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茂沒有說話,不過他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透露出了他此時內心深處的激動。他彎下腰將地上的那張抄報文撿起,又細看了幾遍,突然低聲歎息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次日凌晨,皇宮集英殿。
「列位,高大人的折子都看過了吧!」鄧太后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了出來,從她的聲音裡滿是掩不住的憂慮。
「都看過了!」戚之悌低咳了一聲,他從一旁的早國權手中接過那份折子,右臂卻在微微顫抖,彷彿那看上去輕飄飄的折子有千鈞重一般。
「那就好!」鄧太后低咳了一聲:「戚相公,你是首輔,說說看高大人的折子可行嗎?」
「太后——」戚之悌用求助的目光掃過胡克勤與早國權兩人的面孔,但那兩人卻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戚之悌無奈的轉過頭來:「老臣以為高大人的折子不可行!」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緊接著說:「但非行不可!」
珠簾後江清月與林晚晴兩人夾太后而立,聽到外間戚之悌的回答,兩人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出了無奈,這兩位有著豐富中樞經驗的女官僚在這個問題上也和戚之悌有著相同的見解。
「不可行又非行不可?戚相公怎麼說?」鄧太后從簾幕問道。
「太后,依照高大人在折子裡所講的,俄國人修建遠東大鐵路,對我滿洲都護府、張北都護府、朔方都護府、安西都護府都會造成巨大的威脅。而且俄國人早就希望獲得暖水不凍港,原先不過是離本土路途遙遠,遠東區人口稀少,而海運又一年有半年封凍,不足以奉養大軍。鐵路一通,必然大軍南下,所以應當趁著俄國人鐵路沒有修通時,出兵拿下俄國的遠東濱海州,解決北方威脅。高大人這番分析的確是有道理的。可俄國也是與法蘭西、英吉利相仿的大國,若要遠征其遠東諸州,至少要十餘萬大軍,滿洲都護府人煙稀少,氣候苦寒,若要發動大軍遠征,而且俄方幾個要點都已經完全要塞化,一旦打起仗來必然曠日持久,朝廷的財政根本吃不消呀!」
「那為何又說非行不可呢?」
「我朝定都漢京,距離邊塞遙遠,滿洲、張北、安西這幾個都護府其實都不過是羈縻罷了,並沒有設置流官治理。以前俄國和大順差不多,都是鞭長莫及,在邊境上都只有像撒花椒面一樣丟點駐屯軍,所以就算有衝突,也都是收降納叛,不會親自上陣大打出手。可現在就不一樣了,俄國人已經開始修建從莫斯科通往遠東的鐵路。就算高大人這次打贏了,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只要大順無法用鐵路把滿洲、蒙古、新疆和內地聯繫起來,遲早這些地方都會被從鐵路運來的無數俄羅斯人奪走,所以這鐵路是非行不可的!」
自古以來,要想切實的控制一個新征服的區域,最好的辦法就是修建道路、運河,這樣一來,從短期看一旦出現叛亂就可以迅速調動大軍前往鎮壓;從長遠看可以加深雙方的經濟文化交流,早日實現一體化。秦馳道、京杭大運河都是歷史上的例子,在座的都是熟讀史書的,一聽就明白了,這場中俄鬥爭的勝負其實不光取決於戰場,而更多的是取決於雙方的國力,誰能夠更快的將鐵路修到爭奪的區域,誰就能更穩固的控制所在區域,這種鬥爭也許沒有槍炮聲和硝煙,但卻更加殘酷,更加激烈。
「既然如此,那鐵路的建設就勢在必行了!」鄧太后道:「戚相公,茲體是大,這鐵路的路線,所需土地、資財、人工多少,都要仔細考量,兩日後正是大朝會,召集群臣商議此事,在此之前,你們內閣的幾個要擬一個大概的折子上來,免得漫無邊際。」
「是,太后陛下!」
戚、胡、早三人從集英殿出來,臉上都露出難色,雖然他們三人都並沒有直接管理過修鐵路的事情,但大順近十年也修成了平漢線(北京幽州府到漢京)、津浦線(從天津到浦口)、京滬線(從漢京到上海)、以及正在開工的汴洛鐵路線(從開封到洛陽,既本位面隴海線的最早一段),還有一些短程鐵路。這些鐵路的共同特點就是主要往來於重要的經濟中心、政治中心,通過的區域也主要是人口密集,經濟繁盛的內地區域,修建的難度不高,收回成本的速度也很快。但高廷玉所要求的鐵路就完全是兩回事了,這些主要位於邊疆區域的鐵路所經過的區域一般人煙稀少、氣候惡劣、地勢崎嶇,修建鐵路的難度遠遠大於已經開工和完成的這些鐵路,雖然在那些邊疆區域資源豐富,有著很好的發展前景,在鐵路修建完畢後,無論是人口數量和經濟都會取得長足的進步,但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很難看到收益的,也就是說完全是一個賠本的買賣。在這種情況下,指望民間商人出錢的可能性不大,唯一的經濟來源只能是政府的撥款,但是現在大順的財政已經是捉襟見肘了,要在十年的時間內完成這一鐵路建設,其難度可想而知。
「早大人,軍事方面的事情我們是不懂的,這兩天你要抓緊,把大概的路線圖給畫出來。」戚之悌苦笑了一聲:「這件事情太后已經上心了,可耽擱不得!」
「大概的圖好說,但詳細的圖就必須經過實地勘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說到這裡,早國權歎了一口氣:「其實畫圖倒也不難,只是修路所需的錢從哪裡來呢?這可不是小數呀,光是從幽州府出山海關北上到瀋陽這一條,所需的花費就不下數百萬兩,如果要延伸到隆州(今之長春)花費還要更多,更不要說還有西北、蒙古等地了,那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
戚之悌苦笑了一聲,勸道:「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高侯爺他這就是漫天要價,路也得一天一天修吧,蒙古、西北那邊可以先放一放,從幽州出關那條可要抓緊,俄國人若是要搶不凍港,最近的那條路線就是從海參崴南下!」
「也是,不過幽州到張家口那條還是要趕快開工,有了這條鐵路,就可以把屯紮在張家口附近的軍隊調回幽州附近作為機動兵力,無異於多了一萬多精兵。」
「那好,你回去趕快,我與胡大人也商量一下如何籌款的事情!」
正當大順內閣的這三位大人正在商議如何應對萬里之外的那只蝴蝶震翅所掀起的狂風大浪的時候,同樣是在漢京城內的鹿鳴館中也有三個人坐在酒桌旁,飲酒暢談,這三個人雖然從官位上遠遠沒有戚、胡、早三人這般位高權重,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這三人對大順、乃至整個東亞政治經濟的影響力卻絲毫不亞於戚、胡、早三人。
「來,來,來,小弟先乾為敬,二位兄台請隨意!」
孔璋的臉龐已經呈現出一種醬紫色,就和他身上那件綢子皮襖的顏色一樣。每當他喝到七八分的時候,便是這種表現,此時的他思緒會變得特別敏捷,聲音也會特別大,但如果過了這個坎,再多喝幾杯,就會突然倒下呼呼大睡起來。熟悉他的人都一致認為這也是一種天賦,起碼不會在酒桌上說錯話,辦錯事——因為等他神智不清醒的時候已經睡著了。
「好,好!」
陳再興、柳清揚兩人不約而同的都只是把酒杯在嘴唇上沾了沾,這兩位的心中都有心事,自然不能像對面的孔璋那樣開懷痛飲,他們的目光閃爍,都在企圖從對方的臉色中猜測出對方心裡到底想著什麼。
「陳兄、柳兄,你們還記得六年前就是在這裡,我們三人商議籌錢修路平叛的事情!」孔璋飲罷了酒,歎了口氣道:「我們三人當時都不過是個小角色,但現在柳兄已經是厚德銀行的董事長、上海紡織品銷售和原棉採購同盟、上海咨議局的理事了;陳兄就更不用說了;只有我還是個小角色。」
「呵呵!」柳清揚微微一笑:「孔兄這話什麼意思,北七省最大的仁義銀行的總經理,第二號人物什麼時候成了小角色?不說別的,每年新疆的原棉貿易中,至少有六成流動資金是仁義銀行提供的,光這個生意就夠你們吃的滿嘴肥油了吧!」
「柳兄你就不要取笑小弟了!」孔璋苦笑了一聲:「你那個原棉採購聯盟不是剛剛和那個叫傑弗遜的美國商人已經達成協議了嗎?採購六千噸的棉花作為庫存,有了這個作底氣,明年的棉價還不是你們說的算?新疆那些棉商們要麼接受你們的協議價,要麼就看著那些棉花餓死,反正我剛剛把手頭上的那幾個種植園都脫手了,剩下的那個也準備拋荒一年,沒法子,按你們那個價格,開種植園的連種子錢都掙不回來!」
多謝書友兒不坑爹枉少年和qpiqpi的打賞,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