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寧熙並不知道慕容恪何時會來,他只知道,慕容恪一定會來。如果說在石塗率軍入駐之前,管寧熙心中還有些擔憂抵抗燕兵會給管家堡帶來傷害的話,那麼在石塗這些百戰餘生的步卒加入之後,管寧熙就再也沒有擔憂的理由了。
好吃好喝的招呼著,僅僅兩天時間,石塗麾下的漢軍就恢復了生氣,就連一些傷兵,在吃飽喝足之後,也生龍活虎起來。雖然石塗並沒有在管家堡長駐的打算,然而因為血脈相連的緣故,軍中不少廝殺漢子,都覺得這個管家堡比起胡人的襄國城來,更讓他們有家的感覺。所以不需要石塗強調,有了力氣的士兵們,開始在管家堡周圍修建防禦工事,又或是加固管家堡本身的防禦體系。
石塗沒事就會在營地當中巡邏,看到軍漢們無償的為管家堡加固城牆,他還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別忘了,這裡是羯族趙國的地盤,若是有一天,石虎心血來潮要攻打管家堡,到時候衝鋒在前的不都是這些漢卒麼,那他們此時的無償勞動,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心中正嘀咕間,石塗突然注意到一群人正圍攏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啥。憑著過人的身高,石塗微微踮腳就看清楚,那是一群人圍著一個二十多歲的扎巾皂衫青年,看樣子不像是在爭吵,倒像是在聽從安排。
那青年手中捧著一卷畫軸,石塗卻是看不清楚到底上面畫著些啥。
「那是何人?」石塗開口問道。
「待卑職前去問問!」
永遠不會離開的石望一拱手,轉身向人群而去,片刻之後返回,對石塗拱手道:「卑職打聽清楚了,那年輕人乃是管家堡的工匠頭子,整個管家堡的建築圖紙皆是出自他手中,管家堡裡的人都稱他『姜大師』。」
「小小年紀,敢擔當大師稱呼,莫非說…」
管家堡裡那粗大的弩矢影子在石塗腦海中閃過,石塗心中想到一個可能,他剛想上前詢問,可身形剛動,眼角餘光就瞟到一個人影:石鎬?他怎麼進來了?
剛剛抬起的左腳轉過半圈落地,石塗整個人趁機流暢地調轉方向,既沒有再去關注那個姜大師,也沒有跟身後不遠處的石鎬眼神碰上,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後低頭向堡外疾走,「石望。」
「卑職在。」
「找幾個人,給我盯住石鎬,真不知道這狗雜碎是怎麼混進來的,注意別讓他發現盯梢,若是他敢在堡裡生事,速速來報!」
「是!」石望低聲應承,正要去安排,又聽的石塗道:「慢!再找些人,好好打聽打聽那個姜大師的來由,我有種感覺,這個人或許會很重要……」
石塗的感覺倒是沒錯,姜大師這個人,絕對是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只是在這管家堡方圓幾十里以內,明白這點的人,絕對不會超過三個。
安排好這一切,石塗才離開管家堡,回到堡外營盤中的帳篷裡,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雖然他並不畏懼死亡,但一想到慕容恪的鐵騎隨時有可能出現在管家堡周圍,石塗的一顆心,就輕鬆不起來。
然而若是僅靠石塗手中的兵馬,那怕是依托著這管家堡,也不一定就能戰勝慕容恪的兩千鐵騎,就算最終能夠取得勝利,那必然也是極為慘烈,如此結果豈非有違石塗當初借糧管家堡的初衷?
「算了,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思來想去,石塗也未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無奈之下,他只好放棄過多的思考,而將精力全部集中在政治防務上,希望這些完善的防禦體系,能夠在慕容恪大軍來到之後發揮作用,減少將士們的傷亡。
對於石塗的這種擔憂,管家堡的主人,管寧熙完全是另外一個態度。
無論慕容恪的騎兵有多麼厲害,四條腿的戰馬永遠不可能爬上高聳的塢堡圍牆,更不用說那些預留下的射擊孔,以及姜波設計並親自監工製造的床弩!
姜波,就是管家堡裡,被人成為姜大師的那個年輕人,他的來歷,或許只有管寧熙一個人最清楚。管寧熙也曾經動過念頭,將自己最愛的孫女管中月許配給姜波,但最終卻因為姜波的個人原因,而不得不作罷。
「月月也該回來了,她要是繼續這麼野下去,將來還不知道該嫁給誰啊!」
日頭快要西沉,管寧熙站在塢堡牆頭,眺望著。
「堡主,月月妹子武功高強、指揮若定,身邊戰士皆是堡中精銳,不會出事的,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耽擱了,您大可不必擔心。」
說這勸慰之語的,正是姜大師,姜波。
近處看,姜波此人五官端正整齊,長髮梳理得一絲不苟,就連身上的衣服,也是整潔得一塵不染,剛剛才從勞作的場所回來,他好像就已經沐浴更衣,清清爽爽。
「管家堡的存亡,有賴賢侄你了。說你多次,叫堡主太過見外,既然你跟月月都是姐妹相稱,怎地就不願意叫我一聲爺爺?」管寧熙含笑轉身,姜波對管中月的評價很是中肯,深得管寧熙之心。
「沒有外人之時,少游定當從命。」少游是姜波的字,堡中粗人多,知道這個稱呼的自然也少。
「此處何來外人?」
「喏,那下面五大三粗的蠢笨貨,不就是外人?」姜波那雙堪比秋水的眼眸投向塢堡外,正在監察鹿砦拒馬的石塗。
其實石塗蠻帥,但是跟姜波一比,還真是有些莽夫的味道。
管寧熙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暗暗搖頭,心道:少游這孩子啥都好,就是太心高氣傲了一些,還有就是…哎,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的事兒,只是希望姜家血脈不要斷了才好。
「堡主,您何必一定要將月月妹子許配給此等蠢笨的夯貨?慕容恪值什麼,就憑他那些兵馬,又豈能攻破我一手設計的塢堡,我此番來見堡主,就是希望堡主您三思啊,不要誤了月月妹子一生的幸福。」姜波說話時,不自覺地抬起右手,纖長筆直的手指,撥動垂下的油亮黑髮,那緞子一般的頭髮,就在兩根手指間來迴繞動。
管寧熙發出一聲長歎,搖頭伸手,欲往姜波肩上輕拍,卻瞥見半低著頭的姜波眼角那一絲皺意,隨即收手,「少游啊,這天下事,誰能兩隻眼睛看清楚?蠢笨貨自然有蠢笨貨的用處。你當我答應了,月月就一定肯?那石塗能不能成為我管家的女婿,還是二說。再說了,其實這石塗相貌還是堂堂,我就不知,他何處讓你看不順眼了?」
「有勇無謀,匹夫爾!看他立下的營盤,沒有幾個上眼的東西,便知純粹是一廝殺漢,登不得大雅之堂。」
這姜波姜少游好像是對石塗已經有了定見,管寧熙年老智增,淡淡一笑也不再勸慰,留下石塗在管家堡,管寧熙心中自然是有別的打算,此事也不需向姜波明言,他現在倒是希望等到管中月回來,不要因此事而拔他的鬍鬚,就算是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