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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六十八章 失色的那一抹雪 文 / 桑家靜

    可越是這般阻撓,卻越是能激發靳長恭心底的疑色,眸光似網緊緊地纏在那個黑袍船夫。

    「你是誰?」

    她清眸凝聚,語氣沉沉道。

    「我是誰?」船夫粗躁似沙紙般刺耳的聲音緩緩響起,然後他轉眸望向靳長恭,眼底一片死寂。

    靳長恭聽著他奇怪聲調的問話,像是疑問句,又像是陳述句。

    「你是誰,難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嗎?」她聞言足下一頓,步履整齊,與那界限般的紅線間僅隔一指寬度。

    「不知道。」

    他聲音暗啞,迥異於人聲,就像從胸膛迸擠出的聲音,靳長恭觀察他的聲音不似擬音,反而像是被傷了嗓子聲帶。

    「阿恭,他很奇怪……」夏合歡忽地射出一石,呼呼風聲直刺那船夫門面。

    然而船夫則像木樁一般,不覺周圍異動,安靜而詭異地佇立。

    然而,那石頭卻在突破紅線時,只聞鈴鈴地急轉響聲,一束束從牆角倏地伸出的紅線罩於船夫一臂之遙,那上面銅板泛著黃光,彈力射出擋下。

    「果然古怪。」蒼帝紫袍一揮,頃刻間眼前的黑水炸起,那直射而去的冷雨勢若破竹,凝結成冰,尖銳地刺破了那一條條繃直的紅線,卻在船夫近身是似被無形堅壁阻了一阻,簌簌彈開,在他身前散成一個水跡半圓。

    「飛魚銅錢陣?」

    靳長恭忽生警兆,亦同時看出眼有之陣法,心中咯登一聲,朝蒼帝喊道:「退後一步,轉至離位,不,左側三步右半步的位置。」

    蒼帝回眸一看,不覺詫異了一眼,只見那些銅板沿著紅線轉動,滑落聚集成一團,竟似一個鼓捶般,朝著他撞擊而來,而他的左右前後,全部都是濺著塵灰的紅線,它們咻咻地朝他疾射而來,無處可躲。

    當即,沒有猶豫,蒼帝便沿著靳長恭的話,按聲就步到達那指定的位置。

    卻發現,那兇猛地一招,就揮空恢復成原樣,就一根一根橫綜複雜地橫堅著,形成一道屏障。

    「陣法?」蒼帝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金瞳,閃著凜然的英銳之氣,紫袍鼓漲,真氣飆起便蹙然出了一掌。

    那寒氣便似白霧般呼嘯而去,那一條條擋在他面前的紅線便結上一層晶瑩的冰條,卡卡!轟然斷裂。

    「住手!」靳長恭卻不想蒼帝竟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掙脫掉束縛,只覺陣法被扯一發牽動全身,勃然大怒,厲聲道:「你胡攪蠻幹,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蒼帝卻充耳不離,他飛身縱起,嗖嗖兩聲,濺地數十數百道水箭凌空射來,與紅線彼此撞在一處,晶光四溢。

    那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銳利如膺般的眼神,配在一張端正剛強、宛如雕琢般輪廓深邃的英俊臉龐上,更顯氣勢逼人。他一拂袖,將那團水花掃落,只見銀光閃動,又有十餘道水箭激射而來。

    奇異的卻是無一擊中,倒像是試探紛紛落在近旁。

    靳長恭與夏合歡微微瞠目,似無法忍受那陣陣寒意的侵襲,相繼退了幾步。

    剎那間,蒼帝那巨神般的身體躍起半空,那週身氣流便急速旋轉起來,四周紅線上的銅板似被無形異力牽引,沖天而起,密密層層,竟自動彙集成一串一串。

    「他——他想做什麼?」夏合歡揮開一道半弧真氣層,低喘著氣道。

    他感覺四周的空氣因蒼帝的運功那一瞬間變得稀薄而冰冷,就像一眨眼便從微冷秋天變成嚴寒冬天。

    幽清的眸子微微收縮,靳長恭怔怔地看著蒼帝,心潮洶湧似潮。

    忽見蒼帝閃動,矯捷若飛,再一次碗口粗細的水箭從水面吐出,水箭近身,袖間吐出一道白虹,靳長恭與夏合歡只聽破空銳響,回頭望去,只見那些彙集為總的銅板竟一瞬間似破冰之勢,碎了一地冰點,那些紅線亦受寒一根根繃斷。

    「竟將佈陣的銅錢在陣變時一股作氣全部破壞掉……果然不容小覷,竟能夠想到這種奇巧的方式破陣……」微微垂下長睫,靳長恭語氣似驚似讚歎。

    他標桿般筆挺的修長身材,小色的健康膚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樑,薄薄卻輕揚的唇,以及一雙黑金的眼珠,僅踏前一步,整個空間立即充滿了一種冷峻威壓的氣氛。

    「哈哈哈∼丫頭,你是不是也太小看寡人了?」

    靳長恭此刻已平復了心緒,她道:「你說得對,明明是一頭深山森林內撲向獵物的老虎,充滿危險性,我卻一直以為你是吃素。」

    她在暗譏他一直保留實力,偷偷潛藏在背後,窺機伺探。

    「有丫頭這一名前鋒殺陣,我等自然須謹慎退身,讓你大發神威。」蒼帝回轉眉目,笑道。

    靳長恭無言,烏黑的眸子斜了他一眼,眸底黯晦難辨。

    很強!他竟比她曾經猜測的結果還要強!

    剛才那一招撒水隔空化氣,再凝結成冰的過程,若非練至臻無上的玄宗,必然不可能順利完成。

    玄宗,超越大宗師之上,一則被視為為傳說才能夠達到的存在,竟然就是眼前這位一國之君的蒼帝!

    夏合歡亦心驚蒼帝不曾展露的一方實力,怪不得當初在入殿時,蒼帝伸手擒拿他之時,他分明有防備警惕,卻掙脫不了,當時他便覺得怪異不已。

    「站住!」靳長恭見船夫划船離開,哼聲一句,便身掠似鷹抓小雞便提拎起他,一把摔倒在地面。

    夏合歡側眸,看匍匐在地的身影,雲袖微晃,一縷指風聚力衝出,尖攢的力道擊向他的左肩,他便身如石木,不得動彈。

    原來,船夫卻是一個不識武藝之人,若沒有了方纔那道陣法相護,他就像脫了殼的螃蟹,橫不起來了。

    「丫頭,他不過就是一名小卒,若想對他逼供問題,恐怕只會無功而返。」蒼帝瞇了瞇眼,似不解她的行為。

    不……不是想從他身上知道些什麼,只是莫名覺得有些熟悉……靳長恭並不出聲,薄薄的雙唇抿成一線,她忽然伸手掀開了他的帽簷。

    然後露出了一張五官很普通,表情卻冷漠木然的臉,約二十幾歲,他看向靳長恭,很平靜地,黑眸沒有任何神彩。

    夏合歡與蒼帝紛紛看去,很是尋常的一副表情。

    然而靳長恭卻詭異地勾起唇畔,摸向他那軟溫的耳根,船夫忍不住一瑟,然後嘶∼一聲,她手中多了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再一看,不禁愣住了。

    那一張臉似蒼山暮雪,秀逸而澄清,他不言不語,宛如一尊泛著冰晶質感的雕塑。

    「……雪無色?」

    船夫驀地抬眸,大而空洞的眼神看向靳長恭,翕動著嘴唇,無聲道:「誰?你在叫誰?」

    靳長恭神色僵硬地解開他的穴道,道:「雪無色是你。」

    他大而空茫的雙瞳直視前方,沒有一絲波動。面容木訥,不帶半點痛苦或是感情,就那麼無慾無求。

    「原來我叫雪無色啊。」他喃喃了一句,然後蹙著眉看向靳長恭,偏著頭,道:「那你是誰?」

    「我……」靳長恭看著像扯線木偶一般的雪無色,心中疑猜萬千,便伸手觸上他異常冰冷的面頰,細細摩挲著觸感。

    臉是真的,那為何他會變成這樣?

    他為何會在此?他原本那一副嬌嚶脆啼,宛如料峭早春中那綻開的第一朵花般絕妙的嗓音為何變成如今這樣?還有他的武功為何會盡失?他又為何記不得一切了?

    ……麗國已滅,本想他早該被暗帝一同殲殺,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竟在這種地方遇見,真讓她一時懵然無語。

    「雪無色?是那個被滅掉麗國的皇子?」夏合歡看著那一張嬌艷罕見的花容月貌,霎時便想起他是誰了。

    「你是誰?」雪無色像是聽不見夏合歡的聲音,他看著靳長恭,重複問道。

    「為什麼想知道我是誰,他們呢?為什麼不問他們?」靳長恭不懂,他好像從一開始便對她態度不一樣,她問的話,他一般都會答,而他們的問話,他總是視若無睹。

    「不想知道。咳咳……咳咳……你是誰?」雪無色一說話,喉嚨便會不舒服,他掩住嘴一邊低聲咳著,一邊再次重複問道。

    「柳梅。」有蒼帝在,靳長恭不可能報出她真實的身份。

    而雪無色聽到她的名字後,一張似抹掉一切的容顏,木板無趣,他啟唇低聲道:「我叫雪無色,你叫柳梅,咳咳……咳咳……原來,我也是有名字的。」

    靳長恭聽著他似自言自語的話,斂了斂眼神,突然道:「你為何在這裡渡船,是誰派你來的?」

    雪無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黑袍似斷翅的蝴蝶左右遙擺,飄忽不定。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他瞳仁內一片茫然,望著天像亡魂一般,惆然若失。

    「看來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了。」蒼帝冷然一笑,便揮掌劈來。卻被地靳長恭拉過,她急聲道:「等等!」

    「丫頭想阻止?無論他以前是什麼人,如今他只是我們的敵人。」蒼帝端站不動,眸色譏誚,一張俊臉面無表情地砸入靳長恭眼裡,氣勢如虹。

    他在提醒著她,別一味感情用事,雖然不知道這麗國皇子雪無色與她有何關係,不過有威脅便要在萌芽之間剷除!

    「此言差矣,無論他如今是什麼人,不過既然有人已經將他送上門,難道我們就這樣眼巴巴地放棄了嗎?」靳長恭伸手擋前,她嘴角掠出泛泛笑意,眸帶深意地看向他們。

    夏合歡聞言眸光一亮,而蒼帝則意外地挑眉看了靳長恭一眼,並不作聲了。

    她的意思已經明白地傳達給他們了。

    無論送雪無色來他們面前,這一步棋子是好是壞,都已經送到他們面前了,放在明面上的棋子,總比在暗地裡謀算的棋子來得容易控制。

    況且,如果他真的是被人操縱的棋子,那他們反過來亦可以利用他來獲取情報,不是嗎?

    「柳梅,我要走了。」雪無色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他轉身便要上船。

    「你要去哪裡?」靳長恭拉住他,詢問道。

    雪無色長髮如墨地撒落,他眸中淡天琉璃,茫然一片,道:「不知道,我心底有一道聲音告訴我,要上船,要划船,要載人上船……」

    「那現你你已經完成任務了,你想要做什麼?」

    雪無色看著她,眉頭慢慢收斂,然後簇緊,似痛苦般,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果然壞了。」夏合歡睨向雪無色,與蒼帝對視一眼。

    「既然不知道,那就跟著我們吧,我們一起走,怎麼樣?」靳長恭像哄一個孩子似的,一副勸誘的口吻。

    「……一起走?」雪無色擰著眉,似乎遇上了莫大的難題,口中喃喃道。

    「對,一起走。你心底的聲音,難道沒有告訴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靳長恭撫上他翩翩欲飛的眼角,湊近地盯著他的眼睛,眸光流光溢彩,泛著詭譎的奇異色澤。

    雪無色神智恍惚了一下,似失魂般念叨著:「嗯,一起走吧,一起走,一起走……」

    聽到他的話,靳長恭離開了他,轉向蒼帝與夏合歡,道:「他被人下了暗示,形同木偶傀儡,這是一種精神控制,我無力解除,一路我們三個需嚴密監視,只要他不見到下暗示的人,或者物便無礙大事。」

    「果然留他在身邊,將是一個隱患。」夏合歡陰惻惻地彎起眼睫,他並不樂於看見靳長恭遇見以前的男寵,自然主殺。

    而靳長恭留著雪無色則余留了一絲私心,她從他口中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為何能從暗帝手中逃脫至此,究竟是誰幫了他,還有靳國如今是何情況了。

    她曾欠他一個人情,並不到非殺不可的地步,她便不想他這麼輕易地就在她面前死掉,憶起曾經的他,那般風華絕代,那春半桃花朝霞映雪的容顏,一身色藝雙全,卻竟落得如此下場,看到這樣的他,令她不由得憶起那燦如春華般艷冶,卻在陰冷潮冷中腐爛凋零的華容。

    ——他的死,她想來也是有些遺憾的……

    當初的四大男寵已死了二個,如今只剩下他跟蓮謹之了。

    「禍福與共,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會早盡。」靳長恭抿唇一笑,並不再說些什麼,領著亦步亦趨,像嬰兒學步般跟著她的雪無色,一道踏步朝著走去。

    蒼帝頷首,拍拍掌道:「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會早盡,倒是很有禪意的一句話,倒不愧是跟神廟修佛之人相識一場。」

    靳長恭腳步一頓,雪無色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完撫性地回視他一眼,便笑瞇瞇地看向蒼帝,似無意想起般道:「聽聞蒼帝的大皇子竟是神廟的聖童,這一次聖子的選舉,倒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如願地成為神廟一員呢?」

    比起她跟神廟的稍微的牽扯,他蒼帝連親自兒子都送進神廟了,也別給她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作態了!

    蒼帝嘴角笑意微斂,指尖捏緊煙桿,笑得有些陰冷道:「丫頭,你……」

    「父皇!救我!父皇……」

    一聲驚恐的聲音突然響徹在整個空曠的空間,蒼帝聲音一頓,然後黑金眸一窒,凝眸掃向那一片漆黑似水道的過道,便似驚紫駕風般朝前衝去。

    靳長恭看此,將雪無色迅速地推給夏合歡,丟下一句:「看著他,我去看看!」

    夏合歡卻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情緒,他拂袖擋開,憑地雪無色踉蹌地退了幾步險此跌倒,他望著靳長恭迅如流星般離去的背影,黃金面具的有臉上冰霜寒罩,猶帶咬牙切齒恨得牙癢癢之情。

    「仗著武功高強,便肆意妄為,仗著寡人對你一番心意,便隨地使喚寡人,阿恭啊,阿恭!你為何憑地如此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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