塵望了望兩人,問道。
「嗯,不過燕大哥還沒有回來。」沁兒擔憂地望著楚蕎,回道。
諸葛無塵疲地點了點頭,「讓他靜一靜也好。」
燕胤總是那樣的性子,他的脆弱與困苦,從來不會對人言。
「可是……楚姐姐怎麼辦?」沁兒紅著眼睛說道,不管怎麼說,楚蕎也不可能接受鳳緹縈過世的事實。
幾人相互望了望,卻是誰也沒有辦法。
「先讓她睡兩天再說吧。」諸葛無塵說著,望了望幾人,「我會跟她說,她若問你們,什麼都不要說。」
「我……」沁兒有些不明白。
花鳳凰望了望她,說道,「她那心思,比誰都細,別說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就是咱們表情反應不對勁,她也能覺察出來,尤其是沁兒你,別看著她難過看不下去就給說了,那可是會害了她。」
那樣的真相,他們所有人就是爛在肚子裡,也不能讓這個人知道。
「我知道了。」沁兒望了望床上的楚蕎,然後道,「我這幾天還是不過來了,等確定瞞過了她,我就先回大宛去待一陣。」
她自己知道,自己沒他們那麼心思周全,一不小心就會說漏嘴引起楚蕎懷疑。
正說著,溫如春端著藥進來,遞給了諸葛無塵,「你身體還未恢復好,方才又挨了她那一掌,最近幾個月莫動真氣,不然我也沒那個本事再給你保命。」
諸葛無塵重傷昏睡了五年,就算治不好腿傷,要想體質恢復到以前,起碼需要調養一兩年時間,如今剛有些起色,又被楚蕎重傷了一掌,甚是麻煩。
「你還好吧?」沁兒聞言,問道。
楚蕎那會失控之下,根本下手不知輕重,他又怕自己運內力去擋震傷了她,就生生受了那一掌。
溫如春走近香爐,將帶過來的藥香點上,「這是寧神香,裡面配了些珍貴的藥材,放這裡她這兩天能睡得好些,也有助於恢復人元氣。」
「有勞溫大夫了。」諸葛無塵感激道。
溫如春點好了香,將香爐拿到床邊的小几上,而後道,「你們都這樣病得病,傷得傷,倒得倒,我這只有一雙手,再這樣下去,我可都救不過來了。」
「這些事,爺才不會幹,不過爺會讓殺人兇手痛得痛,死得死。」花鳳凰說著,眼底寒光如刀。
若不是西楚如今境況不穩,她當真就一路追殺去上京,宰了那幫狗雜/種。
她這麼一說,沁兒幾人也眼底泛起冷冽的殺意。
諸葛無塵面色沉冷了下去,卻又很快冷靜下來道,「仇是自然要報的,但也要好好計劃,才能讓他們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而且,還不能讓楚蕎發現端倪,自然不能魯莽行事。
花鳳凰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憤怒,沉聲道,「我知道了,一切等你和西楚王計劃好了再行動。」
他們每個人都想為這個女子報仇,那他們給予西楚的侮辱報仇,但如今的西楚才剛剛成長起來,要對付大燕,就必須精密妥善的計劃,還不能讓楚蕎察覺他們是報仇。
「沁公主,等阿蕎好些了,請你務必回大宛走一趟。」諸葛無塵抿了抿唇,認真地望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們需要大宛的幫助。」
「我知道了,該怎麼做,你寫信我帶給父王和王兄,他們一定會照做的。」沁兒一臉決然地說道。
她出生於宮廷,自小有著父王母后,王兄們的護佑,再之後隨著楚蕎,她也曾一直相信好人有好報,相信這世間的美好多於醜惡,可是在這裡,在他們許多人身上,她真正看到了,命運的森涼。
「多謝。」諸葛無塵由衷頷首謝道。
所有的該做的準備,他必須趕在楚蕎醒來之前,打點妥當。
「玉溪,你先去我父親那裡照顧,至於縈縈的事,暫且不要告訴他,他最近一直病著,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諸葛無塵說著,眼眶已經微微泛紅。
他們一家人,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才得以重聚,還不到一年時間,竟又要面對這般痛苦的生死之別。
「我一會兒就動身去。」玉溪抬袖擦了擦淚,小聲說道。
諸葛無塵感激地笑了笑,望向花鳳凰和魏景,說道,「燕胤最近幾日恐怕無心處理軍處,軍營的事,就勞煩二位多費些心思。」
「這是自然。」魏景道。
說完,諸葛無塵疲憊地斂目歎了口氣,接下來他就要去想,怎麼讓楚蕎相信,縈縈是病逝,而不是因為去找她,而被人殘害的。
暮色降臨的時候,楚蕎還在睡著,諸葛無塵獨自離開了王宮,去了鳳緹縈的墓地,遠遠看到一身麻衣的男子如石雕一般坐在墓邊上,一時間心底的悲痛之意,再度無邊蔓延開來。
諸葛無塵驅動輪椅靠近前去,沉默了許久,想出言慰,自己卻想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不光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悲痛難耐。
「縈縈已經走了,西楚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你不能倒下。」
燕胤木然地望著那冰冷的墓碑,恍然之間之間又看到了那總是對著他笑意溫柔的女子,伸手去摸了摸,卻只摸到絕望的冰冷,最後頹然地倒在墓碑邊上。
「我累了,累得就想死在這裡……」
「縈縈不會想看到你活著,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著。」諸葛無塵說道。
他的妹妹就是那樣堅執的女子,她深愛著這個男人,從來未曾動搖過,只要是為他,她做再多事,犧牲再多,都無怨無悔。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我身邊,我竟是從未好好想念過她。」燕胤說著,仰頭望著漆黑的天幕,眼底蔓延起無邊的悲慟。
可是,當她在他懷中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關於她的所有過往,排山倒海而來,占劇了他所有的思想……當年宮變之日,他被鳳家從大火中救出,父親被害,母親被囚禁,自己重傷掙扎於生死邊緣,是她在身邊一直陪伴……
他絕望,悲痛,甚至想去死,是這個柔弱的女子給了他重新站起來的勇氣。
在那黑暗血腥的宮廷,因為有著她,他才沒有孤單無助,才一路安心地走了下來,以至於這許多年來,她的存在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他習慣了那樣只是遙遙一眼,就盡知對方所想,習慣了那樣不需要言語,就瞭然於心的微笑。
「這麼多年,因為有著她在,我才堅定地走到了今天。」燕胤回憶著過往,靜靜地訴說著過往,「她一生最美好的青春,一生最寶貴的心意,全都給了我,我竟是什麼都不曾給過她,不曾給過她一個承諾,不曾給過她一份安定的生活……」
當我想要給她,能夠給她的時候,她再永遠地離開了。
這麼多年,殺父之仇,囚母之恨在他心頭已經占劇了太多,多得已經讓他忽略了心裡的另一份情感……
可是今時今日,這個人永遠走了,他的心裡也只剩空蕩蕩的一片荒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