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曼德勒城南部的緬甸貴族屠散的宅邸,即使不和王宮相比,在曼德勒城中也絕對算不上最高大闊氣的房屋。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這棟房屋已經和曼德勒城內的諸多宮殿和佛寺一樣,成為了遊人如織的旅遊區的一部分。但是,在十九世紀的最後十五年時,這座宅邸的內部構造和陳設,卻可以和曼德勒城內的任何一個最富有的貴族相比,尤其是屠散和他的朋友們在晚上七點鐘開始時進行酒宴的餐廳,那豪華的構造和陳設即使在整個中緬甸都是出名的。
六根精美的石柱,把一個長方形的寬闊大廳分隔成兩個部分。石柱上插滿了美麗的花朵,在這裡散發出田野才有的清香。
沿著四壁,矗立著一座座精美的佛像,這些用黃金或者寶石裝飾的佛像,一個個眉目生動,體型婀娜,煥發出東方藝術的光彩。精美的柚木地板上,有緬甸藝術家用極為精妙的技藝描繪的飛天在佛陀前獻舞的圖像,這位藝術家用他的幻想使獻舞的飛天毫不掩飾的露出了最誘人的姿態。
在大廳的內部,那六根石柱的後面,放著一張用最稀罕珍貴的大理石製成的圓桌。桌子周圍放著三張又高又大的的長榻。長榻上鋪著名貴的紫氈,氈子上放著好幾個鬆軟的墊子。天花板上吊著一架用金銀製成的精雕細刻的燭台。它用輝煌的燭光照亮了大廳,同時發出陣陣醉人的芳香,但是這種甜蜜的香氣,會使人感覺麻痺,神志昏迷。
牆壁旁邊放著三架雕工精細的金銀食器櫥,上面儘是菩提樹的花紋。在這些櫥裡放著各種形狀和大小不同的純銀食器。在食器櫥旁邊放著好幾條鋪紫氈的長凳和十二座菩薩青銅雕像。每一座用珍貴的項圈和寶石裝飾起來的雕像,都擎著一個純銀的燭台,把這間本來已很光亮的大廳照耀得更加燦爛輝煌。
屠散和他的貴族朋友們,,正用肘彎靠著鬆軟的墊子斜躺在長榻上,他們穿著鬆軟的白布製成的餐袍,頭上戴著用菩提枝葉編成的花冠。屠散用來款待客人的豐盛晚餐快要吃完了。在這些貴族之間充滿了愉快的氣氛。戲謔、調笑、碰杯的聲音和自然的談吐,充分地證明了屠散的廚子的高超手藝,尤其是他的敬酒僕人的殷切的服侍功夫。
在餐廳的角落裡,坐著一群樂師和舞女,他們都穿著很短的衣服,在音樂的伴奏下,跳著淫蕩的舞蹈,這讓餐廳中的氣氛更為熱鬧。
「朋友們!」屠散舉起的酒杯,此時的他已經有了四五分的醉意,所以他的嗓門尤為粗大:「我的朋友們,今天晚上我除了美酒和舞女之外,還準備了一個尤為特別的節目,現在,我將把這個節目呈送上來,希望你們喜歡!」說到這裡,屠散向他身後的管家做了個手勢,那個管家鞠躬了一下,就轉身退了下去。
「告訴我,我的朋友,你又為我們準備了什麼節目?」一個已經醉得說話有些結巴的貴族大聲問道。
「是呀!說說吧!滿足一下我們的好奇心!」
屠散自信滿滿的答道:「請你們放心,絕對是你們從未見過的好節目,在離開我的餐廳後,你們依然會記得這個難忘的夜晚!」
貴族們聽到主人的話,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等待著新節目的到來,片刻之後,從餐廳的外面依稀傳來一陣狗吠聲,隨即便看到五六個奴僕牽著數頭猛犬進得餐廳。
「屠散,難道您說的從未見過的節目是斗犬?這可有些讓我失望了!」
「是呀!難道我們連鬥犬都沒有見過嗎?」
客人們發出了幾聲抱怨,但大部分已經酒飽飯足的貴族們臉上還是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屠散這幾頭猛犬個個體型高大,肌肉纍纍,吠聲低沉,牙尖爪利,都是斗犬中的上品,如果鬥起來,一定很激烈。
屠散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斗犬?不,不!難道我竟然這麼俗氣嗎?大家請耐心些,今晚絕對是一場讓你們終身難忘的節目!」說到這裡,他猛擊了兩下手掌,大聲道:「來人,把餐桌清理一下,然後把那個傢伙帶過來!」
奴僕們迅速將餐廳中間的大餐桌搬開,騰出一塊空地來,隨即,從走廊上傳來一陣鐐銬拖地的聲音,一個渾身鐐銬的男人被兩個拿著鐵棍的衛兵拖了進來。貴族中立刻產生了一陣議論聲。
屠散從臥榻上站了起來,用他所能發出最大的嗓音大聲喊道:「我尊貴的客人們,你們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讓你們切齒的頌參,盜匪的首領,二位陛下在不久前任命的中緬甸總督。今天晚上最後的壓軸節目就是讓猛犬與他之間的角鬥,看看誰更凶殘!」
「天啦,這是真的嗎?」
「太棒了,讓惡犬和盜匪角鬥,屠散你真是一個天才!」
貴族們發出一陣歡呼聲,如果說現在要在緬甸的貴族裡評選一個最讓人痛恨的人,那頌參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如果不是他手下有幾千人槍,早就被貴族們亂刀砍死了。此刻聽說這個仇人竟然被抓到自己的面前,這種狂喜又豈是其他事情可以比擬的?
一個比較冷靜點的貴族站起身來,大聲問道:「吳屠散,我不是不相信您,但是這個人真的是頌參嗎?他不是在蒲甘,身邊還有幾千人嗎?怎麼會被抓到這裡來了!」
「我的客人,像頌參這種土匪頭目,身邊都是些烏合之眾,不過乘著英國人打過來,亂中取利罷了,一旦局勢穩定下來,收拾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屠散得意洋洋的打了兩句官腔,笑道:「至於他是真是假,過幾天蒲甘那邊就有消息過來,你們印證一下即可!」
眾客人一想也是,這頌參現在也不是小人物了,如果真人在這裡,不出數日,蒲甘那邊便會有消息傳過來,那時真偽立知!於是紛紛轟然而應,催促節目開始。
屠散舉起雙手,示意客人們靜下來,他上前兩步,大聲道:「來人,給這個盜匪頭子的鐐銬解開,給他一根鐵棍。頌參,在臨死前,你要記住,你只是一條狗,所以只配被你的同類咬死,你的屍體也將被分解開來,懸掛在曼德勒的四邊城門上,以警示後人!」
頌參沒有立即回答對方的話,他揉了一下被鐐銬弄得有些麻木的手腕,撿起丟在他面前的鐵棍,掂了一下份量,微微屈了一下膝蓋,做出準備抵抗猛犬進攻的姿勢來。
對於對方的冷靜表現,屠散感覺到一陣無明的憤怒,他低聲罵了一句:「該死的匪徒!」轉身對一旁牽著猛犬的奴僕們做了個手勢,奴僕們趕忙鬆開了繫在猛犬脖子上的皮帶,早已按捺不住的猛犬便撲了上去。頌參冷靜的向旁邊一跳,脊背靠在了一根石柱上,防止遭到惡犬的圍攻,右手鐵棍狠狠的一揮,衝在最前面的那頭惡犬的鼻子上就挨了一下,那裡本就是犬科動物的要害,當即撲倒在地,口中的狂吠也變成了哀嚎,其他幾隻惡犬見狀,也不再向前猛衝,而是將頌參圍在當中,環伺待機。
屠散本想看到頌參跪地求饒或者被惡狗咬得大聲哀嚎的情景,卻沒想到對手一身不吭的拿著鐵棍權力反抗,自己的幾頭猛犬反倒被挫了威風,心中不禁後悔不應該給其解開鐵鏈,他本不是個心思深沉的人,臉上表情立即難看了起來。旁邊的一個客人看到了,便低聲安慰道:「吳屠散,其實這樣才有趣,若是三口兩口就咬死了,反倒便宜了這廝。你若是可惜那幾頭畜生,明日你便去我的犬捨裡,盡好的讓你挑幾頭便是!」
屠散一聽,便轉怒為喜,笑道:「還是你說的有理,這幾頭畜生算的什麼,便是盡數讓那廝打死了,再牽幾頭上來車輪戰便是,反正今晚一定要講這廝活活咬死,方解了你我的心頭之恨。」說到這裡,他大聲對管家喝道:「再拿些酒來,替所有人的酒杯都斟滿!」
宴席上貴族們大杯痛飲,大聲狂呼。一旁的管家也感覺到了主人的不滿,趕忙對犬奴使了個眼色,犬奴會意,趕忙在猛犬頭頂劈了兩個響鞭,口中大聲呵斥。那幾頭猛犬被催逼不得,齊聲狂吠幾聲,不再環伺,猛撲了上去。頌參打翻了兩頭,但畢竟勢單力薄,還是被後面的一頭猛犬撲倒,眾犬撲了上去,一起撕咬,雖然他竭力抵抗,但眾寡不敵,眼看就要被惡犬當場咬死。
「咬的好,咬的好,給我使勁咬,咬死這個以下犯上的土匪頭子!」屠散一邊大口痛飲著美酒,一邊瘋狂的揮舞著手臂,一旁的客人們也忘我的狂呼著。貴族的叫囂聲和惡犬的吠叫聲夾雜成一片,整個餐廳彷彿一個瘋人院一般。
「吳屠散,頌參是你的人帶走了嗎?」一個聲音打斷了大廳裡的狂歡聲,貌基出現在餐廳的門口,胸脯在急促的起伏:「這是怎麼回事?快,快給我讓開!」
但是貌基的聲音立即被犬吠和狂呼聲淹沒了,餐廳裡的人們就好像著了魔一般,瘋狂的呼喊痛飲,沒有一個人理會門口的貌基,沒奈何的貌基拔出腰間的手槍,朝天開了兩槍,響亮的槍聲擊破了大廳了瘋狂,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門口的貌基,他從一個奴僕手中搶過一根長棍,開槍打死了兩頭惡犬,用長棍趕開剩下的三頭惡狗,看了看地上已經被咬的遍體鱗傷的頌參,轉身下令道:「把他帶下去,請個醫生來,給他看一看!」
屠散這才清醒了過來,他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大聲喊道:「吳貌基,你居然,居然敢開槍,在我的家裡開槍!!」
貌基鄙夷的看了一眼已經喝得爛醉的屠散,轉過身對管家下令道:「你的主人已經喝得醉了,把他帶下去休息,還有,快些叫大夫來!」
管家看了自己的主人爛醉的模樣,稍一權衡,還是決定先服從貌基的命令,他對一旁的僕從做了個手勢,兩個男僕立即上前扶住屠散,半扶半拉的將他向寢室的方向拖去。
「我沒有醉,沒有醉,吳貌基你在我的家裡開槍,打死我的狗,還阻止了我向仇敵報復,向佛陀發誓,我一定要報復,一定要報復!」
貌基沒有理會屠散的酒後胡言,但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其他的客人們見狀,也紛紛向外退去。僕人們也開始進入餐廳,收拾被鮮血和食物殘渣弄髒了的地板。貌基左右看了看,正準備轉身離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用非常粗野的聲音喊道:「你,等一下,對,我喊的的就是你!」
貌基轉過身來,只見那個躺在地上,渾身鮮血的男人正死死的盯著自己,顯然剛才喊話的就是他。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問道:「頌參,你有什麼事?」
「我想告訴你,我不會感激你剛才殺死那些惡狗的,在我和你們這些貴族之間,除了鮮血和仇恨之外,不會有其他的東西存在的!」
貌基微微一愣,那個躺在地上渾身血污,手無寸鐵的男人目光中有著一種讓人畏懼的東西,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
「頌參,你說的對,在你和我們之間只可能存在仇恨和鮮血。我剛才阻止惡狗也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因為一個人就不應該遭到這樣的待遇,哪怕我們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吳屠散的行為侮辱了他自己,也侮辱了所有的貴族,包括我!」貌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等候在一旁的大夫扶頌參起來:「如果將來我或者任何一個貴族落到你或者你的手裡,你也可以使用你能想像得到的所有手段對待我,這是上天給予你的權利!」
「我發誓,我會的!」頌參死死的盯著貌基,隨即就昏過去了,那個大夫仔細檢查了一下頌參的傷勢,低聲對貌基道:「吳貌基,這個人昏過去是因為失血過多和剛才緊張過度,並沒有其他問題!」
「嗯,盡你的能力照看他!」貌基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走廊上迴盪著沉重的腳步聲,已經是深夜了,貌基還在走廊裡來回踱步。作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貌基本能的對屠散先前的不人道行為感到厭惡,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貴族對反抗的農民有為所欲為的權力。這種矛盾的情緒在胸中激盪,讓他的思緒不得安寧。
「是什麼讓頌參這樣的人出現呢?」貌基在心中自問:「緬甸是一個佛國,農民和貴族的關係自古以來就好像手足和胸膛一樣,農民辛苦勞作奉養貴族,而貴族教育和保護農民,怎麼相互之間怎麼成為了現在這樣呢?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是無論農民還是貴族最後都會成為外國人的奴隸,緬甸這個國家也會被中國或者英吉利人瓜分蠶食嗎?難道真的就如同佛經裡面說的一樣,現在已經是佛法淪亡的『末世』了嗎?天啦,為什麼不讓我出生在這樣一個年代,要親眼目睹這樣的悲劇發生呢?」想到這裡,貌基不禁頹然的靠著牆壁坐了下來,腦袋埋入膝蓋間。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貌基站了起來,他的臉色蒼白的就如同死人一般,唯有雙眼放出奇異的光,就好像一個發熱病人一般,口中喃喃自語道:「對,我要去和頌參談一談,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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