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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109毀滅與新生 文 / 克裡斯韋伯

    陳再興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沒有想到這個奇怪的邦吉竟然對大順這個陌生的國度有著這麼深刻的瞭解,很多看法甚至比自己這個在那裡生活了數十年的本國人還要深刻得多。

    「是的,除了一些不重要的細節,你說的很正確!」

    「那很好!」歐內爾。邦吉將自己的右手插進上衣口袋,左手扶住船舷,就好像一個在講台上講課的大學教授一樣繼續慷慨陳詞:「可是陳先生,您的行為將這些細小刻板的村社破壞了。在中國,由於過度的人口繁殖,使得通常一個村莊裡一個家庭只有十五畝或者更少的田地。這麼少的田地使得絕大多數農民根本無有足夠的飼料存儲飼養足夠的大牲畜提供畜力和肥料,更不要說使用先進的工具和科學的耕作方法。這種村社在效率上是無法和潘帕斯和北美大平原上的大農莊相比的,這些可憐的農民無法通過出售剩餘糧食的辦法換得購買必需品和繳納稅收的金錢,就這樣,你摧毀了這些已經存在了幾千年的小小村社,因為你摧毀了它們存在的經濟基礎;那些農民們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家鄉,去陌生的城市,或者別的任何地方去尋找新的生活,而對於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個極為痛苦的經歷,而大量的剩餘勞動力進入城市,不但壓低了原有工人的工資,讓他們本來就很糟糕的生活變得更加糟糕,而且讓本來就不穩定的城市變得更加不穩定,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此時,陳再興已經面如死灰,他已經被對方的雄辯折服了,他垂下頭,低聲說:「您說得對,歐內爾。邦吉,我必須為所發生的這一切負責!」

    「不,不!我想您誤解我的意思了,陳,我沒有絲毫責怪您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對您所做的一切非常讚賞!」歐內爾。邦吉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當然,從人的感情來說,親眼看到這無數辛勤經營的宗法制的祥和無害的社會組織一個個土崩瓦解,其成員被投入苦海,親眼看到它們的每個成員既喪失自己的古老形式的文明又喪失祖傳的謀生手段,每一個稍有心腸的人都會感覺到難過。但我們不應該忘記,這些充滿田園風味的村社不管看上去怎樣祥和無害,卻始終是可笑的**制度的牢固基礎,它使人的頭腦局限在極小的範圍內,成為迷信和愚昧的馴服工具,成為傳統的奴隸,表現不出任何偉大的行為和首創的精神。您應該不會忘記那些半開化的人的利己主義,他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一塊小的可憐的土地上,靜靜的看著帝國的崩潰、各種難以形容的殘暴行為和大城市居民的被屠殺,就好像觀看每天早上太陽升起那樣無動於衷;至於他們自己,只要某個強盜肯於垂顧他們一下,他們就會成為這個強盜馴服的獵物。這種有損尊嚴、停滯不前、單調苟安的生活,無論是對您的祖國還有人民,都是極為有害的。任何打碎這種生活的舉動,毫無疑問都是一場革命。的確,您在您的祖國造成這場社會革命完全是受極卑鄙的利益的驅使,但是問題不在這裡,如果您的祖國沒有經過一個徹底的革命,人類不能實現自己的使命,進入自由發展的王國。那麼,無論您在這個過程中犯下多少罪行,畢竟都只是充當了歷史不自覺地工具!」

    陳再興聽到這裡,臉色已經是一片鐵青,他猛的扭過頭,向自己的艙室衝去,身後傳來了歐內爾。邦吉的吟誦詩歌聲:「我們何必因這痛苦而傷心,既然它給我們更多歡樂!難道不是有千千萬萬生靈,曾經被帖木兒的統治吞沒?」

    陳再興一回到艙室中,就一頭栽倒在床上,把自己的腦袋深深的埋入柔軟的鴨絨枕頭中,剛才那位歐內爾。邦吉尖刻的發言是他從未聽過的。但不管陳再興多麼不願意承認,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叫喊著:「他說的是對的,事實正是像這位邦吉先生說的那樣!你之所以不肯相信這些,只不過是想要讓自己的良心覺得舒服點罷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陳再興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走到梳洗間的鏡子前,精美的玻璃鏡顯示出了自己的面容:蒼白的臉色、恍惚的眼神、汗水淋漓的皮膚,這是一個自知有罪的罪人的面容。這時,門外傳來幾下敲門聲,傳來錫克衛兵帶有濃重口音的漢語。

    「陳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請問要送到您的房間來嗎?「

    「不必了,我待會去餐廳去!」陳再興大聲回答道,他打開水龍頭,清涼的水打濕了他的皮膚,帶走了那種黏黏的不適感,他擦洗完臉和上半身,換了一件襯衫,打開艙門出去了。

    當陳再興走進餐廳時,屋內瀰漫著煮好的咖啡和剛剛烤好的新鮮麵包所散發出的讓人愉快的香氣。在寬大的、足夠二十人同時用餐的柚木餐桌旁只坐著歐內爾。邦吉一個人,他正在興致勃勃的給自己的麵包片上塗黃油。當看到陳再興進門的時候,歐內爾。邦吉笑了起來:「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船上的廚子很棒,尤其是燉小牛肉,煎火腿片也不錯,你可以嘗嘗!」

    陳再興嗯了一聲,在餐桌旁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站在一旁的侍者為他繫上餐巾,又替其倒上咖啡,送上麵包片、黃油、乳酪、煎火腿、小牛肉、鹹肉、還有煮雞蛋、麥片粥、新鮮的牛奶、以及調味用的糖、鹽。陳再興嫻熟拿起刀叉,開始吃了起來。

    「陳先生,沒想到你也習慣喝咖啡,據我所知,中國人更習慣喝茶的,茶葉的原產地也是中國!」

    一個聲音打破了屋子裡的寂靜,陳再興抬起頭來,只見已經吃完的歐內爾。邦吉正拿著一杯咖啡,饒有興致的看著自己。

    「這沒有什麼奇怪的,我曾經在緬甸經商多年,那裡有很多來自其他地方的商人,我嘗試過很多飲料!」

    「你能夠判斷得出這些咖啡的原產地嗎?」

    陳再興喝了一小口瓷杯中的棕色液體,一股咖啡特有的苦澀味道沁入他的舌尖,他仔細分辨了一會,用不確定的語氣回答道:「也許是錫蘭、或者是別的什麼地方?」

    「猜對了,陳先生,您真是個幸運的傢伙!」歐內爾。邦吉:「南亞、東南亞乃至東亞絕大部分咖啡都是錫蘭出產的,因為運費便宜。可是您知道嗎?用不了多幾個年頭,您將很難再喝得到錫蘭的咖啡了。」

    陳再興聽出了對方話語背後的意思,皺著眉頭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那裡將不再種植咖啡了嗎?」

    「是的!那個美麗的島國上的大片咖啡種植園正在被一片片的剷除,變成橡膠種植園,正如數十年前,你們中國那些衰敗的茶園一樣!」說到這裡,歐內爾。邦吉向對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聽了歐內爾。邦吉這番話,陳再興的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既在中樞做過官、又常年經商的他自然知道對方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從十七世紀初開始,中國的茶葉開始外銷,一直到十七世紀末,世界茶葉市場幾乎全部為中國茶葉所壟斷,一船船從廣州、泉州駛出的裝滿茶葉的貨船,換回的是數以噸計的白銀,茶葉貿易與陶瓷、絲綢一起,成為中國在近代流入大量白銀的重要原因。但是這個形勢在十九世紀的中葉發生改變,英國商人開始在印度、錫蘭等氣候適宜茶葉生長的殖民地組建大規模的茶葉生產,一開始還無法與大順茶葉相抗衡,但是到了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印度茶葉與錫蘭茶葉與大順茶葉的競爭愈發激烈,雖然英國及其他西方國家所需的茶葉數量增加很快,但從大順的進口量卻始終沒有增長,甚至有所萎縮,這一塊份額基本都被印度和錫蘭茶葉所佔據了,還有少量為日本茶葉所吞併。這一切在大順國內的表現就是福建、兩廣、湖南等主要產茶省份出現了經濟萎縮,茶山荒廢,大量茶農、運輸工人失業的情況。

    「你這是什麼意思?」陳再興低聲問道。

    「呵呵!」歐內爾。邦吉並沒有直接回答陳再興的問題,自顧說了下去:「但是不久後,錫蘭的茶葉莊園又遭到了同樣的命運,英國人開始剷平他們最好的高山茶園,取而代之的是咖啡種植園,因為這樣可以獲取三倍的利潤,只需要一個月三個便士的工資和李恩菲爾德步槍,就能讓土著人在種植園裡干到連腰都直不起來。連南美大陸和古巴島上的奴隸主們都競爭不過他們,原因很簡單,那些奴隸主們還會擔心他們的『財產』會不會因為過於勞累而受到傷害,而大英帝國的英明企業家們可不用擔心這個,反正在種植園外有足夠的勞動力可以代替他們。正如一位偉大的經濟學家說的:『大洋洲有我們的牧羊場,阿根廷和北美西部草原上有我們的牛群,秘魯送來它的白銀,南非和澳大利亞的黃金流向倫敦;印度人和中國人為我們種茶,而且我們的咖啡、白糖和香料種植園遍佈東印度群島。』而我們需要做的只用好好的享受這一切,可敬的上帝是多麼寵愛那些可愛的大不列顛人呀!他們把幸福的雨露慷慨的灑在他們的頭上,而在其他的土地上,不是一滴水都不落下,就是暴雨成災,你不覺得上帝的做法很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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