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張四方的沉默,讓這幾個戰士誤以為是他屈服了,所以他們動手,準備去將那幾個摔死的同袍拖開,擺放在旁邊,等到戰鬥結束之後,再進行安葬。
張四方鼓著腮幫子,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開口。
「如果你想要說服對方,就一定要站在對方的立場來看待問題,然後找到問題的矛盾之處,當然,如果你面對的是敵人,你盡可以亮出你的刀子…」這樣一句話突然在張四方的腦袋裡冒了出來,那是冉閔在一次閒聊中跟張四方說的話。
「等一下!」
張四方突然衝到已經準備動手的幾個戰士面前,張開了雙臂:「等一下!我想問問你們,若躺在地上的人是你,你,你,那麼,你們願意用自己的身體,讓同袍們,安全降落麼?」
「轟~」
天空中響起一道驚雷,閃電的光芒將幾張茫然的面孔照得慘白。
「願意麼?」
「願意麼?」
「願意麼?」
好像是因為過大的雷聲在耳朵裡迴旋反覆,幾個戰士停下了手,他們默默地望著地上同袍的屍體,在片刻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虔誠地向著一炷香之前還活著的同袍,鞠躬。
「快一點,讓後面的人動作更快一點!燕狗大營那邊已經打起來了,將軍需要我們!」
雨仍舊是那麼大,但繩降的效率比起剛才來已經明顯提高,雖然仍舊有不熟練的士兵滑著滑著脫手了,但卻很少出現傷亡,那是因為在每根繩索下面,都有一層「墊子」,那些默默無聞的兄弟,保護了他們的性命!
每個落地的士兵,無論他是自己滑下來的,還是半路摔下來,重新爬起來的,都會對著那些躺著的兄弟鞠上一躬,然後沉默地排入隊列當中。
張四方的臉上沒有悲哀,相反,他甚至有些高興,因為他知道,這裡多活一個,一會兒對燕軍大營發起衝擊的時候,就可以多殺幾條燕狗!
「或許二少爺在這裡,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但是我,真是已經盡力了!」
隔著落鳳山,山那邊燕軍大營裡的喊殺聲仍舊是如此的清晰。張四方抬頭,黃豆大的雨點打得他臉皮生疼,但這種程度的疼痛,卻是遠遠不如在山上,石塗那沉重的一腳。
「石望跟著我衝鋒,下山的事情,我就全部交給你了!我知道,你是閔兒的得力手下,希望你能做好這件事情,不管是閔兒的手下,還是我的部下,張四方,我希望你都不要忘記了,我們,是同族,是兄弟!」
石塗的那張臉在雨水中變得有些朦朧。張四方重重地甩了甩腦袋,像是一條剛剛從河裡游上來的狗,他身邊,屬於石塗麾下的士兵已經做好最後的集結,矗立在大雨中,無數因為雨水而瞇起來的眼睛,正在等待著他的命令。
「都下來了?」
「都下來了!」
張四方伸手抖了抖繩索,仍舊結實,而且更加光滑。他淡淡一笑,丟開繩索,反手將插在後背上的梭鏢摘下兩根。
「既然都下來了,那就出發吧!」歸根結底,張四方仍舊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他只能發出簡單的命令,然後在率隊離開之前,告誡跟隨自己而來,冒著千辛萬苦攀上山崖的那些兄弟:「打仗的事情,你們就不要去了!留在這裡,守好我們的兄弟,等我們回來之後,再給他們豎碑!」
那些原本隸屬冉閔的戰士,在聽完張四方的話後,默默地點下了頭。他們知道,殺燕狗固然是光榮,看守這些兄弟,同樣是一個偉大的任務。
「放心,我們會盡快將他們挪到一個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張四方,你一定要活著回來,給他們立碑!」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戰士上前拍了拍張四方的肩膀,他那張跟老樹皮一樣的面孔上,流淌著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
每當天空中閃起亮光,石塗就會看到眼前那些燕兵猙獰的面孔!
這些胡人,殺發了性子,往往就會變得不管不顧起來,那長長的環首刀在這些胡人手中,幻化出一個又一個圓形,而石塗身邊的士兵,卻是在逐漸減少。
倒不是那些士兵都戰死了,只是因為雨太大,雙方的衝殺又非常激烈,所以一些士兵,在混戰當中,走失了。
戰鬥進行到現在,已經變成了真正的混戰。
石塗回頭,跟在他身後的戰士數量已經不足三百,他看的出來,長時間的搏殺已經讓這些戰士有些力竭,就連石望,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後,露出的笑容都有些勉強。
此地,距離燕營中軍大帳不過三十步的距離。
藉著閃電,還有那些殘存的篝火,石塗看到燕兵們已經在中軍大帳周圍堆起了鹿砦,三五百名頂著長矛的燕兵就站在那些鹿柴的後面,他們手中的長矛足足有兩丈左右,在鹿砦的外面,還有三五百名一手提盾、一手握刀的士兵。
「燕狗,終究還是反應過來了!」
要說此時石塗心中不氣餒,那是假話。但身為一個將領,身後還跟著三百號屬下,石塗知道自己怎麼也不能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喪失掉信心。
燕軍為了包圍落鳳山,營盤建的極散。石塗相信,只要動作快一點,將中軍大帳裡的主將拿下,那麼這一場戰鬥,或許就能提前中止。這也是冉閔制定作戰計劃的中心思想。然而目前的事實是:更多的燕國士兵,正在從周圍的營盤裡趕過來。
三百人雖然看上去不少,但若真是被還有四千之多的燕兵圍困,恐怕就算是石塗,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或許力竭戰死已就最幸運的事情。
「將主!」
石望摸了上來,他手中提著的,是原本屬於鮮卑人的環首刀,他自己的戰刀,早已經缺口,不堪使用了。
「將主,您說冉閔一定會衝進來,可是現在,人呢?要是再等不到冉閔,我們可就……」
石塗抬手打斷了石望的話:「放心,他一定會衝進來的!石望,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就只能依靠對兄弟的信任!招呼大家,我們繼續殺!」
雙刃矛被石塗重新揮舞起來,衝過來的幾個燕兵士兵還沒有看清楚兵刃來的方向,就在石塗的雙刃矛下了了帳。石塗像是一架精密的殺人機器,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又重新開動了起來。這一次,他變得更加冷酷,哪怕是潑濺到嘴邊的鮮血,也不會讓他眼睛眨上一眨,他只知道殺,殺,殺,無論如何,這一次衝鋒,一定要殺進那中軍大營。
冉閔會不會及時趕到,對於此刻的石塗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三十步之外就是大帳,石塗甚至希望冉閔不要趕來,他希望冉閔能夠平平安安的躲在戰場之外,等著他。
「崩!」
石望重新開始了射擊!
不是因為他發現了重要目標,而是因為他感覺到有些乏力了!拉動兩石的弓,比揮動環首刀更加吃力,石望想趁著自己還有力氣的時候,多多射殺幾個燕兵,他腰上箭囊裡還有為數不多的十幾支弓箭,石望要在自己竭力之前,將這些弓箭,全部送進燕兵的胸膛!
幾乎每一次弓弦響動,就會有一兩個燕兵在石塗的眼前倒下。石望的行動,給了石塗最大的助力,僅僅是這一口氣的功夫,石塗就硬生生地將他與大帳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半,或者更多。
不到二十步的距離,石塗甚至連守著大帳的那些燕兵臉上的表情都看清楚。
一邊以最快的速度破襲著燕兵,石塗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形,他直楞起雙耳,期望從那些嘈雜的聲音當中,聽到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