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了。舒榒駑襻
最為驚訝的莫過於站在楚蕎桌前的殷皇后,她對上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難掩驚愕之色,她的預料中,這個恨透了她的女兒,定會在這裡拆穿她,讓她一無所有。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回答。
齊貴妃愕然地望著她,再度追問道,「楚大人,你可看清楚了,她是不是你的母親虞明雩,那個將你丟棄多年的女人。嫵」
楚蕎目光平靜,淡而沉冷,「我說過,她不是,我不認識她,也沒有見過她,我的母親就死了,怎麼會是北魏的皇后娘娘?」
她說的那樣平靜,殷皇后卻聽出了這話中的諷刺。
她的否認,並不是出於幫她,是她真的不想再提及她這個母親,大致已經是恨到無力再恨了救。
楚蕎平靜恍若是一個局外之人,看著這殿上的一幕幕鬧劇,邊上的鳳緹縈卻滿心焦急,因為她此刻的手,冰一般的冷,冷得讓她害怕。
這讓她想起了哥哥第一次楚蕎帶回家的那一天,那一天她也牽過她的手,也是這樣徹骨的冷,到之後就算屋裡溫暖如春,她睡覺永遠也是冷得縮成一團。
鳳緹縈抬頭,望向殷皇后的目光多了幾分冷漠和恨意。
她難道不知道,當年她那樣殘忍的丟棄,讓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
她難道不知道,當年她的所作所為,讓她這麼多年都不敢敞開心扉去相信一個人?
她難道不知道,當她在這裡享盡榮華富貴,這個被她丟棄的女兒,又過著什麼樣的困苦生活嗎?
對面席間,燕祈然淡淡地望了一眼過來,然後微微側頭,目光瞥了一眼一直默然立在邊上的單喜。
單喜被驚得當即一個寒顫,看來什麼事,總是瞞不過他的眼睛。
北魏皇帝遠遠望了望楚蕎,目光中掠過一絲幽深的愧疚之色,而後面目威嚴地說道,「齊貴妃,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齊貴妃微一慌亂,卻又立即道,「楚大人是她的女兒,自然是幫著她說話,可是尹三夫人明明就指認了,她就是虞明雩。」
「如果,你所謂的,她的女兒都不認識她,就憑尹三夫人一面之詞,你讓人如何信服?」北魏皇帝自玉階步下,走近到楚蕎案前。
「我……」齊貴妃瞥了一眼岳王,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如果連楚蕎都不指認殷皇后,那麼尹三夫人便是指認了,也會被人說是她設局構陷皇后和太子,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她。
諸葛無塵望了望面無表情的楚蕎,自己驅著輪椅來到北魏皇帝面前,有禮卻又強硬地說道,「魏皇,我等是來參加赫連太子的登基大典,不是來看這麼一出鬧劇的,事已至此,誰是誰非已經明瞭,還要讓這些不軌之徒在這裡叫囂到何時,我們沒這麼多時間在這裡看這些。」
他只希望眼前的鬧劇快點結束,讓楚蕎也能早一點離開這個快讓她窒息的地方。
北魏皇帝聞言,一拂袖沉聲道,「來人,將齊貴妃和岳王都請出去,太子登基大典繼續。」
「父皇!」赫連璟出聲道,縱然表面上誰是誰非已經清楚。
但作為一個在深宮中生活多年,懂得察顏觀色的人,他又何嘗看不出這表面背後的真實,齊貴妃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如果楚蕎是殷皇后和父皇的兒子,那他……又是誰?
北魏皇帝望了望他,使了個眼色,不管他想問什麼,也該等登基大典完成之後再問,畢竟那都是北魏內廷的事,放到這各國使節面前來說,國體何在?
然而,赫連璟卻不願以這樣不明不白的身份繼承皇位,固執地想要知道那個他一直縈繞心頭的答案。
「到底是請我們來觀禮,還是觀看你們解決家務事的?」燕祈然擱下手中的茶盞打斷赫連璟欲要開口的追問。
雖是話中帶刺,但也是在提醒赫連璟不要再在這裡追問下去,
這個話題繼續爭論下去,於對面那一臉平靜的女子才是最大的煎熬,也就是在此刻,那樣遙遙一眼,他也漸漸明白這個一直將自己的心小心收藏的她,一直不願輕易相信一個人的她。
他曾失去過母親,可是關於母親的美好回憶永遠都在,可是她的母親帶給她的,是她一生都難以擺脫的惡夢和心結。
她渴望著的親人,可是她的親人活在這個世上,卻生生拋棄她,不管不顧。
如果連血脈相連的親人,她都無法去相信,她還有什麼理由再去相信那些萍水相逢的人。
原來,這些年,自己竟從未懂過她,不懂她為何要抗拒自己的心,不懂她為何總是喜歡收斂自己的喜怒,不懂她為何那般在意鳳家的人……
這一刻,他終於懂了。
蒼月的左賢王和大燕的宸親王,這兩個大人物都站出來說話了,登基大典在一場鬧劇之後,又得以順利進行。
至於步驟怎麼樣,楚蕎什麼也沒有看進去,似乎從剛才看到那個女人的臉開始,她似乎又突然間如當年一般,墜入了黑暗冰冷的湖裡……
登基大典結束,楚蕎謝絕了參加晚宴回了流景園,走出北魏皇宮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與她一道離宮的還有諸葛無塵。
一向話多的沁兒和花鳳凰一路上也都安靜得沒有說話,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楚蕎,可是她除了沒有說話,沒有笑,卻也和平時無異。
她就是這樣,這樣習慣壓抑自己的悲傷,習慣將一切思緒暗藏心底,習慣了遇到事情最快的冷靜,這些在這麼多年的磨礪中,已然成為她的一種本能。
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不堅強,沒有人替她堅強。
她不冷靜面對,沒有人替她面對解決。
回到西苑,鳳緹縈借口去追查是誰在背後指使齊貴妃今日之舉和安排回西楚的事宜,將樊離和沁兒幾人都支了出去,她尋好了藥箱交給諸葛無塵,「哥哥,你看著她一點,我去吩咐廚房準備今天的晚膳。」
其實,面對這樣的楚蕎,她也不知該去怎麼辦?只好交給諸葛無塵,只有在她印象中,以前楚蕎遇到任何不順手的,總是哥哥最有辦法讓她邁過那個坎兒。
但願,如今還是。
諸葛無塵拿起鳳緹縈已經備好的濕巾帕,擦去楚蕎手上的血跡,看著又繃裂的傷口不由皺了皺眉,一邊低著頭上藥包紮,一邊溫聲道,「恨也好,難過也好,你說句話,楚蕎。」
楚蕎疲憊地斂目,平靜說道,「不是恨,也不是難過,只是又想到那年掉到湖裡,有些喘不過氣來。」
人性都是自私的,那個人選擇了自保而放棄她,她有什麼好恨的,仇恨這個東西太累,她不想背負。
這麼多年,她從未想過要去尋找將她丟棄於冰湖裡的人,卻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幾年,最終還是遇到了,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諸葛無塵包紮好她手上的傷口,又道,「齊貴妃趕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又恰好你也在,尹三夫人也在,這些巧合加在一起,就太巧合了。」
「自然不會是巧合。」楚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似是想要釋放出壓在心底重重過往,說道,「單喜專門把尹三夫人帶過來,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大燕皇帝的手筆。」
諸葛無塵聞言點了點頭,卻又道,「赫連太子與宸親王府交好,他這作為,似乎於大燕是有害而無利。」
「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就是除掉西楚這根心頭刺,自然是不擇手段先對付我了。」楚蕎說著,自嘲一笑,「這老頭子倒是看得起我,揭穿我的身份,也就意味著赫連璟無法登基,北魏因為帝位之爭更可能陷入內亂,而我若牽涉在內,自然再無暇插手西楚的事。一來他對付西楚要少些阻力,二來兩國交戰期間,北魏陷入內亂,便不會再是大燕的威脅。」
「這也是北魏皇帝堅持要讓赫連璟登基的原因。」諸葛無塵點頭,笑著說道,「不管他算計什麼,現在計劃也落空了。」
「不,還有一層。」楚蕎低頭望著落在腳邊的落葉,平靜說道,「一旦北魏皇帝要赫連璟登基,為免將來再動搖國本,追查今日之事,你說他們會怎麼做?」
諸葛無塵聞言面上笑意頓斂,「你是說,他們要……殺人滅口。」
「帝王之家,從來如此。」楚蕎冷嘲一笑,靜靜說道,「當年她可以丟棄我,將赫連璟視為親生這麼多年,今時今日,我一樣是可以犧牲的一個,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成為北魏皇帝穩固江山的人,而不是我。」
諸葛無塵不由一陣心驚,但也清楚天子之家的血腥黑暗,他沒有說話,目光卻多了幾分冰冷堅毅之色。
北魏皇帝和皇后,倘若敢動那樣的心思,那麼蒼月也差不多該擴散一下國境線的時候了。
「放心吧,我現在可不是任人魚肉的小丫頭,想動我,也該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楚蕎朝他笑了笑,想讓他放心些。
在楚蕎離宮之後,宸親王府一行人也隨之回到了北苑,燕禳一進了流景園便自己跑去找楚蕎了。
回到北苑,單喜靜默立在屋內,抬起眼簾望了一眼面色沉冷的燕祈然,一顆心不由一哆嗦。
陛下原是想著,宸親王是已經休了楚蕎,應該什麼大事,看來他的心思也並非他們所預想的那麼簡單,可是楚蕎此人又非除不可,這以後父子兩人,又該怎麼相處?
「老頭子讓你做的?」燕祈然鳳目低垂,瞅著杯中的茶葉,淡聲問道。
單喜心中微一思量,坦然道,「陛下說,要除西楚,必先除楚蕎不可。」面對宸親王這樣心思過人的人,坦言相告要比拐彎抹角有用。
「他這個太上皇,似乎是做得太閒了。」燕祈然眼底掠過一絲寒色。
單喜立即頷首,誠惶誠恐道,「王爺,陛下年紀都到這般了,無非是要為你掃清障礙,讓你以後不必再憂心這些而已,一切……也都是為了王爺和世子考慮。」
說到底,燕皇也不放心讓燕祈然來解決西楚的事,只要楚蕎還在西楚一日,他就不會下這個手,只會讓著西楚愈發壯大,最後反過來吞併大燕。
到那時,大燕的百年基業,也就毀於一旦了。
所以,不管如何,他也要在自己有生之年,除掉這個女人,除掉西楚。
燕祈然聞言冷冷一笑,而後淡淡說道,「回去告訴他,他要打西楚,我不管,但他若再動這樣的心思,本王不介意讓北魏也換個皇帝做一做,說不定她比赫連璟更適合當皇帝。」
單喜聞言,額頭頓時涔涔冷汗,沒想到燕祈然竟是動了這樣的心思,若是他要扶持楚蕎做上北魏的女帝,不就讓西楚如虎添翼了?
他低頭,無聲歎息了一聲,看來這一次計劃是要落空了,燕祈然和諸葛無塵都在,又有誰動得了楚蕎,且不說他們,原本她背後的神兵山莊就已經讓人頭疼了。
可是,更讓他難以想明白的是,宸親王已經休了楚蕎,為何還要這般與陛下做對,護住那個女子?
若他真的還放不下,早已不擇手段把人帶了回去,何至於眼睜睜地看著她投身敵國,處處與大燕做對。
「若是沒什麼事,就帶著你帶來的人回上京去,現在就上路,別在本王眼前礙眼。」燕祈然淡淡說道。
尹寶鏡今日有些不對勁,他現在沒時間去猜測她是要幹什麼,早點送離這裡,以免再惹出什麼是非來。
西苑這邊,還未到晚膳時間,燕禳來了就賴著不走,把自己從宮裡裝出來的瓜子,核桃,都堆到了桌上給楚蕎,拿著茶壺砸核桃,把桃仁剝出來給楚蕎,「剛才爹爹剝的都讓我吃光了,我重新給你剝。」
但他剝核桃的技術顯然不怎麼樣,桃仁每每都被他給砸遍了,但楚蕎看著小傢伙忙得滿頭大汗,還是都拿著吃了。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肚子餓,但我吃飽了,心情就會好了。」燕禳又剝了兩個桃仁遞過來,笑著問,「你現在心情好了嗎?」
楚蕎聞言,不由笑了笑,心情不好還能這樣嗎?「要是還不好的話,你跟我去北苑,我讓爹爹給你做點心,我每回吃了爹爹做的點心,心情再不好,也會好了。」小傢伙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地望著她說道。
楚蕎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當他爹做的吃的是什麼靈丹妙藥嗎?
諸葛無塵望著賴著不走的燕世子,也頗有些頭疼,這上輩子是有什麼冤孽,他老子將禍害外人家,兒子也跑來禍害,一個都不放過她。
過一會兒,沁兒和花鳳凰幾人都陸續回來了,鳳緹縈差人傳膳過來,大家熱熱鬧鬧鬧地坐了一桌準備用晚膳,沁兒要把燕禳送回去,小傢伙死死抱著楚蕎腿不肯走,她也只好作罷。
楚蕎看著滿滿坐著一桌的人,望了望鳳緹縈,知道她是有心如此,兩人默然相視一笑。
她這一生失去過父母,失去過愛人,失去過孩子,但所幸……還有他們,真心以待。
晚膳正熱鬧,已為北魏國君的赫連璟親自微服而來,沒有了以往的嘻笑豪爽之色,站在門口道,「楚大人,太上皇和太后希望你能進宮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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