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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東京陰謀 文 / 寇十五郎

    十一月的東京汴梁,已是寒氣逼人,昨夜還下了一場小雪,被清晨冷冽寒風一吹,凍得瓷實,更滑溜無比,靴子踩在上面,嘎吱吱直響。

    東京留守司前軍同統制王貴與副統制徐慶,率十餘名護衛軍兵,正全身披掛,冒著嚴寒,踏著冰雪,進入萬勝門。

    杜充新官上任後,祭出最常用、也是屢試不爽的拾奪軍心的方法:所有軍將,自動升一級。因此,王貴與徐慶,也就由統領升統制了。

    此時東京面臨的局勢,危如累卵:二十萬金軍(實為八萬,金人也學會了報虛數)已陳兵黃河北岸,正等待黃河結冰,便可揮師渡河,破汴梁、下揚州,擒宋主,一舉蕩平南朝。

    作為建炎朝北面屏障的汴梁,此時氣氛也變得格外緊張,甚至可以說是神經兮兮。王、徐二人進入城門時,正看到一群軍兵押著幾個不知是害怕還是寒冷而瑟瑟發抖的百姓。軍兵們將這幾人押到城牆根邊,稍事拷問幾句,手起刀落,將之一一砍殺。然後在屍體上拭淨刀口血跡,幾個軍兵將屍體拖下掩埋,另外幾個軍兵慢悠悠踱回來。

    王貴皺了皺眉,讓衛兵喚為首的那名押隊(五十人長)過來,問道:「那幾人所犯何事?竟公然殺之。」

    押隊陪笑道:「王統制,您有陣子沒來了,有所不知。如今金人猖獗,細作甚多,杜府君有令,但有從河北來投者,一律嚴查,行跡略有可疑,可就地正法……」

    這押隊話沒說完,便見有軍兵噴著白氣跑過來稟報:「押隊,又有幾個行跡可疑的漢子,自稱是從金軍大營出逃的役夫。怎生處置?」

    押隊脖子一梗:「這還用問?殺了!」隨後告了個罪,匆匆而去。

    徐慶搖搖頭:「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就地處置,似乎有些過了……」

    王貴輕歎:「據聞杜留守知滄州時,曾因懷疑有細作混入其間,將逃入滄州的數百燕地逃人就地斬殺,堪稱霹靂手段。」

    徐慶摘下頭盔,摳去凝結在鐵盔上的冰稜子。咂了咂乾裂的嘴巴,道:「燕地那般多的州府,包括燕京在內,都是在金軍大舉圍城時,由細作開啟城門而失陷,也怪不得杜留守下這般狠手。」

    王貴神情悒鬱。往西北方向看了一眼:「虧得岳大哥不在,否則說不準會與杜留守起爭執……罷了!這等事,咱們軍漢管不了,快快趕去留守府,莫要讓杜留守久等,殊為不敬。」

    二將來到留守府前,石階上早有一個攏著袖子。縮頭縮腦的門房在等著。一見二將,急忙入內稟報,很快便有一個衛士引領二將入內。

    留守府前衙側廳,牆角兩側,兩個大火盆炭火熊熊,將不大的側廳烘焙得暖烘烘的。一身錦裘的杜充,正端坐案後,凝神看著案上一卷圖紙。

    門外傳來衛士稟報:「府君。王統制與徐副統制奉命來到。」

    杜充頭也不抬:「進來。」

    門開半邊,寒風襲入,杜充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微笑:「二位統制,請上座。」

    王、徐二人謝過,摘下頭盔。挾在肋下,恭敬坐在左側高椅上。

    杜充知道這些武將的性子,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如今金人寇邊。飲馬黃河,覬覦我東京及河南之地。二位都是我留守司前軍之勇將,不知可有禦敵良策?」

    王貴與徐慶面面相覷,二人不過是留守司諸多統制中一員,他們所駐守的河陰,也不是防守金軍的第一線,這禦敵大計,何時輪到他們這等低品秩的武官置喙了?

    王貴畢竟有幾分急智,急忙道:「此等軍國大計,自有朝堂諸位相公,還有留守、副留守運籌帷幄,廟算無方。我等武職,只管奉命行事,遵循不渝,此乃為將之本色。」

    「好,好一個為將本色。」杜充哈哈大笑,伸指虛點王貴,「本府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當下招呼二人近前,攤開案上圖紙,一邊指點,一邊解說:「這裡是黃河,在北岸,開德府、安利軍、衛州,均已為金人所佔,大軍雲集,前所未有數十萬之眾。在河南,我軍只有東京留守司五萬兵馬、張伯英(張俊)御營司前軍八千兵馬、韓良臣(韓世忠)御營司左軍六千兵馬,合計不足七萬之軍,如何能與金人相抗?」

    王貴與徐慶都是武將,自然對敵我兵力、戰力、士氣最為清楚明瞭。雖然感覺金軍未必有二十萬之多,但根據前方打探的消息,十萬八萬總少不了。以宋軍三股兵力,分散三處,互不統屬的戰法,加上宋軍戰鬥力一向遠不及金軍……這仗,還真沒法打。

    杜充從二將默然歎氣點頭的舉動,看出他們對自己所言深以為然,心下暗喜,續道:「本府今有一策,可令金人不戰自潰,但需二位統制鼎力相助,不知……」

    杜充拉長著文人特有的腔調,端等著王、徐二人湊趣地接一句「末將固不敢辭」。

    「末將固不敢辭!」王貴、徐慶果然振甲肅容,恭敬致禮,說出杜充最想聽到的話。

    杜充撚鬚而笑,隨即面容一整,手指朝圖捲上彎曲的黃河標線一劃,聲音和熙,但聽在王、徐二人耳中,卻不啻於寒冬驚雷:「金人來勢洶洶,兵威浩蕩,人力固難抵擋。既如此,何不借天地之威,以黃河阻敵!」

    王貴已從杜充殺氣嚴霜的話語中,隱隱猜到什麼,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徐慶還有點懵懂,愣愣道:「咱們眼下不正是這樣做麼?只要守住滑州,扼住黃河大橋,在黃河封凍以前,金軍再多,也未必能奈我何。」

    杜充冷笑:「黃河封凍,還有多久?至多不過明歲二月,屆時數十萬鐵蹄踏冰而來……徐副統制,是不是請你大發神威,前去阻敵?」

    大冷的天。徐慶卻汗流浹背,垂首致禮,連道不敢。

    王貴連忙打圓場,拉回話題:「然則留守之意,莫不是要將黃河……」

    「同統制到底比副統制有見識。」杜充冷哼一聲,才回歸正題,將桌案上一卷《李衛公問對》拿在手上。擺出一副運籌帷幄的智將風範,「兵家孫臏曰『計者,因其勢而利導之』。李衛公(李靖)亦有云『凡戰之道,以地為主,虛實為佐,變化為輔。不可專守險以求勝地也』。依憑黃河天險,乃是被動應敵;君子善假於物,我何不以黃河主動攻敵,水淹三軍!」

    王貴垂首,而徐慶則瞪大雙眼,吃吃道:「怎……生個水……水淹三軍法?」

    杜充眼神透出一股擇人而噬的凶厲,語氣之陰寒。堪比屋外凜冬:「決黃河以倒灌,籍狂流而覆敵!」

    「啊!」以徐慶下盤之穩,聽到這話,也不禁雙股一軟,差點失態坐地。

    王貴心腔猛抽幾下,表面卻垂首不語,只是眼角不時抽動。他心下雪亮,由於黃河北岸已被金軍控制。真要掘,只能掘西南岸——也就是說,即便是掘開黃河,也淹沒不了北岸的金軍,洪水只會淹沒河南之地。屆時千里中原,盡成澤國,而洪澤之地。正可陷騎兵於泥沼,數萬金軍必將寸步難行。拖住並延緩金軍攻勢,為揚州行在的天子南狩爭取時間,才是這位杜留守掘黃河的真意啊!

    杜充已經打開了天窗。自然也毫不避晦說開了亮話:「此事本府已上奏天子,且得天子批復准奏。二位統制只管放心、放手去幹,他日朝野物議,自有官家與本府為諸君撐腰。本府要求,你二人率前軍三千軍士,十日之內,暨十二月以前,掘開黃河堤壩!決崩地點,就在此處——」

    杜充手指重重戳在圖紙某處。

    王貴與徐慶定睛一看,三個大字躍入眼簾:李固渡!

    如同另一個時空的歷史所發生的罪惡一樣,杜充,這個堪稱南宋初最大的屠夫,終於還是拋出了這個足以改變山川河流,變桑田為滄海,毀滅無數生靈的瘋狂計劃。

    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中,也是同樣的時間,建炎二年(1128年)冬天,金兵集蓄力量,欲一舉南下蕩平宋朝天下,杜充為阻止金兵南下,在滑縣以上李固渡(今河南滑縣西南沙店集南三里許)以西扒開黃河大堤,決河東流。新道經李固渡、滑縣南,又經濮陽、東明之間,再經鄄城、巨野、嘉祥、金鄉一帶匯入泗水,由泗水入淮。

    這場**,堪比天災。時人有言:東京人物盡付波濤中矣。間有一二士女輾轉於城頭晨角之間,號哀於木符樹梢之上。又值淒風苦雨,以饑當寒,百姓溺死者凡幾,死於凍者凡幾。哀此殘黎,向之百無一二者,今乃萬死一生矣。

    《宋史.高宗紀》云:「是冬杜充決黃河,自泗入淮,以阻金兵。」這次人為決河在黃河歷史上是件大事。從此,黃河離開了《山海經》、《尚書.禹貢》所載以來流經今浚縣和滑縣南舊滑城之間的故道,不再向東北流入渤海,而改為向東南流入泗淮為常。此後數十年間,「或決或塞,遷徙無定」,深受這後患之害的,主要在今豫北、魯西南和豫東地區。

    杜充決河並未對金軍南下造成很大影響,也未能阻止金軍南下,還致使當地百姓被淹死二十萬以上。加之時值寒冬,莫說被淹沒,簡直就是沾水即死,而因流離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數倍於此。北宋時最為富饒繁華的兩淮地區毀於一旦,近千萬人無家可歸者淪為難民。

    杜充決黃河之舉,開了一個極其惡劣的壞頭,堪稱流毒千年。

    此後,明末李自成圍開封,或許是想到了杜充這位「先輩」五百年前之舉,黃河再度被掘開(究竟是官軍還是義軍掘的,有爭議,不在本書範圍討論內),整個開封數十萬人口,百不存一。再往後,清末圍攻太平軍之戰時,也有過數次人為決堤。然而影響最大者,莫過於近代抗戰期間,同樣在河南鄭州,蔣軍新八師蔣在珍部於花園口決黃河事件——與歷史上驚人相似的是,此次決黃河,目的也是為了阻止敵軍進攻。只不過,八百年前阻止的目標是女真人;八百年後阻止的目標是日本人。

    八百年時空,古今惡行相通,而結果也驚人的相似——都未能真正阻止敵軍入侵。

    將戰勝敵人的希望,寄托在自然的力量上,無疑是對自身能力的極度否定與絕望。

    一道黃河,攔不住虎狼,就如同長城從來就不曾擋住異族入侵一樣。能擋住、反擊敵人的,也只有人——一撇一捺的立起的「人」!

    這才是真正的打不破、撞不開、砸不扁、咬不動的鋼鐵長城。

    杜充之流不會明白,或者說不願去想這個道理,而身為武人的王貴與徐慶,卻似乎比杜充更能看清楚這一點。

    那麼,他們該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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