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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前狼後虎 文 / 寇十五郎

    黃天蕩的「蕩。」就是「積水長草的窪地」之意。這樣的地方,小船可以自由進出,中型船就有些麻煩,大船入內,須循中間水位較深的路線,否則極易被水草纏繞,進退不得。

    當初兀朮軍慌不擇路,誤入蕩內,就有包括中軍指揮船在內的好幾大戰船,被水草淤泥弄得差點擱淺。如果不是追兵的船更大,更不敢進蕩內的話,估計黃天蕩之戰早結束了——主帥被擒還打個什麼勁。

    金軍稍大些的戰船,進出蕩內,都是沿水草雜物清理較乾淨、水位較深的正中線直進直出,不敢有半點跑偏——這也是宋軍只能圍困,不能藉著水戰優勢,入蕩內剿殺的原因。畢竟一旦打起仗來,耗子,哪裡還顧得上是走直線還是曲線?宋軍多是大中型戰船,一旦陷入蕩內,結局立馬被翻盤。這樣的蠢事,熟知水戰的韓家軍自然不會幹。

    因此,黃天蕩之戰,勝負關鍵就在一個「圍」字。但是,這一切,將在正月二十二這一天發生重大轉變。

    凌晨,天色灰蒙,江風呼號,有絲絲細雨。時近驚蟄,長江風向已由往日的西北風轉為東北風,黃天蕩出口,即為下風。

    宋軍在長江北岸的連環水寨一片靜謐,寨牆上巡兵手中的火把,在氤氳的江霧中,發出濛濛紅光,飄忽迷漓,有種雨夜奇譚的淒迷。一個頭戴斗笠、持竹杖,披蓑衣,與這迷漓背景很襯的不速之客,倏然破開江霧,闖入巡兵的視線中。

    「來者何人?止步!速速報上來意,否則箭矢無情。」

    面對數十支映著火光的森寒箭鏃,來人停步,伸手入懷,取出一封書信,向巡兵示意。

    書信很快傳到隨軍記室手中,記室展開一看,大驚,慌忙上報。很快,數條小舟從水寨西閘駛出,迅速被江霧吞沒。

    來人隨後被帶到中軍行營,諸將在座。正中上首,一身鎏金山文甲,寬臉虯髯,濃眉虎目,帶著綏德漢子特有的彪悍氣息的韓世忠,目光如炬,盯住來人。

    「上坐者就是都統制,跪下參見!」押解衛兵大聲喝斥,卻被韓世忠所止,揮手讓衛兵出去。上下打量來人,搖搖手中的書信,問道:「你是何人?這書信是何人所寫?信中所言是否屬實?」

    「韓左軍提問真如大軍迅擊,又快又猛。」來人掀開斗笠,露出珵亮的光頭與醒目的戒疤,豎掌為禮,「貧僧普惠,長蘆崇福禪院知事僧是也,奉普倫師兄之命,特來相助縮頭湖大破金人之天波水師張師長——便是寫這封書信,命貧僧交給韓左軍之人。」

    「天波水師?張榮?」韓世忠點點頭,「聽說過那場大戰,這張敵萬也算是一條好漢。這書信上所說之消息,若當真出自他的口中,倒是有可信度。只是,本將與張敵萬素昧平生,這手書也不是他一個打漁人能寫得出來的,如何讓本將取信?」

    普惠很想說,他親眼見到張榮提筆書信,但轉念一想,若非自己親見,恐怕也不會相信一個打漁殺家出身的強梁,竟不需文吏,自行提筆疾書吧。當下微微一笑:「韓左軍身繫一軍之生死榮辱,理當謹慎。貧僧多說無濟,韓左軍多疑無益,一切就讓事實來證明吧。」

    普惠所說的「事實。」在半個時辰後,由一陣急促的稟報聲證實:「報——啟稟都統制,金軍正開鑿老鸛河故道,尚差兩里就要鑿通!」

    「什麼?!」韓世忠拍案而起,帳下諸將也炸開了鍋。

    「都統制,趕緊繞道截擊吧,不能讓北虜跑了!」

    「都統制,讓我帶軍前去截擊。」

    「我去……」

    「誰也不能去。」韓世忠冷冷一句話,給諸將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安知金軍不會分路突圍?我軍本就船寡人少,分兵必薄,易為敵所趁。而且,此時欲繞道老鸛河口,至少需一個時辰,只怕……來不及了。」

    軍帳中陷入沉寂,只餘一陣陣呼哧哧的粗濁喘氣聲。

    韓世忠盯住立於帳列角落的普惠,陡然開聲道:「和尚,你看那張敵萬有多少船隻與軍兵?」

    普惠合什回答:「有大小戰船六十艘,俱為快舟艨艟,軍兵數千,俱是水上好手。」

    「好!俺老韓就信他一回,老鸛河口就交給他了。」韓世忠斷然道,「便如其信中所言,今日兩軍聯手,堵死兀朮!」

    ……

    老鸛河口,寒風料峭中,近萬阿里喜、役夫、俘虜,猶如一個個泥人,拚命用木桶、簸箕、鏟子、槳板……所有能用得上的工具,全拿來清理河泥。誰的動作稍慢,無處不在的皮鞭就狠狠抽過來,立時皮開肉綻,再被刀子般的寒風一刮,污水一浸,痛徹心脾。縱然如此,誰的動作都不敢稍慢,在清理出來的數十里長長河道裡,已倒下了近千具屍體,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

    兀朮下達的死命令,就是「我只要通渠,不管死多少人」。

    老鸛河既然稱為「故道。」當然就是一條現成的河道,只是常年得不到有效維護,淤泥、水草、蘆葦等雜物日漸堆積,河床抬高。天長日久,終致堵塞,無法行船,就此廢棄。

    金軍只要把河泥雜物清理出來,將河床刨深丈許,引入長江支流秦淮河水,整條故道,就會恢復原有的通行功能。

    二十二日辰時一刻,在金軍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中,最後淤塞河口的淤泥終於被鑿開。滾滾洪流,從缺口噴薄而出,灌入老鸛河。許多來不及爬上岸的臨時河工,眨眼間就被巨*吞沒,捲湧至數里開外,河面上儘是黢黑顫抖的手臂。過不多一會,這些手臂,也將無力地消失於激流中……

    兀朮望著滾滾長河,有種想流淚的感覺,這感覺令他憶起當年在沙漠中迷途,快渴死時,終於爬到一片綠洲時的心情。

    「祈天!祭旗!」兀朮挺立於船頭,雙臂舒張,仰天大笑。四下裡,是絕處逢生的數萬金兵如雷聲浪。

    單調、空洞、卻又充斥著遠古神秘節奏的一聲一聲人皮鼓槌響,頭戴羽冠、面塗粉、頸環骨珠、手持秘器的薩滿祭師,在江風勁舞的中軍大纛之下,一邊踩著奇異的步履繞轉,一邊念著晦澀難懂的咒語。

    旆旗之下,柴薪高積,烈焰騰空。左邊,四個赤身力士,肌肉賁起,死死扼住一匹高大雄健的白馬;右邊,木柱之上,綁縛著一名披頭散髮的裸身婦人,

    刑白馬、剔婦人心。這是祈天祭旗的一個重要儀式。

    四萬金軍鴉雀無聲,天地間只聞薩滿祭師嗡嗡禱告聲。偏生就在這時,一個淒楚的哀號聲響起:「大金國郎君、諸位貴人,饒命啊!看在王某出謀劃策的份上,饒我渾家一命啊!」

    在這個神聖莊嚴的儀式上,竟有人跳出來搗亂,真正嫌命長了。幾個護法金兵,如狼似虎,衝過來對擾亂分子一陣暴打,將其打得血齒橫飛、骨斷筋折,奄奄一息,再說不出話來。

    兀朮有些訝異:「那人不是前日為我獻上板鎖連船與火箭克敵之策的宋人麼?好似叫王什麼的……」

    身後的耶律馬五道:「叫王垣。」

    「嗯,王垣,他跑來做甚?那祭天的婦人與他何干?」

    耶律馬五低聲笑道:「似乎是他的渾家,也難怪……」

    兀朮皺眉道:「我不是吩咐從營ji中任抽一婦人麼?怎麼……」

    兀朮的合扎衛隊統領吭吭哧哧道:「屬下去女營找了,但是……軍中士卒都是不捨,說道不如到外面抓一個。遂到一個鎮子,正好碰上這婦人,故此……請將主恕罪。」

    兀朮面無表情:「將那王垣帶上來。」

    兩個衛士挾王垣過來,往地上一摜。

    兀朮眼瞼微垂,瞟一眼口鼻溢血,渾身抽搐的王垣,淡淡道:「祭品已上壇,不可更改了。看在你獻策的份上,又吃了一頓打……再賞你兩匹上好緞子,加上前日賞賜,足夠你再娶一兩房妻妾了。」

    說罷揮揮手,似趕走一隻蒼蠅。兩個衛士又走過來,左右挾著王垣,將他拖出半里之外,隨即有人將兩匹緞子彭彭扔在他身上,耳邊響起一陣譏笑:「吃一頓打,獻上個黃臉婆,換得兩匹上好緞子,這買賣倒也不虧。哈哈哈……」

    王垣雙目腫脹難睜,正艱難掙扎欲起之時,突然聽到一聲馬嘶悲鳴,緊接著,一個熟悉的淒厲滲骨地慘叫入耳——

    「玉英——表妹——」

    王垣仰天厲叫一聲,噴出一口怒血,倒地不起……

    祭天儀式的最部分,就是兀朮親手持金柄小刀,自割其額,而後由祭師沾其血,在其額上畫出特殊符咒。

    臉上又添一道疤的兀朮,面色漠然,神情虔誠。

    儀式完畢,鼓號齊鳴,百船溯流,千帆盡張。

    突圍,開始!

    老鸛河口,金軍一艘艘小船輕快衝出,看著眼前浩瀚長江,無不喜極而泣,歡呼雀躍。

    突然,不知誰驚叫一聲:「快,快看,那是什麼?」

    在百千雙驚恐的目光中,遠處江霧翻湧,彷彿有什麼雲中猛獸要破繭而出……少傾,江霧陡然破開,一隻鐵色巨龍的猙獰龍頭突然從濃霧中探出。

    「龍——」

    「有妖怪!」

    「媽啊!」

    金兵亂做一團,船隻失控互撞,噗通噗通,一時之間,不知有多少金兵掉入冰冷刺骨的急流中。

    龍頭前移,其後出現的,卻不是龍身,而是——一艘大戰船。

    幾乎同一時間,江霧破開,四面八方,鑽出無數大小戰船,如橫江巨鏈,向金軍船隻鎖攔過來。

    那龍首撞角大戰船桅桿頂上,飄揚著兩面刺痛金兵眼眸的大旗——

    紅底六芒金星天誅軍旗。

    藍底白浪天波水師戰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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