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別看如今的秦帝一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模樣。
其實在他尚未登基之前,他也只不過就是秦國一名不受寵的庶皇子,他母親則是一名小官員的女兒,母子倆無權無勢,在宮闈中受盡排擠欺辱與刻薄。
當年先靳帝——靳蕭騰即位時,靳國雖位列諸國十強之下,但由於靳國礦產資料豐裕,國年生產鑄造的各類兵器數量卻是別國難望其背,眼紅掂念著的。
當年,秦國爆發了一場大戰爭,情況十分危急特地求救於靳國欲購買一批精製的兵器,秦國除了付了一筆可觀數字的金額外,秦帝為更顯兩國相交的真誠同盟,甚至還特地送了一子過來充當人質。
而那名人質——便是少年秦壽。
那時,秦國有求於靳國,可想而知,本就身份低微的他在靳國的日子絕對不會是有多好過的。
而那段時間,「靳長恭」在夏合歡走後,一枚軟氣包子漸漸被教養成一個沉默陰鬱包子。
總會一個人偷偷地跑到一棵老槐樹下悶悶不樂,而秦壽則每一次被靳國皇族欺辱後,就會跑到老槐樹下傾吐哭泣。
於是,兩個同樣心情極度鬱悶灰暗的人相遇了,那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一來二去,卻成了一種默契,漸漸有了簡單的交流。
那個時候,每次被病態的暗帝逼著練浴血魔功,被逼著吸取鮮活人血,整個人就像大病一場全身虛脫的「靳長恭」就喜歡去老槐樹下找秦壽玩。
誰沒有個青蔥很傻很天真的歲月,所以十幾歲的秦壽性格因為被欺負慣了而顯得憨厚老實,即使是被宮中太監侍衛其欺負也從不敢吭聲,是以堂堂一國質子,身上總是帶著一身傷。
而每次「靳長恭」去找他,也是慘白著一張臉,神色不濟,眼神灰暗無神,秦壽一度認定他肯定是靳國中一名不受寵的皇子,這莫名地讓秦壽跟她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再加上「靳長恭」總是很喜歡去老槐樹下找他玩,一來二去,這一大一小,相差接近十歲的兩人,逐步關係密切,私下頻頻碰面。
而這種關係並沒有隱瞞多久,由於靳宮中一向驕傲孤僻的皇太子跟秦壽關係交好,便惹來了其它人的嫉妒,一些妃子王爺世子郡主之類想攀高枝卻無功而返的人,便更變本加厲地欺負他了。
有一次,「靳長恭」在老槐樹下久等不到秦壽,便沿路尋去,她越過一座假山,便看到一群靳國的天之驕子們,命令幾位侍衛將秦壽推進池塘中,並一直打壓著他的腦袋,不准他冒出水面。
正是寒冬臘月間,她看到他整張臉凍得青紫,激烈地在水中撲騰掙扎,嘶啞著聲音嗑嗑絆絆地喊著聲聲救命。
而周圍圍在池邊看熱鬧的人,他們大聲地嘲笑著,奚落著,用一種高高在上,得意又好笑的眼神看著他。
「靳長恭」一排編齒深深地咬著下唇,拳頭捏緊,壓抑住想衝上去的腳步。
她知道,是因為她的緣故,秦壽才會被欺負得這麼慘,從此之後,她就再也不敢去找他了。
而秦壽並不知道這件事情,他仍舊會在老槐樹下等著她,有時候甚至會等一天,但她卻一次都沒有再去過了。
單純的秦壽以為她是得了病,或是遇到了意外,一直暗中著急,懊惱當初怎麼沒有問清楚她的身份住處。
直到有一次瓊林宴會,為當朝皇太子賀生,他亦被破例邀請去了參加,才明白了真相。
看到坐在靳帝身邊,尊貴又冷漠寡淡的皇太子時,他錯愕不已,險此驚叫了出聲。
他仔細辨認數次,雖然覺得氣質神情有些違和,但某些小動作卻是屬於他認識的那一個人的。
其實,當時秦壽並不怪「靳長恭」一直瞞著她身份,只是覺得她一臉冰冷寂廖地坐在高座之上,白玉雕琢的膚色泛著清冷光澤,沒有任何生氣,眼神亦是黑幽幽的,就像一具精緻漂亮卻不具靈魂的木偶,令人心疼。
在宴會尾聲時,一直觀注著上方,看到皇太子離席的時候,秦壽便準備私下去找她。
卻不想,那些平日一直以欺負他為樂的皇親貴族們,帶著一張張諂媚與討好的臉,也跑去找她了。
他不敢現身,悄悄地躲在陰暗處,他聽到他們問「靳長恭」:「太子,您怎麼會想跟那種懦弱白癡的別國質子玩?您想玩什麼,我們都能陪您的。」
聽到這裡,秦壽心底一陣心酸難過,原本以為她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卻想不到她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子。
「你們不覺得將他當笨蛋一樣耍,很有趣嗎?不過,以後本太子是不會去找他玩了。跟個木頭似的,一點都不好玩。」
仍舊帶著奶聲奶聲的稚音,卻與平時跟他說話,那輕軟綿糯的聲音截然不同的聲音,尖銳得就像一把刀刺痛了他的心。
秦壽茫然地靠在了牆上,一雙空洞的眼睛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在這個充滿黑暗惡意的世界活了十八個年頭,除了他的親生母親之外,只有她,也只剩下她曾經對他好過。
她會細心地留意他的傷勢,偷偷地給他帶來一些傷藥放在花槐樹下,她會避免他險入情緒低潮,靠在樹邊,歪著小腦袋興致勃勃地跟他講一些身邊有趣的小事兒,她會害怕傷到他的自尊,從不提令他尷尬難以啟齒的事情……
直到現在,他回憶起曾經的美好畫面都能令他感到心底似揣了一塊蜜糖一樣,悄然無息地沁著甜意。
但曾經的故事有多美好,那麼此刻的他就有多痛苦。
他感覺到眼前的一切虛幻都在他面前崩離破碎,那一刻,看到真實的現實,那般醜陋而噁心,令他產生了強烈的恨意。
既恨這個世界,也恨令人泯滅最後一絲希望的「靳長恭」!
靳長恭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秦帝,明明還沒有三十歲,卻因為蓄了一嘴的鬍子而顯得成熟了些,當初週身著稚氣的弱氣,如今卻是侵略性的強勢,身體顯得高大而魁梧,與記憶中那個總愛駝著背,恨不得將自己整個掩飾在黑暗中的少年,徹底變了。
還有那一雙憎惡的眼睛……
看來他對「她」當初那一句話仍舊耿耿於懷啊,其實當初影兒知道他跟來了,也知道他就站在那裡,但她不得不這麼說,一來是想讓他能夠遠離自己,二來也是為了將他從她的麻煩中脫離出來。
雖然這樣做的結果,的確如她所料,雖然平日裡秦壽仍舊會被苛刻,但危及生命的惡作劇,卻慢慢在減少,也全靠了她那一句「像木頭一樣無趣」的話影響,眾人對他這種悶不吭聲,不怒不悲的個性,失了作弄的興趣,開始漠視他的存在,但卻也令她失去了秦壽的信任。
再後來,靳蕭騰逝去,靳國陷入一片內亂之中,而秦國亦將秦壽接了回國。
往事如梭,但那刻在心中最深最痛的傷,卻是不會痊癒的。
對於他人生中第一個相交的朋友,卻遭到背叛,也難怪他會變成這種模樣。
「靳長恭,有沒有興趣跟寡人的軍隊較量一番!」秦帝目光凶殘,就像食肉動物般凌厲。
靳長恭神色一頓,暗暗思慮:她最後是底牌是為了挑戰蒼國而設,可是如今秦國主動挑釁,且不論拒絕的不良後果——且看了一眼秦帝那「你不答應,也必須得答應」的霸權臉,心中又作了另一番考量。
「好,如果秦帝陛下你這一次能夠在演兵式高榜成為列強十國的前三名,寡人便答應你。」
靳長恭深邃黑眸微瞇,勾起嘴唇,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這種話她也敢說得出口?!而其它人則瞠大眼睛看著她。
腦子沒病吧,列強十國前三,對於秦國來說,努力一把就能搞定,而你,而這種更為苛刻條件下,你靳帝能夠贏得了嗎?
「靳長恭,你還是一如既然地狂妄自大,好,寡人答應你,不過如果你輸了,你就自動成為寡人的附屬國吧!」
秦帝露出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虛偽臉龐,與身後一把劍武士投遞了一個詭異的眼神。
其實秦帝所做一切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靳長恭為他曾經受過的傷與痛,付出慘痛的代價。
靳長恭無視他們私底下暗湧的潮流,耷拉著眼皮,勾著嘴角,淡淡道:「那如果是寡人贏了呢?」
秦帝冷下臉,假面紋絲不動的笑意略顯猙獰,所幸被滿臉須腮鬍子遮掩了部分,不屑鄙夷地撇唇:「你會贏,呵哈哈哈——好,如果你當真僥倖贏了——」
「如果是寡人贏了——那秦國便再次與靳國重修友好同盟條約,一方有難,另一方必定戰鼓雷鳴,大軍壓境,為其赴湯蹈火!」靳長恭突揚其聲,迅速地截斷他的話,雙目炯炯似荊棘內的火叢,熠熠生輝明亮。
秦帝張闔著嘴,怔忡失語,腦中瞬間便浮現一道稚氣卻真摯錚錚的語言
秦壽曾好笑地問過。
無奈地歎息一聲。
記憶中的某一個畫面被撕破一道口子清晰乍現,秦帝所有表情漸漸消失,他望著靳長恭,臉上只剩下沒有表情冰冷。
周圍人看不懂他們兩人的詭譎氛圍,在這種似黑水粘稠的緘默中,靳長恭忽地一笑,她的笑容中帶著一種邪氣,似誘惑著冒險者墜入她設下的迷霧當中:「怎麼秦帝難道不敢了嗎?」
秦帝眼中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過,咬牙道:「好!怎麼不好!能跟跟靳帝成為摯友,如何能不好?」
那充滿諷刺自嘲的話,充滿怨念與不諒解。
「果然不愧是靳帝,擱哪兒都這麼熱鬧,剛才聽著兩位的協議倒是有趣,那麼讓寡人也來湊個份了,權當厚臉皮來當個見證人。」夏帝一早就觀注到這邊的情況,隔著重重人群亦能聽個大概,實在按奈不住,便從高台上走下來湊熱鬧。
夏帝一來,其它十五國的人都趨散出來一塊位置,他就笑得如沐春風,帶著令人不安的調笑言語,風度翩翩插入進來。
秦帝一怔,一看到在他心目中標誌著攪屎棍的夏帝,隨即臉色便黑得跟塊炭似的。
他睥了夏合歡一眼,從頭到腳趾頭都十分不待見。
這廝能跟靳帝這種翻臉無情,陰險狡詐的人交好,也十足不是個什麼好東西,物以類聚!
「哼,難道你們以為寡人跟某些小人一樣,還會反悔了不成?簡直就是笑話!」秦帝瞥他夏帝一眼,表情陰沉,冷哼一聲。
而靳長恭看到如今變得陰晴不定,身上貼滿拉仇恨因子的秦壽,有一種恍然昨日如夢的錯覺。
當初影兒一定不會想到,她想破腦子才想出來的「善意的謊言」,能將一個憨厚略顯軟弱的正直少年,扭曲成一個蓄著滿臉落腮鬍子,陰陽怪氣,敏感得就像刺蝟一樣,隨時準備反擊的中年莽漢吧?!
當初的「因」,造成如今的「果」啊。
是孽是緣,如今也只能靠她來權衡疏導了。
那廂,心理素質強悍的夏帝才不管他是怎麼想的,他帶著一隊親衛,落落大方地走到靳帝身邊,儼然對外展示「我們倆兒很親,靳國有我夏國罩著,鄙夷仇恨的趕緊麻溜地退散!」
秦帝一看他們那小心得志,無視旁人的得瑟氣焰,語不投機半句多,轉身便走。
「去年秦帝的隊伍好像是僅僅是落了個第四吧,倒不知道今年有沒有本事急追而上了。」
靳長恭望著秦帝寬厚壯實的背影,似笑非笑道:「你覺得在練兵式上,有誰是真真正正,將老本都搭上,只為給別人參觀,檢測,估量,再精確地瞅準弱點,一擊擊中?」
她的毒舌與精準的點評令夏合歡心情十分地愉悅。
的確,雖然練兵式是軒轅大陸的一項盛舉與傳統,但如今十國已經跟原來的十國不同了,整片軒轅大陸都各自為政,誰會願意無私地將最重要的軍情公佈於眾。
這些拉出來的軍伍,或許是精英,或許是中等之流,或許也只是特地為了這一次練兵式而培育出來的花豬,中看不中用類型,但無論如何,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壯。
即使人家列國十強的三流軍隊,也絕對比二等,三等國家的二流之軍強,至於一流,誰傻啊,將底牌直接掀開,那不就等於一個漂亮的大姑娘,脫光了衣服,毫無遮掩地任人調戲?
——只除了,咱們即將要犯傻的靳帝。
「阿恭啊,這秦帝可非昔日阿蒙了,你下這麼大的賭注,不覺得太過冒險了嗎?」夏合歡眸帶深深笑意。
他們兩人刻意壓低聲音,說話的聲音在周圍漸漸恢復噪雜嗡嗡的人群中,就像水滴投入大海中立即湮沒無痕,無人察覺。
「那你覺得跟秦軍相比,蒼帝的赤煉軍如何?」她環臂,一派閒暇悠遠。
夏合歡頷首:「也是,你連赤煉都能擊退,有玄鳳軍在,的確不用擔心全輸。」
「不。這一次,我並不打算用玄鳳軍。」
夏合歡一愣:「什麼?!為什麼?」
「不為什麼,前面那個披著一件黑色斗篷裝神秘的傢伙,難道是蒼帝?」突然,靳長恭話鋒一轉,挺直了身軀。
夏合歡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湊近她耳旁,嗤笑一聲:「是啊,也不知道他突然有什麼毛病了,突然裝起了神秘,連十國會議的時候,都密不透實。」
「他身邊那個——」靳長恭瞇了瞇睫,語帶沉吟。
夏合歡勾起趣味盎然的弧度,一一替她介紹:「那個一身桃粉色裙子的女人嗎?她就是公冶筱蝶,那個公冶的妹妹,而她旁邊跟著的那個穿得像個元寶黃燦燦的男人,就是公冶爝,八歧塢的大公子,大少爺,至於蒼帝另一側的那個白衣慘慘,一臉被拋棄幽怨的女人——歌笑嫣你認識的,我也就不多介紹了。」
「看到蒼帝跟公冶筱蝶那副郎情妾意沒有?看來八歧塢跟蒼國聯姻的好事近了。」眼眸一轉,夏合歡眼波流動著晶瑩光澤,涼涼道:「阿恭,比起許一個堂妹嫁給你,果然還是將親妹妹嫁得好更重要些,對不對?」
赤果果的在進行挑撥離間。
一個一點也不怕被拆穿,而另一個根本不在意這種小事。
「既然公冶爝是大少爺,那為什麼少主的頭銜會落在公冶身上?」直接挑了她關注地重點,靳長恭瞥了他一眼。
「八歧塢立主一向是立嫡不立庶,雖然這公冶爝是八歧塢的大少爺,可是人家八歧塢的正牌夫人只生了公冶夙一人,至於公冶爝與公冶筱蝶兩人都是妾生的庶子。」
難怪瞧著這兩人都跟公冶長得不太像,靳長恭暗道。
「前段時間聽聞八歧塢內部被揪出了內賊,被清理了一批人,很多人都猜測是公冶爝教唆利誘那些人做的,為了獲得與少主同等的權勢與地位,但證據不足,又加上夫人一下很信任他,畢竟是都是她一手帶大,自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難道,公冶爝與公冶筱蝶兩個都是公冶夫人帶大的?」這委實有些奇怪。
夏合歡別有深意地看著她:「沒錯,聽說他們的娘都死了很多年了,在很小的時候,公冶夫人便將這兩人接到自己身邊帶著,吃住用度都與嫡出的公冶夙一樣。」
靳長恭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莫非上次雲娘流落流失之地的事情,就是因為八歧塢出現內賊的問題?
「看來這公冶夫人倒是一個厲害的角色。」靳長恭略一思索便清楚她的目的了。
「要說厲害,這公冶筱蝶倒是很得公冶夫人的真傳,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高傲自負的歌笑嫣被氣得一肚子憋屈,卻不得還手的模樣。」
因為夏合歡的話,靳長恭便留了一份心思投注在公冶筱蝶身上。
前方,公冶筱蝶笑得一臉純真地捥著蒼帝,她身穿一件月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錦緞長裙,搭著一件淺粉色紗衣披風披在肩上,裙面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紫鴦花,她快樂地微笑著,那閃著青春光彩的笑容,像—朵在夏雨之後悄然綻開的睡蓮,含著晶瑩的雨珠,羞怯而又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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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帝並不是男主哦,事先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