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山很大,一個個的山谷和稍微平一點的地方都有人家,或三五家,一兩戶,可以看得出,原本那些地方都是長滿了樹的,只是現在被砍了而已。
易言走在這些聚集地之中的蜿蜒小路上,來到了紫荊山的邊緣,若是法術還在的話,他一定會施隱遁之法離開,但是現在他所會的法術都被封印著了,唯一還在綻放光明的符印便是那『請神』。
所以當他走到了紫荊山口,眼看就要出了紫荊山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紫荊山,能看到那些仍然忙碌著的人們。
整個廣西都是田少山多,所以人們無法靠種田生活,只得在山中找食,砍樹燒碳就是這麼出現的。
沒有人注意他,他心中那提著的大石微微的放下,心道:「就這麼離開了。」
轉身。
面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
楊木森。
易言心中微驚,他沒有發現楊木森什麼時候在的。
他雖然沒有見過,但是聽過他的聲音,他一開口易言就知道是他。
「七宿小先生這是要去哪啊?」楊木森拄著一條枴杖,就站在不遠之處。這時,身後又有急促的腳步身響起,來的是百山。
易言立即明白,蕭朝貴只怕是早已經下令讓人看住自己。無論是找什麼借口都不可能離開了。
「我不能走?」易言冷冷的問道,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因為要偷偷的走而被抓個現行的侷促,他是反過來質問。
那楊木森卻笑了笑,說道:「遇事不驚、不慌,不變臉色,我知道你想做到這個,可惜你並沒有做到。」
隨著他的話,他那已經佈滿皺紋的臉上的笑容化為淡淡的不屑。
易言心中猛然湧生出不詳。
見微知著。
易言已經入了教,即使是現在要走,可還沒有離開,只是出現那種意思。但是好歹也是天命人,是修行人,是半個月後要做法截斷桂平之命的人。
而楊木森卻顯露出了淡淡的不屑,或者說是並沒有將易言的身份放在心上。
「因為我的年紀?還是確定我無法在這拜上帝教中長久?還是因為看到我要離開,所以他才會有這樣的表情。」易言心中想著。
楊木森拄著木枴杖,走進易言幾步,易言這才發現他的身量是那麼高,走得近了,居然要抬著頭看他。
易言一步不退,臉上的黑布蒙住眼和一圈的臉,看不出他有什麼表情。
「你強做鎮定,試圖用反問來掩蓋你心中的慌亂,但你的語氣之中沒有表現出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鎮定與反擊。」楊木森就站在易言三步之前,居高臨下的盯著易言。
易言自離家鄉以來不到半年,儘管他飛速的成長,但到底還不是十六的少年。聽了楊木森的話後,他發現自己真是如他所說的那般。
「從他與百山之間的言行來看,他應該是一個頗有心謀之人,怎麼這樣直接的得罪於我這個天命人。」易言心中想著這個,嘴裡卻繼續說道:「我不能離開?」
「不能。」楊木森臉上的笑容沒有了,生硬的回答道。
易言卻突然笑了,說道:「難道你們認定了我在半個月後要死的?」
說這話之時,他的洞察之門已經出現了,洞察之眼並不局限於方向,不光是看到了楊木森臉上突然僵住的表情,還看到了百山臉上的瞬間浮現的警惕,他的手握了一下刀柄,又迅速的離開了。
易言再次輕笑一聲,說道:「我本要去桂平一趟,既然不能去,那我就不去了。」
說罷轉身便回去,路過百山時,那蒙著布面目看向他,不等他說什麼,又已經離去。
百山與楊木森站在那裡看到易言的背影遠去,但是兩人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直到易言消失,他們才來到一個房間裡。
楊木森說道:「天命之人最可怕的就是在他們面前難以保住秘密,就算是說話我們也要到這個房間裡來才行。」
百山卻並不接他的話,說道:「等半個月後他做完法真的要殺他?」
「不是一定要殺他,而是他一定會死。」楊木森說道。
「他可已經我們教中人了。」
「所有修行人來我們教中都是不安好心的,而且這是救乙龍先生,只要乙龍先生出來了,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楊木森淡淡的說道。
百山淡淡的哼了一聲。
楊木森卻笑道:「你不會認為他是你帶進來的,就屬於你的人吧,呵呵,外人畢竟是外人,而且天兄不是已經授了你神術了嗎,他對你已經沒有價值了,若是需要取他的命時,你可不要講那什麼狗屁義氣而不動手,那會害了你自己,我們畢竟是一起長大的,都是這紫荊山中燒碳客,不想看到你犯下什麼讓人笑話的錯來。」
百山靜默不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個小娃子天命這次是真的去桂平呢,還是要逃走?」
「管他呢,反正蕭天兄有令,這幾個人中,那小娃子絕對不能離開。」楊木森說道:「那些外來人,來我們這裡都沒安好心,我們要救乙龍先生,是靠不上他們的,他們只能來吸引朝延的注意力,還得靠我們自己的人才行。」
天空之中出現了一縷烏雲,第二天也沒有散,到第三天時,已經結成了一大片,化為一片陰天,又下了一場大雨,然後又是小雨,一直不停。
夜裡,易言的房間裡並沒有點燈。
他坐在黑暗之中,黑暗之中一隻烏金玄龜在虛空之中吞吐著白霧。
這幾天,那個陰屍竟是沒有再回來找他,他只是每天在房間裡修行,看似無事,但是他的心中卻有一種受困的感覺,心中有這種感覺,玄龜元神竟是也有著一絲羈困之感,有些不如意起來。
這些天他想過,如果自己說出來並不會行截命之法,那蕭朝貴會怎麼樣呢?
他不太敢賭,對於蕭朝貴那看上去直樸的面容下掩蓋著的心,易言一點也看不透。
又是一個漆黑的夜。
易言覺得自己就像曾經那只困在罈子裡的龜。
他回想著自己自離家後所行的一切,沒有覺得一件事是做錯的,確切的說是自從離家,選擇了來雲南林總督那裡,那他的命運就已經被在張巨大的網給纏住了。
「將我困在這裡的不是蕭朝貴,而是仇恨、功利之心、追求力量的**編織成的網。」
明白這些是一回事,能不能放下又是另一回事。
「畏首畏尾的算什麼,大不了是一個死字,整日困頓在這小房間裡,這也不敢做,那也不走,枉為修行人,還談什麼求逍遙,追自由。」易言心是突然生出這個念頭。
又在黑暗之中靜坐了不少時間後,心中便下了決定。
而也就是這個決心定下後,那頭頂的玄龜原本困頓的樣子突然昂揚咆哮起來,易言的心中聽到了一聲如海浪般嘯聲,嘯聲之中那股似要衝破一切樊籠羈絆的意志正是易言的心聲。
這玄龜元神自融入了信仰願力,受到了紫荊山中之人願力的影響,與易言本心已生了隔閡,在這一剎那之間冰消融解,元神渾圓如意,感應虛空。
感覺虛空如水浪波湧,虛無水浪之中有一道金光若隱若現,金色玄龜朝那道光華張口一吞,易言便感覺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道神意鑽入心中,鑄入靈台。
玄龜元神剎那之間金光大漲,頭顱昴縮,甲背起伏翻動,彷彿有著一篇密語華章化為煙霞環繞於玄龜週身,滾滾翻湧,久久不息,最終玄龜隱入易言的頭頂,而易言的後腦靈光也過了許久才熄去。
就在剛剛易言元神渾圓如意感應虛空之時,他竟時學得一樣法術,這法術名叫『皇上帝的神意』。
當這個名字一出現在他的心中,他的腦海之中便出現了一個穿著金甲的神人一指點出,一道金光劃過虛空,金光之中彷彿有著萬千符咒法文彙集,虛空洞穿湮滅。
隨之那金甲神人散去,化為一片冥冥法意在迴盪。
易言靜坐於室中,感悟著那冥冥之中的法意神文。
天色亮時,易言出門去找蕭朝貴。
來到蕭朝貴所在之處,那守門之人卻告訴他蕭朝貴不在,他告訴易言蕭朝貴去了平隘村了,平隘村在紫荊山的另一邊,也是屬於紫荊山,但是到那裡卻要翻越數座大山。
然後易言便問現在這裡由誰主事,對方告訴易言是楊木森。
易言離開了蕭朝貴的住所,問明楊木森所在之處後便去尋他。
路上又問過了幾個人後才找到楊木森的家,同樣是木樹建成的,屋前有籬笆,不遠處有一小片菜園子,有個婦女正在那裡面拔菜,似乎正要做早飯,又有一個小孩子在門前撿石子玩。
易言在不遠處看著這溫馨的一幕,竟是想起了自己的家。
他轉身便要走,才走了幾步,那門卻開了,楊木森走了出來,他揚聲說道:「七宿小先生,來了怎麼又走了。」
易言將走的身形立即頓住了,過了好了會兒才轉過來,他朝楊木森說道:「你知道我來?」
「你出了那個屋子我就知道。」楊木森說道。
「那我去了蕭天兄那裡你也知道?」易言道。
「知道。」楊木森站在門簷下淡淡的說道。
易言又頓了頓後,說道:「我要離開了。」
「天兄有令,七宿小先生哪也不能去。」楊木森語氣已經有些冷了,冷聲之中還有著不在意,好像面前的真是一個小娃子一樣。
他可是見過不少修行人在被強行入了教之後,法術盡失,連普通人都不如,更何況他還是擁有神術的。
儘管面前的這個小小年紀的人是天命人,與別的修行人有所不同,但是法術必定也被封印了,而命靈並不能用與人鬥法,即使一般的修行人來到了紫荊山中,他也不怕。
修行人入了紫荊山法術威力大降,而他所會的法術威力則是倍增。
「那我一定要走呢?」易言說道。
「你走不了。」楊木森說道,他身邊的小孩子已經站了起來,他也感覺了兩人之間的那種鋒銳之氣,那邊菜園子裡的婦女警惕而擔憂的看著。
易言久久不語,他突然有些怕了,怕破壞了一個好好的家庭。
「七宿小先生,如果不想走了就回去吧。」楊木森說道。
易言心道:「我如果回那個屋子裡,我就再也走不出心中的牢籠,再也回不了家了。」想到這裡,又有一句話浮上了他的心田:「人活著,總要放棄一些東西。」
想到這裡,易言突然伸手指向天空,頭頂上空剎那間一團白霧翻湧而出,一隻金龜在白霧之咆哮。
楊木森眼中驚詫之色一閃而過,隨之大喝一聲,道:「皇上帝賜我神力。」
他同樣的伸手指向天空,虛無之中彷彿有淡淡的金光彙集在他的身上,一層金色虛光籠罩著他。
兩人幾乎時同時的一指點出。
楊木森手指逝出的金光泛著虛白,易言手指逝出的金光則更凝實。
兩道金光從他的食指閃逝而出,在虛空之中相交,卻見那道泛著虛白的金光剎那潰散,凝實的金光雖然也同樣的散去不少,未散的卻瞬間沒入了楊木森的額頭。
楊木森的眼神頃刻之間失去了神采,直挺挺的倒下,頭倒進了他自家的門中。
「啊……」
「阿叔……」
「木森……」
兩聲驚喊聲中,易言已經轉身朝紫荊山外走去,那聲阿叔是那個小孩子叫的,他知道這一帶不少兒子都叫父親阿叔,那木森是那個婦女叫的。
那兩聲呼喊和隨之從風中傳來的痛哭,彷彿將他心中的某種東西擊碎了,一陣陣的痛。
他在哭喊聲中大步而去,心中念道:「人要活著,總要放棄一些東西。」
一個蒙著雙眼的少年,腰懸著長劍,頭頂一隻金色的烏龜在不斷的對著虛無咆哮吞吐,那白色的霧正慢慢的轉化為紅黑色,壓在少年頭頂,如血雲一般。
百山在前言看著易言走過,易言並沒有看他,百山只是看著,看著易言走遠,直到消失在他看不到的轉角。
在百山的心中,這個少年臉上的冷已經不再是裝出來的,而是在心中已經塗上了冷硬,這是修行人的冷硬無情。
修行人不都是這樣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