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不把門板都卸下來,這般拖下去要到什麼時候!」
一個聲音突然從人群中爆發出來,隨即更多的人應和道:「對,快下門板!」
「聽到沒有,下門板!」
「快下!」
米店裡夥計們用驚惶的目光看著掌櫃,這種情況他們都還沒有遇到過。一個年輕的夥計怯生生的答道:「要不掌櫃的,咱們就多下兩塊門板吧!不然這麼多人衝進來可不是個事!」
「不行!」見多識廣的掌櫃搖了搖頭:「門一開,人一湧進來就要壞事!你們是沒見過前朝哲宗皇帝鬧大饑荒那年的架勢,就跟這一般架勢,讓外面那些人衝進來,店砸了小事,咱們幾個也都難活!」
「掌櫃說的是,外面那些都是餓急了的傢伙,衝進來了哪裡還分青紅皂白。」一個夥計應和道。
「那該怎麼辦?」
「你們都聽我的命令,大柱、二柱子,你們兩個力氣大,都給我準備好,等會一聽我喊『關門』,你們就把門板上上去,其餘的人等他們關好門,就把抵門的柱子頂上去,再搬些傢俱來,一定要頂住。」說到這裡,掌櫃的低聲問道:「只要這些窮棒子衝不進來,每個人都賞二十斤米,一弔錢,現錢!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
掌櫃的賞錢起到了作用,夥計們的聲氣一下子高了起來。掌櫃的向夥計使了個眼色,走出門外,對眾人做了個團揖,笑道:「列位父老,列位父老!並非小店不想開門做生意,只是門前人太多了,就怕門全開了,大夥兒一擁而上,擠壞了可就不好了!」
「那你要怎樣才願意把門板全下下來?」最前面的一條漢子問道。
「這樣吧,大夥兒後退幾步,讓開快空地,小店讓人把米搬出來些,就在外面做買賣如何?」
「那好!」那漢子應了一聲,回頭大聲喊道:「大伙後退幾步,讓開點空地!」
「後退幾步啦!」
人群開始緩慢的後退起來,掌櫃的拱了拱手笑道:「多謝列位父老了,在下馬上就讓人把米送出來!」說罷,這掌櫃便轉身進門了。眾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便聽到匡噹一聲響,那兩扇門板便被合上了,緊接著便是一陣硬物撞擊的聲音。
店門後掌櫃正大聲指揮著:「快,快把櫃檯搬過來,把門抵住,還有桌子,把門給我死死抵住!這些窮鬼還想和老爺我鬥,道行還淺了點!」
「該死的,被那狗日的掌櫃耍了!」
人群終於有人清醒了過來,明白中了對方的圈套。憤怒的人們猛撲了上去,厚實的門板在無數雙拳頭和肩膀的撞擊下,劇烈的晃動了起來,米店內的掌櫃驚恐的大聲喊道:「大家頂住,一定要頂住,只要這次熬過去了,人人賞錢加倍!」
米店的夥計們竭盡全力的頂住門板,門縫外傳來的一陣陣怒吼和撞擊聲讓人膽戰心驚,他們很清楚如果門被撞開了米店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快讓官府派巡警來,派兵來!」一個夥計大聲喊道。掌櫃的一跺腳:「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他大聲對夥計們喊道:「誰有辦法,誰有辦法混出去把官府的人請過來!」
「掌櫃的,你糊塗了吧,咱們店被外面的人圍得水洩不通呢!」
「這可怎麼辦呀,這可怎麼辦呀!」掌櫃的急的原地轉圈,這是旁邊一個夥計急中生智,大聲喊道:「我們可以到閣樓放火,只要起煙了官府肯定會來人!反正咱們這米店牆都是磚砌的,也不容易點起來!」
掌櫃的一時間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大聲喊道:「對,對!你快去閣樓去點火!」
掌櫃求救的火引起了圍攻人群心中的暴戾,憤怒的人們開始衝擊四周的各種店舖,搶劫裡面的商品,並縱火燃燒。暴亂的範圍很快蔓延到了整條街道,閘北區這塊早已被窮苦和不公浸透了土地就好像一捆乾透了的松柴一般,劇烈的燃燒了起來。
那個米店已經被人群撞開了大門,米店的夥計們被打得頭破血流。興奮的人們衝進店舖裡,拿走他們可以拿走的一切,一個口袋摔破在路邊,雪白的大米撒的到處都是,而不久前還把糧食看的無比寶貴的人們卻毫不憐惜的從上面踐踏而過。
「怎麼會這樣?」余志恆有些迷惘的看著四周的人群,他走到那個米袋旁,小心的將地上的白米捧起來,想要放回袋子裡。
「老余,別費這個力氣了,裡面好東西躲著呢!儘管拿吧,你看看,我弄到了這個!」他的同伴興奮的從懷裡露出一個用紅紙包裹的圓柱體,從撕開的口子裡露出銀元的光澤。
「整整一百塊鷹洋呀!我幹一輩子也存不下這麼多錢,我明天就回鄉下娶媳婦去!」這條漢子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老余你也進去,說不定發了利市,也能弄一百鷹洋呢,就不用晚上一個人睡了!」
「這,這——」余志恆愣住了,那個同伴猛推了他一把,笑道:「快去把,賬房剛剛被砸開了,去玩了可就沒了!」說完便向自己家跑去。
余志恆有些顫抖的走進了米店的大門,一袋袋大米疊放在牆邊,卻沒人有理,瘋狂的人們正在砸碎每一個盒子、抽屜,尋找值錢的財物,地板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具屍體,不知道是米店夥計還是被擠倒在地踩踏致死的人。余志恆向前走了兩步,突然看到一道十分堅固的鐵皮棗木大門,他知道這裡面就是米店的賬房和錢櫃,大門敞開著。余志恆稍一猶豫,還是走了進去,剛剛進門就看到一具屍體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雙目圓瞪,一條已經凝固為黑色的血跡從他的右邊太陽穴延伸到下巴,正是剛才那個米店掌櫃,在他的背後就是鐵製的錢櫃,顯然他是在竭力保護米店的錢櫃時被人打死的。在死者的身後,四五個漢子正在瘋狂的搜索著錢櫃的每一個角落,看看有沒有從上一批劫掠者手下遺留的財物。有人聽到余志恆進來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他一眼,便繼續他們的工作。余志恆走到死者身旁嗎,歎了口氣,單膝跪下替死者合上了雙眼。
上海布政使府,後花園涼亭。
胡克勤、沈宏茂兩人正與上海布政使張志成品茶閒聊,突然一個屬吏沿著小道飛跑過來,進得涼亭便躬身行禮道:「大人,閘北那邊出事了!」
張志成皺了皺眉頭,他正與胡、沈二人聊得正是興起,不想被這個不識趣的手下給衝撞了,冷哼了一聲:「閘北有事,自有劉知府王大人處置便是,下去吧!」
一旁的沈宏茂覺得有些不對,他笑了笑道:「張大人,公事要緊,這個公案咱們下次再說吧!」
張志成見狀知道聊不下去了,只得笑著起身道:「下面的人不曉事,我去看看再說!胡公、沈大人請自便!」
張志成與那屬吏下得涼亭,臉色一冷,問道:「你也是做了多年的,怎的這麼不識輕重,我今日與漢京來的大人敘事,你也敢來打擾,說,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那屬吏被張志成這頓訓斥,早已滿頭冷汗,趕忙躬身謝罪道:「小的無知,還望大人恕罪,只是今天閘北那邊發生暴動,數千做工的衝上大街,看到路邊的店舖便衝進去大搶一番,兼且縱火,已經有一條街都燒著了!」
「什麼?」這次輪到張志成額頭出汗了:「數千做工的?有這麼多?可有派巡警前往彈壓?」
「劉知府大人知道後立即就派出數百巡警前往彈壓,但暴徒人數實在太多,抵擋不住。讓小人前來就是向大人請示,調動標營精兵的!」
「好,我馬上就下令標營出動!」張志成連聲下令道,本來上海不過是南直隸省的一個府城罷了,但由於近代以來,經濟發展十分迅速,經濟實力遠遠勝過南直隸省首府的金陵府,所以朝廷便在這裡單獨設立了一個布政使司加強管理,這個布政使與原有的上海劉知府其實職權重疊,雖然品級上高些,卻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相互之間的關係頗有些微妙。上海布政使唯一超過劉知府的地方就是他屬下還有一個標營,作為機動兵力,所以這個時候上海劉知府會派人想其緊急求救。
張志成剛要起步,突然想起還在涼亭品茶的胡、沈二人,這兩人此行雖然並無特別的使命,但胡克勤是內閣諸相之一,沈宏茂也是從三品的工部侍郎,都是朝廷裡說得上話的人物。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瞞是絕對瞞不過去了,不如現在就將實情告訴他們,一起出動平亂,就算真的將來朝廷怪罪下來,也有個高個子頂著。想到這裡,張志成低喝了一聲:「你等會,我去去就來!」說罷便轉身向涼亭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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