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胡克勤點了點頭。
「其實這次朝廷裡也不是沒有明白人,比如我就聽說當時在朝堂上沈大人就據理力爭,但王相公卻一意孤行,弄成這般結果來。就算這次王相公還能安於其位,也不能讓他這樣再來一次了吧?還有,這次上海激起暴亂也不能說不是官府治理不當的責任,所以老夫以為應當做出一點改變,以防止下次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聽了柳治平話中的意思,好像是不再堅持要求罷免王啟年的了,胡克勤不禁心中暗喜,趕忙問道:「柳公請講!」
「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做生意的敢於置喙的,胡公回去後自然會向太后陛下稟明。但對於上海市的市政,老夫卻有很多想法,比如碼頭位置的設置、水道的清淤、市政的管理、捐稅的分派,這些方面許多都有不足之處。比如這次知府大人在行動前咨詢一下我們工商界的意見,根本就不會鬧到開槍的地步。」
「那您的意思呢?」
「籌建咨議局,以德高望重的士紳為董事,若有市政方面的大事,知府便先向群賢咨詢,再付之實施,必然會好得多!」
「柳公這個建議倒也不過分!」胡克勤點了點頭,其實也柳治平的想法在當時很有代表性,從明朝中葉開始,鄉紳的權力就不斷擴大,而中央權力則在鄉紳權力的步步緊逼下不斷後退,在基層如果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基層官員根本無法推行自己的主張。而柳治平的建議不過是把這個權力擴大到了上海罷了,在胡克勤看來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國債便打七成半的折扣吧!」柳治平見胡克勤表態同意,趕忙大聲笑道。他這幾日與陳再興幾番商量後決定不再堅持將王啟年下台作為提高國債折扣的條件,因為經過這次事情後,王啟年即使不去位,受到的信任也會大大削弱,很難再像這次那樣一意孤行做出類似的決定。而堅持王啟年下台實在是太過敏感,胡克勤很難接受,就算胡克勤真的被迫趕王啟年下台,上台後也恐怕會先對他們秋後算賬。與其這樣,不如退一步要求插手對上海這個大順的經濟中心城市的管理權,獲得足夠的實惠為上,畢竟柳治平是商人,商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在生意中獲得豐厚而又穩定的利潤,還有什麼比控制整個大順最大、最富饒的城市和港口更好的生意呢?
既然事情已經談妥,雙方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畢竟能走到這一步的都不是單純的書生,先前為了利益爭得頭破血流倒也罷了,現在既然差使都已經辦完了,再撐著一張黑臉破壞氣氛就沒意思了。胡克勤吩咐在後廳擺上酒菜,請陳、柳二人一同飲宴,待到酒宴結束後。沈宏茂低聲問道:「胡公,您真的打算答應他們的要求?這簡直是太荒謬了,陳再興倒也不論,這柳治平應該被關到牢房裡去,而不是成為什麼咨議局董事!」
「沈大人!」胡克勤的臉上露出了一股倦意,這讓他的面容又蒼老了幾分。「現在大順宛如久病之人,虎狼之藥不可用呀!」
「那就任憑這廝猖狂下去?」沈宏茂反問道:「胡公,這些日子你難道還沒有看清楚嗎?這柳治平為了能掙錢、能掙大錢,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不會做?若是讓他這樣下去,還有多少人會遭他毒手?」
「沈大人,我們是朝廷的大臣,最重要的是維持住這個局面。現在朝廷要打仗、需要錢,我們就得找錢來,盡可能快的找錢來。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些,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
「調和陰陽,陶治萬物,化正天下,易於決流抑隊。這難道不是朝廷大臣的職責嗎?」
胡克勤猛的抬起頭來,鬚眉繃張,雙目圓瞪,露出兩道精光來,而沈宏茂也絲毫不讓的與其對視,半響之後,胡克勤的終於轉過頭去,臉上的神情又恢復了不久前的疲倦:「沈大人,你說的那是朝廷宰輔之責,王相公也這麼做了,可是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如今正當衰世,有些書本上的道理是行不通的!」
「不管怎麼說,這次的事情我回到朝中後一定會向太后稟告!」
「這本是臣子的分內之事!老夫並無異意。」說到這裡,胡克勤歎了一口氣:「如今之勢,方
病大腫。一脛之大幾如腰,一指之大幾如股,天下稅賦,十之三四出自上海,若是算上江南,只怕有十之五六。柳治平其人牽涉極深,若有動彈,牽一髮而動全身,就算是太后陛下知道實情,恐怕也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聽了胡克勤這番話,沈宏茂也只有默然,對方方才話中引用的乃是西漢時賈誼的《治安策》中的名句,此時的大順的情況也差相彷彿,雖然上海及其所在的江南地區地理位置上並不大,但是在稅賦方面卻佔了大順相當大的比例。也正是憑借江南的財富,大順才能在平定了十九世紀中葉的大規模農民起義的同時,還擊退了外敵的入侵,保持了對其廣大疆域和眾多藩屬國的控制,甚至在有些方向還憑借其軍事改革後對邊疆民族擴大了的軍事優勢有所擴張。但正如一位後世的歷史學家在他的著作中所表達的看法,這種擴張和控制固然為後來以漢民族為主體的中華民族來說不啻於是一件幸事,因為正是這最後數十年的控制為後世中國所據有的廣袤領土提供了法理和當地主要居民為漢民族的有力憑證。但是對作為帝國皇室的高家來說,就恰恰相反了。因為這幾次位於帝國末年的對外擴張消耗了大量的財富資源,使得本來就岌岌可危的財政平衡遭到破壞,為了汲取更多的財源來恢復平衡,帝國的皇室和官僚不得不向擁有最大財富的新興資產階級做出讓步,讓出一部分權力作為交換。而正是這些讓步加劇了帝國內部的基層分化和更大規模對外擴張性戰爭,最後導致了帝國的毀滅。所以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位有良心的青年歷史學家在他的論文中所寫的:假如帝國在十九世紀中葉平定了內部的農民叛亂後,並不是出兵征服那些不穩定的外夷和藩屬國,而是做一定的戰略收縮,保持在本土以內的範圍內,那麼帝國的統治將會更加穩固,大順也不會在二十世紀初捲入那場毀滅性的世界大戰中,甚至今天的中國還會由高家的某一個仁慈而又英明的後裔統治,相比起那些貪婪而又無恥的野心家、煽動家來說,這說不定還是一個更好的結局。
當然對於此時身在台灣的早國權來說,他自然是無法得知後世那位有良心的青年歷史學家對於這段時間帝國政策的非議。但作為正二品的副權將軍,都督台灣、福建諸軍事,實際上的解決琉球問題的全權大使,他此時所考慮的就是採用一切軍事或者非軍事的手段,迫使日本一方退兵並釋放被擄走的琉球國王,恢復琉球王國的原狀。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將領,早國權從一開始就明白了這次日本對琉球的入侵並不是一個偶然的事件,而是一個敵人蓄謀已久的擴張行動的序幕,因此在做好充分的軍事準備前,他甚至沒有派出前往日本的使節。但讓他焦慮的是,從日本入侵琉球開始,時間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了,可是他所需要的軍隊還沒有充分的準備起來。如果說通過他的努力,從福建、浙江沿海各地抽調來了一些軍隊,在台灣基隆港已經有了一支大約有七千人的支隊以供進攻琉球之用,但是海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無論是軍艦還是裝載陸軍的海輪都差之甚遠,現在基隆港內停泊的只是一堆航速不一、新舊不一的船隻,距離一支足以完成任務的艦隊還差之甚遠。對於這一點,早國權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大順朝廷緊張的財政自然無非給予海軍這種「吞金巨獸」足夠的支援,不用說購買或者建造各種新式的軍艦,就連對現有軍艦的修繕和訓練也都很難保證,這樣的海軍自然無法和大順那些受過良好訓練的陸軍相比。倒是不少從各地輪船招商局臨時調動來的民用船隻的情況要好很多,無論是水手的熟練程度和船隻的完後程度都比軍艦要好得多,畢竟大順繁盛的海貿需要大量船隻,雖然朝廷一時間無法付出足夠的報酬,但本身就是官辦企業之一的招商局還是採用自己墊款的方式動員了相當一部分船隻支援本次行動。而作為台灣島的第二大港口,也是位於最北端、距離琉球最近的基隆港,也就成為了這次行動的主要停泊港。
多謝書友stainless_lotus的打賞,好像這段時間天天都有來,只能認真寫書來回報了。
還有,大家基本都認為應該寫新順,那要不這樣吧,這樣空對空也沒有意思,這段時間我把這幾個的開頭都寫個幾千字出來,大家來選擇一下如何?反正遲早也要給編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