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南門敵樓上，完顏突合速坐在一具抬竿上，左右持立著衛士與醫官。此時，這位太原守將怔怔地望著城外遠處、隱隱掠過的天誅軍硬探騎影，沉默無言。
與十天前相比，這位龍虎大王原本一臉的褶肉，居然一下被抹平了不少，顴骨突出，兩頰微陷，雙目無神，嘴唇乾裂，一把亂蓬蓬的胡，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整個人看上去頗為頹喪。
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將，完顏突合速的意志與神經極為堅韌，本不應該這般容易被擊垮。只是，這一次敗得實在太慘，損失實在太大，連自己的副將韓慶和都折了進去。原本有萬人守禦的太原城，竟然只剩下四千，足足六千大軍，全賠了個乾乾淨淨。這不光是自己隨太祖起兵以來，敗得最慘的一次，以至威信掃地，更重要的是，兵力不足，造成太原城防處處空虛。若非緊急從民間簽發三千丁壯協助守城，都不知道怎麼來守這像漏了氣的羊皮囊的太原城。
除了心理上的重大打擊之外，身體的創傷，也是造成完顏突合速形容憔悴的重要原因。
當日被張銳一槍擊中左側大腿，鉛彈從甲裙縫隙中穿過，射入股四頭肌，彈頭翻滾，撞擊股骨。由於鉛軟骨硬，骨頭沒斷，但鉛彈卻碎了。以這個時代外科水平，縱然是太原府名醫妙手，也沒法取出碎裂的彈片。十天下來，再怎麼吃藥、清洗、敷包、針灸。傷口部位都不可遏制地紅腫發炎、化膿流水。劇烈的疼痛與高燒，將一條生龍活虎的女真猛漢，生生折騰得瘦了一圈，別說騎馬彎弓，就連端杯茶水都手抖。
完顏突合速現在再也不敢小覷這天誅軍，能用相等的兵力，硬碰硬擊潰自己的數千大軍，這支軍隊的戰鬥力，絕不遜色於宗翰與婁室所率的那是女真強軍。更可怕的，這支軍隊非但很強。兵力更是多得驚人。
完顏突合速出兵之前。根據宗輔的軍報所言與平定的探回報，估計這天誅軍人馬大約在六、七千人左右，所以他才會先後派出韓慶和軍以及自己三千援軍。萬萬沒料到，天誅軍的隱藏實力。竟超過所知數倍之多。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對方僅憑區區數萬人。就敢圍困太原，分兵阻擊，這得要多潑天的膽。才敢幹這樣的事啊！
「高都使，確認圍困我太原城三門的天誅軍只有萬餘人馬？」完顏突合速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側首問身邊一名年約三旬，神情精悍的軍將。
這軍將便是韓慶和歿後，完顏突合速新提拔的副將，太原步軍副都指揮使高勇。這高勇也是燕京漢簽軍出身，頗得韓慶和器重，此時正恭敬地行禮道：「回都管大人的話，堵截各門的敵軍均只有三、四千人馬，在晉陽方向有敵軍總寨，人馬似是不多，敵軍各營寨總計人馬不會超過一萬五千人。」
「一萬五千人馬，就敢圍攻太原城！」完顏突合速冷笑不已，「當年我隨左副元帥，圍攻宋軍戍守的太原城之時，我軍人馬足有六萬之眾，即便如此，也打了八、九個月才得以破城而入……我倒要看看，他這萬餘人馬，怎麼打下我的太原城！」
完顏突合速底氣十足，論野戰，他手下這支契丹與漢兒混合的雜軍當然不能與女真精銳相比。但論守城，這支雜軍卻要強於女真軍兵。當然，骨裡崇尚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的完顏突合速，絕不甘心困守愁城。他手裡還有最後一支機動兵力，兩百女真鐵騎。
在天誅軍還未完成包圍之前，完顏突合速已強撐病軀，做好了城防安排。在東、南、北三個關城各安排五百軍兵駐守，都是老卒，其中弓弩兵超過半數，箭矢充足。這三個關城可謂是太原屏障，此三座屏障一日未失，太原則一日無憂。
其餘二千老卒則與新簽發之三千漢軍混合，分別駐守於太原外城與城四壁。而最精銳的二百女真鐵騎與三百精卒，則直接掌握在完顏突合速手裡，留做預備機動力量。
儘管如此，完顏突合速還是感覺兵力捉襟見肘五千軍兵守外城與城共八壁城牆，每一面城牆只有六百人守禦，其中超過半數都是新丁……每每念及此，完顏突合速就分外痛心在土橋與壽陽城覆滅的六千軍兵……如今，他只能寄希望於太原三關城，能發揮出當年對金軍西路軍那種兇猛打擊，對此次進犯的敵人造成重大殺傷，進而遲滯敵軍攻城的腳步。
完顏突合速萬萬沒料到，他寄予厚望的太原三關城，會在一日之內，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易主……
四月十二，隨著一野總指一聲令下，三大混成旅各派出重甲長槍兵、刀牌兵營與火槍兵營，正式向三個關城發動進攻。
看到城下那幾支兵甲精良、隊形嚴整、士氣昂揚的軍隊，完
顏突合速臉色更沉重幾分。土橋之戰，他被打得全軍覆沒，更丟人的是，他幾乎沒見到敵人的軍隊是什麼模樣，從頭到尾只見明晃晃的車城與奪命火舌。此時終於得見這支軍隊的真面目，雖未交戰，但以他老辣的眼光，不難看出這是一支真正的強悍之軍。
只是，令完顏突合速與太原金軍感到困惑的是，這支準備進攻的軍隊，似乎沒帶什麼攻城器具。而且集合之後，一直肅然靜立，似有所待。
他們在等什麼？難道真指望挖個地道殺入關城內關城那邊早發來消息，敵軍已連續挖了幾天地道，似乎已挖到城牆下。
對於挖地道這一招，完顏突合速知之甚詳，當日金軍攻打太原時。沒少用這招，只是收效甚微。屢屢被宋軍用火燒、水灌、石堵之法破去，前前後後損失了好幾百精銳。當日雖然吃夠了苦頭，卻也交足了學費，現在再碰上玩這一招的天誅軍，太原金軍的應對經驗，可謂十足。
就怕你不來，來了就嘗嘗當日咱吃過的苦頭。這是完顏突合速幸災樂禍的想法。
天誅軍的確在掘地道，三天時間，地道已經從距三個關城一里外。掘到了城牆根下。今日就是爆破奪城的首戰之日。辰時剛過，飽餐之後，休息充足的工兵營爆破都，從早已挖好的隧道穿行至三個關城下。再從城牆根的地底冒出來。在洞屋的掩護下。頂著火油滾木，迅速掘出一個個爆破點。然後將十二個裝有五百斤炸藥的大木桶，滾推進去。點燃火索後飛快從地道撤出。
當太原城上下，正磨刀擦槍、張弓搭箭，死盯住城外那三個大方陣，全神戒備之時，一連串驚天動地、震得滿城守兵跌倒一片的巨顫傳來。東、南、北三個關城全被炸開一個超過一丈的豁口，粉碎的沙石形成一個個斜坡，硝煙瀰漫中，早已蓄勢待發的三個步兵方陣，不疾不徐，挺槍持牌，踏著令大地震顫的腳步，衝向關城的豁口。而此時關城的城牆上，像木樁一樣的守軍，一張張或頭破血流、或滿面黧黑的面容上，全是呆滯的表情與驚恐的眼神……
在這個時代的戰爭，如果攻城一方多次殺上城頭，哪怕屢屢被趕下去，對守軍的心理，都是沉重的壓力。而城牆垮塌，敵人洶洶而來，對守軍心理上的打擊幾乎是致命令的，沒有人會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保得住城池。當天誅軍各旅戰士縱身躍上城牆時，關城的金軍正潮水般潰逃，一齊湧向太原各城門。
混成旅的士兵們並未銜尾追擊，而是迅速佔領鞏固關城，接收敵軍丟棄的大量輜重。早已憋得太久的第一、二、三騎兵團，分別在楊再興、楊折衝、方洪率領下，從東、南、北三個方向殺出，人手一把利刃，輕易將這些背對快馬利刃、毫無戰意的潰兵一一砍殺。
二千四百鐵騎，追殺千餘落膽步卒，簡直比在訓練場上砍木人還輕鬆。一直追砍到距離太原城一箭之地，看到城牆上弓弦繃響，箭矢閃亮，同時後方中軍又傳來鳴金之聲，騎兵團戰士們才悻悻撥馬回轉。踏著一路伏屍與黏稠的血漿，高舉血刃嗷嗷叫著，圍繞著太原城跑了一圈。
三大騎兵團中，昔日西軍散兵占的比例較高。既往很多時候，都是他們在城牆上，眼瞪瞪看著城下快馬彎弓的西夏人、遼人與金人繞城示威。而今日，也難得讓他們揚眉吐氣了一回。
逃過一劫跑到太原城門下的倖存金兵不過二、三百人，無不以恐懼的目光，瑟縮顫抖地看著這支與印象中女真雄師一般的桀傲漢軍鐵騎。
三座堅固的關城，一千五百名精兵，半日之內，城破兵敗，藩籬盡失，軍兵盡喪。
太原城牆上的守軍，望著不遠處那幾處黑煙裊裊的巨大豁口，彷彿看到了太原城在下一刻的情景，無不面色驚惶，不自覺地悄然回首，看向敵樓上那抬竿上的萎頓人影……
完顏突合速在金兵潰敗後，就一直閉眼無語，直到城下殺戮殆盡，整個戰場變得異常安靜後，才慢慢張開眼睛。那雙昔日精芒逼人的雙瞳，一片黯然，喃喃道：「原來還有這等攻城之法，難怪以壽陽之固，一夜而失……天誅軍，代天而誅，他們是這樣說的吧？」
高勇近前一步，低聲道：「都管，天誅軍火藥如此犀利，摧城破寨，如錐穿縞，若一味防守，只怕……」
完顏突合速神情微振，目光閃動：「以攻代守？」
高勇憂心忡忡道：「若不能板回一局，只怕援軍未至，我軍士氣便已喪盡。」
完顏突合速目光左右掃過，看到城牆上守軍怔忡的神情，胸口一悶，突然一陣劇烈咳嗽，急忙用袖摀住嘴，慢慢移開時，白麻袖布上一片刺目的殷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