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微遙聞言,臉色悚動而冷僵地望向他。舒骺豞曶
「景、陽、宮?!」
為什麼會是景陽宮,眼睛一痛視線一陣彷彿,眼前的景像一片模糊後,回憶著那日寧靜的午後。
溫暖燦爛耀目的光線似乎永遠明媚不了景陽宮,霧靄裊裊的熏香,薄翼輕拂的黑紡紗,冷颼颼的風像鬼魅一樣游動,四周靜得就像一座死城,這就是那個病弱足不出戶的太子寢宮。
傳聞太子體弱多病,害怕陽光充足的地方,所以他的宮殿永遠只有陰沉,黑暗,詭異的死寂……
那個地方,是他不願意回想起來的,因為就是在那一天……
「你忘了,還是不願意回憶起呢?」不得不說,暗帝眸中閃著精銳的閃光,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當時寡人特意引你潛入景陽宮,當時在耳房中,你聽到的那些話,難道你真的忘了嗎?」
他的眼珠子是純粹的漆黑,黑得好像宇宙盡頭無盡的深淵,多看一會兒便有一種快要被吸進去的錯覺。
靳微遙全身散發著跟他的劍一樣冰冷的氣質,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體五官散發著冰冷的氣息。
怎麼可、能、忘記!就是在那一日,他才知道,自己的一廂情願有多可笑,曾經的轟轟烈烈,只是他盡情的玩弄,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場虛偽的遊戲,她——他的身份,一個柔弱多病的太子,一個長年見不得光的太子,一個男人,一個笑話!
他當時說了什麼,他耳畔尤存記憶。
「靳微遙是有多蠢啊,竟然以為本殿是女人,還狂妄地說想娶本殿,呵呵∼只不過是一個低劣血統的冒牌貨,不自量力!」
那一句句對著一個老太監所說的話,瞬間毀滅的他的世上,整個由他構架而成的虛幻世間徹底支離破碎。
是的,他蠢,他一直不曾懷疑過她的身份,他一直覺得她太神秘,她有時候會突然出現,又會在下一刻消失,他也曾想過徹查她的身份,可是最終在那一雙乾淨而水漾無詬的瞳仁裡放棄了。
可最終,她辜負了他賦予的全部信任。
說起來,他還得感謝她讓自己懂的了,原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愛情!
事到如今,他再一次扯出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何意義,靳微遙臉色難看,眉宇間帶著凜不可犯的煞冷之氣。
原來,在他心目中,撕破一切假像,讓他徹底醒悟的那一日才算是「第一次」見面!
「吾一生都不會忘記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好像是知道靳微遙思路進入了一種誤區,暗帝卻完全沒有解釋,或者說這一切也都可能是他有意誘導的結果,這又有誰知道呢,不過看看靳微遙那副「我很受傷」的模樣,卻令他有一種變態的滿足。
「其實準確的來說,是你第一次跟『我』見面。」這句話,靳微遙聽得霧裡煙裡,而暗帝卻不指望他能一聽就懂。
「其實在暗中寡人曾觀察了你很久,從父皇將你從皇陵附近帶回來,說你就是靜皇叔唯一的遺孤——靳微遙時,便一直留意著……呵呵∼你一定很奇怪吧,為什麼從那時候寡人就盯上你了,因為只有寡人知道,你的存在全部都只是一則謊言。」
暗帝清楚地看見,靳微遙因為他的一番話,臉色從震驚最終變成犀利的眼神投射而來,那裡面飽含了太多的危險信息,讓人無從辨認。
暗帝歪了歪腦袋,表情有些懶散,精緻的漂亮五官就像飄渺的風一吹便會散,黑瞳裡沒有一絲光亮,那一刻他的氣息變得很妖異,他的聲音低啞陌生:「因為靜皇叔一家上下可是寡人親自動的手,一具一具屍體共了一百二十條,點數後不多不少,你認為我怎麼可能會放過那所謂的遺孤呢?」
靜王乃靳長恭的親皇叔,當年靜王與他的父皇爭奪皇位中落敗,靳皇最終念在同胞之情,心軟放過了靳利靜一馬,並且還大方贈於他一片豐腴的土國封候封王,可惜這麼多年以來靳利靜卻不知感恩,一直想攛掇皇位,當時他雖然年幼,卻不敢苟同父皇「仁慈」。
他不願意留著一個禍害將來反撲,於是沒有任何預警,他趕在靜王有所行動之前,便帶著七怪屠盡了他們一家老小。
當然,這件事情父皇根本不知道是他所為,可是當他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偏偏「靳微遙」歸來了……
原來,這個他曾小看了的正宮太子,想不到他究竟有著如此恐怖而深沉的心計,靳微遙瞳孔虛閃了幾下。
「既然你知道我的假的靳微遙,為何當時不直接拆穿,甚至允許我登基為帝?!」
他不懂,這裡面的曲曲折折即使他再聰明,再有深壑遠慮的心思都猜不透其中原因。
靳長恭聞言,兩片薄薄的嘴唇,抿起一道彎月的弧度,雙瞳隱隱有著一種將靈魂拖入魔鬼的深淵的興奮,又略帶可憐的眼神看著他,道:「靳微遙,你以為你憑什麼能夠當上靳國皇帝,那是因為有一個愚蠢的人用她自己的命給你換來的。」
「什麼意思?」
靳微遙冷顏以對,心中感覺莫名有一種恐慌,那是一種脫離了他所有設想顛覆了一切的不安,可是他卻偏偏又想知道一切真相。
他究竟想說什麼,而他又想知道些什麼?
「你真想知道?」暗帝就像蠱惑別人墮落的黑暗之神,聲音帶著一種飄拂近乎誘惑,那柔軟的雪花忽閃過他的睫毛,掩得他那雙漆如點墨的雙瞳忽明忽暗。
靳微遙的心抑不住地跳動幾下,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靳長恭」,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浮現。
「拿∼你知不知道如果想將將一隻嗷嗷待哺的幼獸養成一頭猛虎需要多長時間呢?」暗帝眼前一片虛無,就像沒有焦點,劃過靳微遙的面容落在他身邊那不遠處的國院闡福寺。
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靳微遙乾脆緘默不語,不發一言。
沒有得到回答,暗帝將放遠的視線收回落在他身上,瞳仁一瞬間竟像獸一般豎起:「寡人就足足花了十幾年,可是當幼獸長大了,卻不是一頭猛虎,反而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寡人好不容易耐著性子等到她長大,可她卻為了另一個男人竟敢弒主,如果換你是那位主人,你會輕易放過那個男人呢?」
這一刻,他撕破了一切平靜的假像,暴露出的邪佞與黑暗殺意撲天蓋地,洶湧奔騰而來。
靳微遙呼吸一緊,感覺喉嚨有些干,張了張嘴,卻依舊沒有出聲。
「想知道那頭愚蠢的幼獸的事情嗎?」暗帝勾勒出一道殘忍的笑容,一身黑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靳微遙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的寒冷,還是因為他的話,有一股寒意從心臟透過四肢百髓,冷至指尖。
暗帝一步一步沿著城牆走近他,每一步就像踏在他的心尖上:「那一天是她十三歲生日,她的主人特意挑了一套正統公主式的禮服替她換上,那一日,她意外地在桃花林遇到一個男人,一個偽裝成靳國皇族的男人,一個對靳國居心叵徹的男人,很可笑,明明不曾教育過她所謂的感情,她卻神使鬼差地喜歡上他了……」
他在說什麼,什麼幼獸?什麼喜歡?靳微遙震驚地望著他。
「她從小便被關在一處囚籠中,她是跟著一群野獸長大的,她從來就沒有人類的表情,只會呲牙怒吼,只懂遇強伏弱,只懂聽令行事,可是遇到那個男人後,她就變了,她開始變得很奇怪,一個根本不懂得人為何物的獸,竟然會開始笑了,你一定不會知道吧,她原來是從來不會笑的……」
暗帝四周的狂風被扭曲,被撕裂,被粉碎,他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暴冽而陰沉。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他聽不懂,靳微遙瞳孔有些空洞,那像劍一樣筆挺的身姿僵硬如石,卻執拗地不肯退步。
「寡人早就知道你的目的是為了奪取靳國皇位,即使你不說,寡人也知道你會挑上靳國不外乎就是靳帝只剩下寡人一個病弱皇儲,只要這唯一一個皇儲出事了,你便能夠順理成章地頂替上位了,可惜你不知道,你的命一開始就已經拿捏在寡人手中。」
「寡人在確認你的目的後,自然便不會留著你,可是卻被她敏感地覺察到寡人的殺氣,她很蠢,但偶爾也會很聰明,她拿她自己的命來威脅寡人,寡人養了她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她違背寡人的命令,以這種絕決的方式!」
暗帝的臉容並沒有多少變化,五官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但眉宇之間就像被刻骨銘記上的黑暗,那骨子裡滲出來瘋狂與扭曲,令他完全成為另一個人。
靳微遙看著他,用一種發怔的目光看著他,感覺心似破了一個洞,四面八方的冷風灌了進來,冷颼颼地生寒。
他十指爬上臉,一雙血瞳閃爍著獸類的紅光:「所以寡人便決定留你一段時間,一方面查清你的底細,一方面想看寡人養的寵物究竟能為你做到什麼程度……」
「事實上,她為了你,竟然連本能的恐懼都能夠克服,她是寡人一手培養長大的,為了馴服她,寡人用了很多手段令她學會絕對的服從,寡人想,你估計也不會想知道寡人對她用了什麼手段對吧?」
他不說,但是靳微遙卻能從他的支字片詞中猜出,鐵籠,幼獸,恐懼,連身為人類的感情都不曾具備!能有什麼手段,就是將她當成畜牲一樣養大不是嗎?!
靳微遙不懂心中那股狂躁從何而來,他牢牢地鎖定在暗帝身上,殺氣騰騰!若原來他是一尊冰雕,此刻卻像一座火山。
哦∼怒了嗎?不夠,還不夠,靳微遙你欠小影兒的,寡人一定要讓你還本帶利地還回來!
暗帝就像看不見他的殺意,繼續闡述道:「安穩的活著,並不是你最終想要的吧,為了讓你獲得你想要的,也為了解除你的後顧之憂,她竟然選擇殺了寡人,呵呵∼不得不說,她做到了,她將毒塗在紅唇上,以一種你絕對想不到的姿態『殺』了寡人,只不過同時也毀了她自已,然後她再利用另外一點……你知道吧?」他摸了摸那張嘴小影兒一模一樣的臉。
「她挾持了寡人的父皇,逼著病危的父皇將皇位禪讓給你,所以你便理所當然,輕鬆地當上靳帝了,而她失去了一切,也放棄了一切,為你鋪墊的皇位最終卻是她的催命符呵呵……」
「為了刺殺寡人,她自已也中了毒,那種毒會令她痛不欲生,加上浴血魔功,她必須不斷地吸食童男的鮮血,性格會變得暴躁瘋顛,為了令你安然無恙成為靳皇,她殺了寡人暗地裡培養的所有死士,最後倒在血泊中暈倒了一天一夜,足足修養了半年才恢復原氣,可是你卻不相信她,你懷疑她?哈哈哈∼」
靳微遙心頭一震,牙關咬得死緊,他不想聽了,真的,真的不想聽了!
可是暗帝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嗎?不可能,他要讓他明白他到底有多麼在愚蠢!
「為了你,她什麼都不要,生生折斷傲骨,拔了一身尖刺,寧願血淋淋地痛著,也要像一隻家貓一樣乖乖地待在你身邊,可是你卻一直不肯相信她,最後還想殺了她,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堅信不移地等著你,等著你明白,等著你回心轉意,最後等到死!」
靳長恭一怔,腦子裡一直迴旋著那一句「她一直都堅信不移地等著你,等著你明白,等著你回心轉意,最後等到死!」
「……死了?」他空洞地呢喃著。
「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如果不是你那一掌傷了她,生出一絲空隙,可能寡人想奪回屬於我的一切還得耗些精力。」
所謂的駱駝上最後的一根稻草就是他這一句話吧。
「可憐而悲哀的影兒,愛上你或許是她一生最大的錯誤,你的不信任一次又一次地將她逼向死路,可是她到死前都想替你剷除一切障礙,你知道她為什麼那麼想殺了莫流瑩嗎?」
「因為莫流瑩就是寡人特意安排在你身邊的,她曾在三年前寡人那裡看過她,雖然她不明白她為何會出現在你的身邊,可是她瞭解寡人,寧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所以她才會一直不死不休地追殺她,她一直在擔心她會傷害你。」
不!不是這樣的!靳微遙踉蹌地退了一步,那巨創的重擊幾乎令他轟然倒塌,他臉上全無血色,蒼白得令人心驚。
「寡人當初曾跟她說過,她一定會後悔的。」
靳微遙眼前驀地,露出一雙烏黑晶瑩卻冰冷的瞳仁,她對他說:你一定會後悔的!
現在究竟是她後悔了,還是他也後悔了?
或許……他們都後悔了,她後悔愛上他了,而他則——後悔放棄了她!
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看著她在他面前受傷,沒有一次,沒有一次施出援手,他記得她曾哭紅著一雙眼睛跟他解釋,那張無辜而淒慘的臉,最後變成絕望而瘋狂的屠殺。
她曾將她那一雙瑟瑟發顫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上,不聰明,卻一往既然地堅定。
「遙哥哥,別放棄我。」她粉嫩著兩頰,柔亮的眼睛閃爍著懇求。
因為她從來都不懂得該怎麼放手。
而他……後悔了!也錯了!
靳微遙瞳孔閃爍著暗紅,這不是平常的他,現在他就像瘋障了一樣盯著靳長恭:「……你是誰?」
暗帝看到了,看到他的痛,他的後悔,這對他這種要求完美,毫無瑕疵的男人絕對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瞳孔一縮再縮,最後凝聚成一種最暗沉的森寒,他笑道:「你不是認出來了嗎?不過有一段時間,別人叫我暗帝。」
「她死了。」這三個字,就像哽在喉嚨裡吼出來似的,他身體激烈地顫抖著,就像下一秒會撐不住崩裂似的,他喉間一甜,卻被他硬生生嚥了下去。
「嗯。」他頷首,像惡魔低語輕輕道:「死了。你該高興的,你不是一直盼她死的不是嗎?」
死了,真的死了!因為他的那一掌,因為他是非不清,因為他的頑固不靈,因為他任意妄斷,那個直始至終都在擾亂他心神,令他又痛又恨,又愛又憐的人,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靳微遙感覺眼前一切事情都開始扭曲了,一種難以排解的痛楚湧上來,喉嚨一甜,氣血激湧,他張嘴噴了一口血,撒在雪上。
那紅,那白,就像一種諷刺而艷明的對比,令他胸膛窒息得發悶,瞳孔光芒越來越炙。
狂風一卷,天地變色,他迅速攻上暗帝。
他要殺了他,殺了他,原來這就是真相,原來這就是他一直冷視的真相,若非他在背地裡從中作梗,他跟她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不會的!
「靳微遙,你終於還是後悔了,對嗎?」墨風颯颯,暗帝瞇起眼睛淡淡道。
這一句徹底令靳微遙失去了理智。
是的,她曾經篤定他會後悔的,當初他雖然下意識地有所感應,卻不以為然。
卻沒有想到,她一語成緘了。
暗帝雙眸以一汪幽潭,泛起點點漣漪。
蟒的失魂散已經成功躥入他的心脈了,從此影兒便將成為他心中是痛,最悔的毒,靳微遙這一生,你都逃脫不了這種痛入心扉的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