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
陳再興快步走上台階,一把將正步履蹣跚的向自己走過來的女兒抱了起來,已經兩歲的小女兒陳頌青將小臉靠近父親的耳旁,說著父女間的私房話,而他的妻子羅林正斜倚在門框旁正含淚看著父女團聚的景象,微微凸起的小腹裡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復生,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陳再興一手抱著女兒,走上前去,將妻子也擁入懷中。
西式裝飾的客廳裡,陳再興坐在沙發上,女兒坐在他的肩膀上,正饒有興趣的把弄著父親的頭髮,一旁羅林接過侍女呈上來的冰鎮椰漿,轉遞給丈夫,柔聲問道:「這一路上辛苦了吧?諸事順遂吧?」
「船來船往的,有什麼辛苦的!」陳再興將肩膀上的女兒抱了下來交給一旁的乳母,以免她將自己的頭髮弄成雞窩,笑道:「向大順出口大米的事情雖然有些波折,但總算是最後成功了。借了柳家叔父和倭人入侵琉球的東風,還把上海那邊的米商行會給拿下來了,我把蔣志清留在上海主持這檔子事情,以後就方便了!」
「那就好!」聽到出口大米的事情一切順利,羅林不由得喜形於色,原來緬甸王國雖然在大順的保護下獲得了**國的地位,但為了賠償英國人的四百萬英鎊的軍費,緬甸王國不得不向以厚德銀行為首的上海銀行團借款,為了償還這筆借款,緬甸王國不得不開闢新的財源,而大米出口就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
「你也不要高興地太早了!」陳再興歎了口氣:「除了大米以外,柚木、錫礦和其他幾宗出口並無人敢於接洽。一來是這些物產大順所需並不多,而最重要的是英國人掌握著大海,大順國內的商號不敢得罪英國人呀!」
「夫君,你也不要太操心了,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一次兩次就能成的,我們慢慢來就是了!」羅林見陳再興臉上現出愁容,趕忙出言安慰,原來雖然在《英緬條約》裡英國人並沒有得到錫礦、柚木等緬甸物產的專賣權,但由於大英帝國在航運業和海軍力量上的絕對優勢,緬甸在出口原料方面是沒有什麼選擇的,不得不以非常低廉的價格出售自己的產品,這也是陳再興這次前往上海的一個重要原因。
「看來只有等到滇緬鐵路建成之後,這一局面才能夠有所改觀。即使不能將所有的產品都賣給大順,但起碼多一個選擇,英國人在價格方面也會做出一些讓步!」陳再興說到這裡,目光轉向自己的妻子,他伸手在羅林微微隆起的小腹輕輕撫摸了一下,低聲問道:「我不在的時間裡,你和肚裡的孩子還好吧?」
「嗯!」羅林雙腮微紅,微微的點了點頭,一旁的兩個侍女都是見機的,小心的退了出去,放下了珠簾,客廳內只剩下他們夫妻兩人,羅林稍微斜過身子,靠進丈夫懷中,低聲道:「這次若是個男孩就好了,像夫君您一般聰明能幹!」
「女孩子也挺好的!」陳再興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臉頰:「也像你和頌青那般漂亮可愛,不是挺好的?」
羅林聞言,從丈夫懷中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那可不行,你們漢人不是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七出』裡面可是有『無子』這一條的,還是生個男孩,也能延續陳家的香火!」
「那不過是庸碌女子罷了,你可是緬甸王國攝政長公主,不倣傚周公作禮就不錯了,我哪裡還敢拿這個『七出三不出』的來約束你?」
羅林聽到這裡,臉色突然微變,她坐直了身體,肅容道:「復生,提到攝政長公主,我有件事情想要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什麼事情?」陳再興見妻子如此嚴肅,自己也不自覺地打起了精神,羅林登上攝政長公主的位子已經有五年多的時間,無論是經驗的積累、還是權勢的浸染,已將讓她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一種上位者所特有的氣勢,即使陳再興是她的丈夫,在某些時候也對其感覺到一種權力特有的沉重壓迫感。
「羅勤已經是十八歲了,按照王國的慣例和法律,他已經成年,可以登上國王的寶座了!」說到這裡,羅林的話語停住了,雙目流露出探詢的目光。
陳再興愣了一下,妻子的問題讓他一時間有些錯愕,對方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羅林對權力戀棧不去想要阻止弟弟正式登基;還僅僅是一句普通的詢問,就在這幾秒鐘時間裡,陳再興的腦子裡已經打了六七個來回,最後他還是決定先不要表態,試探一下妻子的意思為上。畢竟自己的位置實在是太過敏感,雖說夫妻已經是親密之極,但妻子與羅勤也是一母同胞,血肉至親,在權力的問題上還是謹慎一些好。
「我不太清楚緬甸王國的歷史,不知道有無類似你們姐弟倆的先例?」
「這個——」羅林遲疑了一下,不知為何臉色變的陰暗了起來,低聲道:「類似的情況倒也是有的,東吁王朝就有一對姐弟,也是父親早亡,姐姐先登基攝政,待到弟弟年紀到了可以登基的時候,便放棄了攝政長公主的位子,將權力移交給了弟弟。「
「原來如此,若是這樣。你不如就按先例辦吧!找個合適的時間,讓羅勤登基便是!」陳再興笑道,心底卻在暗自打鼓。
羅林沒有說話,她靜靜的坐在那兒,臉色陰晴不定,陳再興喊了兩次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回應,過了約莫半響功夫,羅林突然說:「這件事情先放一放再說吧,反正羅勤的的生日是十一月,離他滿十八歲還有一段時間。「
陳再興點了點頭,也許是他的錯覺,自己的妻子在說完羅林即將登基的事情後,心情就變得不好起來,陳再興說了些小話,還百般溫存,可羅林依舊一副鬱鬱不安的樣子,十幾分鐘後,她歎了口氣,低聲道:「我有些累了,先去歇息一下了,你一路上也辛苦了,要注意身體!」
陳再興趕忙扶妻子起身,送到臥室躺下歇息,走出臥室外仔細回味了一會妻子方纔的對話,覺得還是不得其解,最後只得搖著頭走了出來。正好半路上遇到一個五十多歲的僧侶,正是平日裡給羅林姐弟上課的大師,陳再興靈機一動,搶上前攔住那僧,笑道:「尊師,好不巧在這裡碰到了!」
那僧人趕忙合什行禮:「貧僧參見陳大人,多日未見了!」
「我前段時間去了一趟大順,今日才剛剛回來!」陳再興說到這裡,語意一轉,問道:「我方才與長公主陛下閒聊,聽她說貴國在東吁王朝也有一對姐弟,如當今二位陛下一般,都是姐姐先為攝政長公主,攝掌國政,待到弟弟年長之後將權柄交還給弟弟,可曾有這件事?」
「不錯!」那僧人笑道:「長公主陛下果然記性好得很,這是我一個多月前在講解佛經時提過一次,想不到長公主便還記得。那位姐姐雖然是女流,但英武剛毅,父王去世之時,領兵誅滅朝中十餘亂臣,國中乃安,與長公主陛下實在是一時瑜亮!」
「原來如此!」陳再興笑道:「果然是女中豪傑,與我那愛妻倒也彷彿,不過我想多問一句,那位姐姐讓位之後下場如何呢?」
「這個——」那僧人聞言臉色突變,口中結結巴巴彷彿有什麼難以說出口似的,陳再興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猜出其中恐怕有些什麼不能為外人道的帝王家史,這等事情在華夏史書裡實在是數不勝數,想不到在緬甸這個小國裡也是一般。想到這裡,陳再興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尊師,今日之事出自你口,入得我耳,除去天地之外,再無第三人知道,還請詳細說來,復生感恩不盡!」
那僧人見狀,知道推諉不過去了,只得苦笑道:「並非老僧推諉,實在是一樁醜事。不過貴人既然納了長公主陛下為妻,也不是外人了,說與你聽倒也無妨。」說到這裡,那僧人便壓低聲音,將那樁往事細細說與陳再興聽。原來那對東吁王朝的天家姐弟在父親突亡之後,數位王室近親都糾集部眾,企圖篡奪王位。那位姐姐雖為女流,卻實在是一位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在這危急時刻,身披鎧甲,領禁中兵馬大舉出擊,不過數日功夫,便將所有叛賊一一討平,然後執掌朝政數年,待到弟弟成年後便扶其登基,卸去權位。卻沒想到她弟弟登基後,顧忌姐姐的威望和能力,先是逐一剪去姐姐在位時的羽翼,然後將姐姐關入佛寺之中,囚禁起來。姐姐的丈夫一族也被其族滅,數子則被關入另外一個佛寺,半年後也被弟弟派人處死。那位英武剛毅的姐姐在寺院中兩年後就鬱鬱而終。
多謝書友順風逆水的打賞,晚上還有一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