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兩人不再打鬥,頌參轉過頭詢問那個叫阿旺的男孩:「你真的沒吃晚飯?」
阿旺猶豫了會,點了點頭:「嗯,阿爹說去年收成不好,家裡嘴多,不幹活的以後就吃一頓了!」
頌參沒有說話,他知道這個可愛的孩子家裡有十一個孩子——其中有一個四胞胎,兩個雙胞胎),這即使是在十九世紀末的緬甸,也可以說是實在太多了。他的父親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所以並沒有用通常的辦法(即溺嬰)解決這個問題,這個沉重的負擔壓彎了家人的腰桿,也將這個本來在村子裡還算得上中上級別的家庭急速變為最窮的那幾家之一。
「來,這是給你的!」頌參回到屋裡,從紙袋裡拿出一隻餡餅遞給那個孩子,阿旺有些遲疑的看著頌參,頌參微笑的看著他,把餅子遞的更近了一些:「拿去,這是我從城裡帶回來的餡餅,味道很好的!」
阿旺接過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但很快就變成了大口的吞嚥,頌參輕輕的拍了兩下阿旺的背,提醒道:「慢點,別噎著!」
「真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阿旺終於嚥下口裡的食物,大聲讚美道。其餘幾個孩子也向頌參手裡的紙袋露出了渴望的目光,在他們這個年紀,還沒有學會如何掩飾自己的情感。
「來,給你,這是給你的!」頌參微微一笑,從紙袋裡拿出一隻餡餅,撕成幾塊,分給了其餘幾個孩子。看著孩子們津津有味的吃著餡餅,頌參微微一笑,開始繼續講起故事來:「小鱷魚說:『可是媽媽,我怎麼捉得住猴子呢?猴子又不下水來,我又爬不了樹。這事兒不好辦。』……」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故事講完了,餡餅也吃完了。孩子們戀戀不捨的離開了高個子叔叔的院子。頌參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紙袋,又摸了摸同樣空空如也的肚子,不由得苦笑起來。
「看來我只有拿井水來填飽肚皮了,就和那個光屁股阿旺一樣!」
頌參喝了兩口井水,覺得肚子好了點,就回到屋裡休息了。
和絕大部分日子一樣,第二天頌參起來的很早,他在井水旁洗了把臉,就準備和平常一樣先去自己的菜地採些蔬菜準備今天的早飯,然後去其他幾個村落收購家禽到城裡去販賣。他那個存錢罐裡的錢已經快夠買一輛牛車了,有了牛車,他就可以把生意做的大一些了。想到這裡,頌參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高個子叔叔,高個子叔叔!」阿旺飛速的跑了過來:「村口有一個高個子洋人,個子比你還高得多呢,在地裡挖泥巴呢?」
「高個子洋人?挖泥巴?」頌參和這些一輩子幾乎都沒有離開過自己村子的農民不同,生活和戰爭已經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他自然知道像他這樣的身高在洋人裡是很尋常的,但挖泥巴就不同了,他見過的洋人要麼是來做生意的、要麼就是來傳教的、甚至是打仗掠奪的,挖泥巴可是從來沒見過,難道他們的家鄉沒有泥土讓他們挖,以至於要跑到萬里之外來挖嗎?頌參把沾了水的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對阿旺說:「走,一起去看看!」
等到了村口,頌參才明白阿旺口中的高個子洋人到底有多高,那個正在一個翻譯的幫助下和村長說話的洋人足足比自己高出差不多兩個頭,即使是在洋人中也算的是非常高的了。在那個洋人的身後,有二十來個護兵,這些護兵的打扮頌參十分熟悉——大鬍子、黑布包頭、腰間的短劍、高大的身軀、黝黑的皮膚,還有順華公司僱傭兵所特有的白布綁腿,難道這些人是來捉拿自己的?一瞬間頌參幾乎要轉身逃走。
「頌參兄弟,你來了正好!」正好村長看到了頌參,趕忙轉身跑了過來,一把扯住對方低聲道:「頌參兄弟,你見多識廣,幫我來對付一下這個洋鬼子吧。他那麼大個子,眼睛又是藍顏色的,我一看就心慌,說不出話來!」
頌參沒奈何,只得走了過去,他小心的觀察著那些錫克護兵,只見為首的那個護兵站在一旁,右手扶著腰間的短劍柄,傲慢的看著眼前的農民們,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歐內爾。邦吉看著眼前這個緬甸農民,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農民和以前他打過交道的所有緬甸農民都不一樣,對方的眼睛平靜的看著自己,不像別的農民看自己的眼神要麼是像在打量一個可怕的怪物,要麼是像在看一個神靈,而是把自己完全當成一個人,一個和他一樣、完全平等的人。
「請替我轉告他,我想知道如果需要購買這個村子,一共需要多少錢?」歐內爾。邦吉向翻譯說道。
頌參聽了翻譯的問話,他皺了皺眉頭,用堅定地聲音回答:「你告訴這位先生,這裡是我們的家,而我們的家是不出售的!」
「不,我想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歐內爾。邦吉笑著解釋道:「我並不是想要購買你們的村子,我只是想要詢問一下,假如我要購買這個村子,一共需要多少錢?」
頌參奇怪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高個子白人,對方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露出雪白的牙齒,從他身上質地很好的西服和潔白的襯衫來看,這個高個子白人應該是一個很富有的人,但是對方的雙手卻到處都是泥土,顯然阿旺剛才並沒有撒謊,這個白人的確挖了泥巴。
「先生,我並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不過這個村子是屬於整個村社的、是屬於這個村子的每一個人的:活著的人、死去的人、還沒有出生的人。我不明白這樣的東西怎麼可能訂一個價錢呢?也許在您那兒,這一切都是可以出賣的,但是在這兒,是沒法訂一個價錢的!」
歐內爾。邦吉聽完了翻譯的回答,有些驚訝的看著頌參。顯然,他對於剛才聽到的答案非常意外。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頌參,又看了看其他的村民們,搖了搖頭,歎道:「好吧,如果是這樣,那就沒有辦法了,不過今天能夠遇到像您這樣的人,也是一個收穫!」說到這裡,他向頌參伸出自己的右手,用緬甸語說:「很高興認識您,我是歐內爾。邦吉!」
頌參看了一眼對方臉上的笑容,也伸出手握了一下對方伸出的手。歐內爾。邦吉笑著說:「我還有些事情,必須走了,不過我想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說罷,他向頌參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看著歐內爾。邦奇離去的背影,頌參的心中突然浮現出一絲不祥的烏雲,他預感到自己在這裡的平靜生活又要結束了。
馬車旁,歐內爾。邦吉正一邊在一個水盆裡洗著手上的污泥,一邊感歎道:「實在是太可惜了,我本來還想估算一下這個村子一共價值多少的。說實話,這個村子的土壤和氣候都很適合種植橡膠。」
「邦吉先生!」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奧多中尉接口道:「其實您不用花時間去詢問村子的價格的,在這個國家裡,陳先生的意志就等於法律,沒有人可以違抗他!」
「是嗎?可是如果有人敢於違抗他呢?比如說某個貴族!」歐內爾。邦吉笑著反問道。
「那就不再有這個貴族了!」奧多聳了聳肩膀:「您記得在我們從曼德勒前往碼頭的途中有看到一片漂亮的橡樹林嗎?就是旁邊有一座很漂亮的佛塔的,在佛塔的尖頂四周掛滿了漂亮的銀鈴。」
「記得,怎麼了?這和我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
「那片樹林是屬於屠散家族的,這個家族是緬甸最古老的貴族之一,他們的祖先甚至可以追溯到阿瓦王朝的一位偉大的國王,但是這個家族已經不存在了,那個佛塔就是某個寺院為他們修建的,這是活著的人唯一敢於為死去的人做的。三年多前,這個家族的每一個人——包括婦女和孩子,都被吊死在樹林裡的某一棵橡樹上!這個家族的名字也被從雕像和書籍中毀去,這一切都因為某一個家族成員企圖刺殺一個忠於陳先生的人。」
「這麼說來,我們這位陳先生還真是一個強有力的人物了?」
「是的。在這個問題上您完全可以放心,陳先生並不是一個愛炫耀自己力量的人,但即使是國王,也不可以違抗他的意志!」奧多說到這裡,輕輕的拍了一下自己腰間的短劍,他的鐵手鐲和短劍柄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彷彿是在印證他的話一般。
「頌參兄弟,多虧有你,剛才那個洋人那麼大個子,村子裡也就你敢和他說話了!不過——」村長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有些疑惑的問道:「這洋人到底是啥意思?他要掏錢買村子?」
「不太像!」頌參搖了搖頭:「他只是問價格,我覺得他好像只要知道要花多少錢就好了!」
「奇怪!」村長轉過身,對身後擠成一團的村民喊道:「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大伙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頌參也轉過身,向自己的住處走去,他的見識自然比這些終日在田地裡耕作的農民要高明的多了,但是他依然無法猜測出剛才那個洋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不過他還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自己的這段平靜生活又要結束了。
多謝書友見習警員的打賞,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