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擊!」費翔鴻幾乎是從樓梯上滾下來的,他很清楚自己有多麼幸運,那些沙袋和薄薄的牆壁根本無法擋住炮彈,如果叛軍剛才發射的是榴霰彈而不是實心彈的話,自己積累的那些賞錢就只有便宜別人了。
「你是說,那些亂黨已經有炮了?」軍官皺著眉頭,用疑惑的目光死死的盯著眼前這個驚魂未定的狙擊手,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他根本沒有聽到那聲炮響,而且那發實心彈所造成的創傷實在太小——只是在教堂頂部的鐘樓上打了兩個洞。
「是,大人,剛剛他們就朝鐘樓上打了一炮,您看!」費翔鴻指著鐘樓頂部那個洞說道:「那便是彈孔!」
軍官瞇著眼睛看了一會,但在強烈的陽光下他實在看不太清楚,他有些惱火的低下頭來對費翔鴻吼道:「我不管有沒有,就算那些亂黨真的有炮,你也得給我上去,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回事!」說到這裡,軍官抓起望遠鏡,一把塞給費翔鴻:「馬上給我回到鐘樓上去,確認敵人的炮兵在哪裡!」
「是,大人!」費翔鴻苦著臉接過望遠鏡,抬頭看了看鐘樓,嚥了一口唾沫,正想走進教堂,這時第二發炮彈飛了過來,這次彈著點的位置比上一次要高一些,正好擊中了懸掛銅鐘的橫木,只聽得卡嚓一聲響,鐘樓的半邊房頂被倒了下來,還好費翔鴻反應快,向旁邊一跳,才沒被砸到,等他驚魂未定的爬起來一看,那個剛才和呵斥他的軍官已經被掉下來的梁木壓在下面了,費翔鴻趕忙和一旁的幾個士兵上前搬開梁木上,連聲疾呼道:「大人,大人!快醒醒,快醒醒!」
那軍官好不容易的甦醒過來,但見其臉色金紫,氣息奄奄,看性命已經危在旦夕,抬頭看了眾人一眼,低聲道:「堅持,保住電報機!」就昏死過去。
眾人見狀,不由得面面相覷,此人是個掌旗,便是商站中的最高指揮官了,副職前幾天因為有事被調到前線去了,剩下的人中竟然沒有一個軍官。費翔鴻正頭疼時,只見一人指著自己說:「老費,這裡你資歷最老,已經吃了十一年糧了,你便來當臨時掌旗吧!」
「我,這個——」費翔鴻聞言一愣,正要習慣性的推辭,四周投來的都是探詢的目光,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
「老費,大伙千里迢迢到了這裡,外面都是緬賊,要是被攻破了,連屍骨也沒法還鄉,只能做個野鬼。你當兵吃糧時間最長,見過的陣仗最多,挺過了這一次,咱們都念著你的好!」
「對,都念著你的好!」
費翔鴻嚥了一口唾沫,低聲答道:「那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軍中就有軍中的規矩,待會打起來,不聽我老費令的,可是要軍法從事的!」
「那是自然,不然亂起來讓緬賊們打進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往哪裡跑?」
「就是,大家都是吃慣兵糧的,要打要死,都沒話說!」
費翔鴻聽到眾人這般說,嚥了一口唾沫,道:「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客氣了,緬賊有了炮,咱們就不能這麼打了,大伙都挖坑躲下去,聽到槍響才出來放槍!」看到眾人點頭,費翔鴻轉身對一個年紀大點的漢子說:「老齊,你帶幾個人,把格林炮拉到裡面去,賊子們打掉了制高點,接下來肯定要轟大門!」
「嗯!」那個齊姓漢子點了點頭,低聲道:「老費呀,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們有炮,人又多,這樣下去早晚得讓灌進來!」這齊姓漢子是個真定人,滿口的河北土話,口音重的很,加上他聲音又低,說的又快,除了費翔鴻以外,旁邊幾個士兵還真都聽不懂。
「我知道,先拖到晚上,再想辦法打出去!」費翔鴻低聲答道:「現在天亮,咱們人少,出去吃虧!」
「嗯!」齊姓漢子點了點頭,轉身便帶著幾個兵向外間衝去,費翔鴻也招呼了幾個兵把掌旗搬到房間裡去,自己從地上撿起望遠鏡,抬頭看了看已經少了一截教堂鐘樓,自言自語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掉了腦袋就是碗大個疤,怕他個鳥!」一貓腰向教堂內走去。
費翔鴻小心的沿著旋轉木梯向上走去,腳下的木板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彷彿隨時都可能斷裂一般,他小心的抓住扶手,抬頭向上望去,陽光從塔頂的破損處照下來,有種分外耀眼的感覺,一時間他竟然有些恍惚。
費翔鴻爬上鐘樓,趕忙跪了下來,向前爬了幾步,小心的探出腦袋從缺口處望去,只見數百米外,敵人三五成群的聚成一團,圍坐在篝火旁,應該是煮自己晚飯。也沒有派出崗哨,遠遠望去,就好像一群正在覓食的螞蟻。看到這般景象,費翔鴻不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時,空氣中傳來一聲炮響,費翔鴻趕忙探出頭去,只見距離教堂五百多米外的一棵榕樹下升起了一股白煙,他趕忙摸出望遠鏡,向那邊望去,果然在樹蔭下可以看到幾十個緬賊正圍著一門炮忙碌著,看那炮的樣子應該是一門十九世紀中期的十二磅滑膛拿破侖炮,這種在美國內戰時成名的火炮可以說達到了前裝滑膛炮的頂峰,不但製造便宜,機動性強,而且在一千五百米以內可以達到十分驚人的精度。可謂是物美價廉貨量足,在東南亞乃至整個亞洲的十分常見,順軍中一些內地裝備比較落伍的團隊裡也有,費翔鴻吃了十來年兵糧,自然對這種武器十分熟悉。
「一群蠢貨,四百米多點居然還偏那麼多!」費翔鴻低罵了一句,臉上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笑容,從塔樓上,他清晰的看到敵人剛剛把一發炮彈打偏了,炮彈從商站的角樓外側七八米外飛過,落入水面,濺起了滿天的水花。
「不過幸好他們沒炮手,不然第一發炮彈就送我上西天了!」費翔鴻低笑了兩聲,開始繼續觀察敵人那門火炮的四周佈置,隨著費翔鴻的觀察,他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雖然敵人的紀律和軍事素養不怎麼樣,但是他們還是在火炮的前面築起了一條胸牆,雖然他無法看清一共有多少人,但光是他看得到的地方就有八十人以上,顯然緬賊對於保護這門拿破侖炮十分小心,更糟糕的是,在胸牆的前面,二十多人正在挖著壕溝,這意味著如果到了晚上,對這門火炮的防禦將更加完備。
這時一發子彈擊中了塔頂,濺落了很多灰塵,落了費翔鴻一頭,顯然對面的來福槍手也發現了他,他趕忙縮了縮脖子,向下面爬去。費翔鴻的腳剛剛落地,便看到方纔那個齊姓中年漢子跑了過來,臉色十分嚴肅:「老費,賊子的炮剛才打中了門口的壁壘了!」
「傷到人沒有?」費翔鴻趕忙問道,為了留下反衝擊的出口,掌旗一開始就把大門打開了,而用沙袋堆成了一個壁壘,並將唯一的那門格林炮部署在那裡,引誘敵人進攻大門,果然收到了奇效,打死了很多敵人。
「幸好你剛才把人和炮都撤走了,就傷了一個人,給炮彈打穿壁壘後的跳彈碰到了,傷了腿!」
「嗯,抬到後面的房子去,讓大夫好生照顧!」費翔鴻低聲道:「門口的沙袋就不要管了,讓弟兄們在裡面死角處用沙袋重新堆一個掩體,把格林炮佈置在那裡,衝進來就狠狠的掃!」
「嗯,我馬上就讓人去幹!」齊姓漢子點了點頭,稍一猶豫還是低聲道:「不過老費呀,這裡日頭長,天黑少說還有三個時辰,這般讓他們轟下去,不是個事呀!」
「嗯,我也改主意了,待會就去收拾這門炮!」費翔鴻蹲了下來,取下步槍的刺刀在地上畫了一個「凹」字,說:「你看,賊子們的炮佈置在大門右邊的那顆大榕樹下邊,他們在朝我們那邊和兩邊修了一堵胸牆,還在胸牆前面挖壕溝,顯然他們也防備著我們天黑夜襲。」
「那老費你打算怎麼辦?」齊姓男子看了一會地上的簡陋地圖,試著問道:「從後面摸過去?」
「嗯,咱倆想到一塊去了。」費翔鴻拍了一下大腿:「商站後面就是江面,咱們挑十幾個弟兄弄條小船,從水面上繞過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樣行嗎?水面上毫無遮攔的,要是被賊子們發現,跑都沒地方跑呀!」
費翔鴻快步走到牆邊,從一個槍孔向外看了看,對同伴說:「老孔,你看,那邊的河岸地勢高,至少比河面高兩丈多高,只要賊子們不往江邊看,就發現不了。我剛才在塔樓上看過了,賊子是烏合之眾,都圍火堆邊煮飯取暖,放哨的也十分鬆懈,只要我們動作快點,至少有七成勝算。」
「那好,我挑八個手腳伶俐的小伙子去走一趟!如果我回不了,家裡的老娘就勞煩你了。」齊姓老兵一跺腳,便應允了下來,他也清楚如果不冒險,就算外面的賊子們炮術不准,被打開缺口也是時間的問題,那時守兵再也無法抵擋敵人的巨大數量優勢,還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拚死一搏。
費翔鴻拍了拍胸脯滿口應允:「老齊,你放心,萬一你出了事,你老娘就是我老娘,一定為她養老送終!」
陽光照射在江面上,呈現出一種類似於透明翡翠的淡綠色,一條魚兒小心的游上水面,彷彿是要透氣一般,這是岸上傳來一聲炮響,那魚兒彷彿是受到驚嚇,一甩尾巴,鑽入江水深處,不見了。
「快,快用力划槳!」老齊低聲命令道,身後的四名士兵無聲的將船槳深入水中,用力劃了起來,其餘四人拿著步槍,用漁網覆蓋在自己身上,屏住呼吸透過漁網縫隙警惕的觀察著河岸。
襲擊者使用的是一種叫做「喏布」的小船,這種船隻體型狹長,比南美印第安人使用的獨木舟大一點,仁安羌的當地人經常用來作為交通工具和打漁,在商站沒有遭到進攻的時候,傍晚經常會有劃著這種船的當地人向駐守的順軍和英國人出售新鮮的水果或者魚蝦。老齊選擇這種船的原因很簡單,沒有桅桿,不容易被岸上的敵人發現,而且即使被發現,說不定也會被對方誤以為是當地的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