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官的命令下,順軍士兵回到了自己的崗位。張啟揮手招來一名伶俐的傳令兵,將這裡的情況口述一遍,讓其記清楚後,便吩咐其返回辛蓋,將軍情稟告拔都。那傳令兵剛剛複述完畢,張啟突然聽到有人在身後急道:「掌旗,有人從城門跑出來了,往咱們這邊跑過來了。」
張啟趕忙轉過身來,從腰間拔出望遠鏡,向手下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從城門口有一行人往自己這邊跑過來,裡面有男有女,從外表上看,倒不是出擊的守軍,更像是逃難的百姓。
「大人,要開火嗎?」張啟耳邊傳來一陣拉動槍栓子彈上膛的聲響,他們所佔領的陣地是一個小土丘,視野很好,按照那些人奔跑的速度推算,再過兩分鐘,就進入前哨步槍的射程了。
「不!」張啟放下望遠鏡:「從望遠鏡裡看這些人應該沒有攜帶武器,而且裡面還有婦孺兒童,應該是逃難的百姓,你帶幾個人過去抓活口帶過來,正好打探一下曼德勒城中的情況。」
「是!」那個哨頭站直了身體,行了一個軍禮,便轉身帶了六七個士兵下去了,張啟下令身後的炮手瞄準城門,炮彈上膛,準備射擊隨時可能出現的援兵,隨後用望遠鏡小心的觀察那行逃難者。
片刻之後,那個哨頭便帶著三個氣喘吁吁的人來到張啟面前,張啟驚訝的發現這些人雖然皮膚較黑,穿著打扮也和緬甸人差不多,但從面容舉止來看,應該是大順人氏。還不待他開口發問,那哨頭便滿臉激憤說道:「掌旗,這些都是我大順人氏,緬甸蠻子在城內燒殺搶掠,專門襲殺我們中國人,還說他們國王已經把城內所有中國人和他們的財產都賞給手下的士兵了。他們改作緬甸蠻子裝飾,乘著我們炮擊之時,城中大亂才乘機逃了出來!」
張啟微微皺眉,開始詢問那三個已經跪伏在地上的逃難者,很快他便從他們的口音和回答中確定了他們的確是四川人氏,在緬甸這邊做雜貨生意。張啟清楚有很多四川商人在緬甸做各種生意,有的甚至在緬甸這邊娶妻生子,定居數代,雖然他也知曉這等兩國交兵之時,夾在中間的僑居他國之民遇到這等命運實在是尋常之極的,但看著這些人傷痕纍纍的軀體和驚弓之鳥般的神情,心底還是有幾分惻然。他又問了些城內情況,便吩咐讓他們且下去休息,接著便將那傳令兵招來,低聲道:「這邊情況你方才也看到了,你快些回到辛蓋,將這裡的情況稟告掌旅,知道了嗎?」
辛蓋,這個集鎮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兵營,順軍士兵徵集了一些的民夫和耕牛,拆除了集鎮內除了倉庫以外的絕大部分建築物,用這些在集鎮外的高地上修建了兩個多面堡,並環繞多面堡外挖掘了壕溝,並修築了供步兵使用的胸牆,在集鎮外則用土牆加固了灌木叢竹柵。拔都準備將自己僅有的八門75毫米山炮部署在集鎮內,而用多面堡壘擔任觀察哨,用旗語來指揮炮兵射擊,這樣雖然射擊效果雖然差一點,但可以避免被敵方數量優勢的炮兵所壓倒,而發揮己方訓練和質量方面的優勢。拔都雖然很清楚緬甸軍隊中所擁有的火炮都很落後,但他並不清楚在這段時間內英國人是否提供了什麼先進的火炮,但他堅信順軍炮兵在素質上對緬甸軍有壓倒性的優勢。而主力步兵則修整待命,這對於長途跋涉之後是十分必要的。
但是讓拔都和陳再興十分失望的是,雖然他們打出了先王之子的旗號後,周邊的緬甸豪強並沒有後一人來投,看來偽王已經充分的利用了這幾個月時間,控制了曼德勒周圍。附近的村落農民紛紛逃走,順軍得到的人力物力十分有限,如果不是攻佔辛蓋時獲得了倉庫裡的大量糧食,恐怕順軍就要斷糧了。但這樣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畢竟隨著時間的流逝,偽王的力量會不斷增強,拔都與陳再興一致同意,在得到必要的休息後,必須盡快對曼德勒發起進攻。
「你的意思是,偽王召集了大量的農民,並發給他們武器,還在城內屠殺我國商人,把他們的財產分給士兵們,以激勵士氣!」拔都皺著眉頭看著傳令兵,陳再興坐在一旁,目光炯炯。
「是的,大人!那些緬甸蠻子人雖然人數很多,但沒啥了不起的。我們打了七八發炮彈,就打死打傷了他們幾百人,嚇跑了幾倍於此的敵人,連城門都敞開著,沒有人敢去關,就那樣敞開著。要不是張掌旗不然,就已經殺進去了!」傳令兵激動的答道。
「嗯!你先下去領賞吧!」拔都做了個手勢,此時屋中只剩下他與陳再興兩人,他稍一思忖,低聲問道:「這般看來偽王也是措手不及,只怕已經亂了方寸!」
「正是!」陳再興贊同道:「他襲殺我國商人,亂了秩序,只怕城中稍有資財之民、僧侶寺院皆會暗自心寒:今日可殺中國商人以飽凶卒,明日又怎知不會輪到他們?天下事易亂難安,那廝本得位不正,還這般胡來,實在是自取滅亡。依我看從逃亡商人和嚮導中挑選幾個精細能幹的人,許以重賞派回城中,與僧侶與城中有識之士相商,離間其中,必有奇效。」
「不錯!」拔都點頭道:「不過那些人估計也只會首鼠兩端,最多在我們在戰場上取得優勢後才會起事相應。」
「拔兄可曾鷹獵過?」陳再興笑道:「那偽王以為以商人之財賞於軍士,便能激勵死戰,豈不知鷹隼飽食之後,便懶於撲擊,不堪驅使,是以鷹獵之人從來不讓獵鷹飽食,最多餵上一口兩口,否則便不能用了。那些緬甸軍士飽掠之後,上陣時必然各思其財,有自保之心,縱有百萬之眾又有何益?更不要說這等劫掠,有人拿多,有人拿少,多少不均,軍中必生嫌隙,有害無益。我軍長驅而來,並無退路,軍士唯有死鬥而已,兩廂比較,豈有不勝之理?」
聽到這裡,拔都已經下定決心,他立即傳令下去,讓輜重隊準備乾糧,收拾行裝,準備出發,進攻曼德勒。
次日清晨,當天邊出現第一縷陽光的時候,順軍的前衛部隊便離開了辛蓋,隨後的是中軍,炮兵和運送輜重的駝畜在最後面。為了遮蔽正在下的小雨,士兵普遍戴著當地人普遍使用的寬邊竹斗笠,行走在狹窄的道路上,兩旁廣袤的水田里空無一人,只有遠處的樹林不時傳來熱帶鳥類尖銳的鳴叫聲,一切都顯得那麼的靜謐,彷彿和平從沒有被打破。
順軍行軍的速度並不快,到了中午才走了七公里左右,拔都就下令在附近的一個村落休息用餐,這一方面是因為道路的情況很糟糕,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拔都不希望自己手下士兵在行軍上消耗太多體力,畢竟敵人隨時都可能出現。
「這裡的道路糟糕透了,連基本的排水溝和路面的硬質化都沒有,簡直不敢相信這裡離曼德勒只有十幾公里!」拔都一邊喝著魚湯,一邊抱怨道,他的褲腿上已經全部都是黃色泥土。
「的確,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這也阻攔了英國人的入侵,否則我們現在面對的敵人恐怕就有成群的『紅袍兵』了」陳再興卻表現出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叉開自己的兩條長腿,讓火堆烤乾自己的褲子。他笑嘻嘻的將喝完了魚湯的碗放到一旁,問道:「拔掌旅,估計偽王現在已經差不多得到我們進攻的消息了,明天就要開打了,你準備怎麼打?」
拔都滿不在乎的將已經喝完魚湯的碗遞給一旁的勤務兵,答道:「佔領一個有利的陣地,讓那些緬甸蠻子撞得粉身碎骨,然後反擊,抓住或者擊斃偽王。」
「你認為對方會按你想像的行動?偽王可不是你的木偶!」
「陳贊畫,偽王他可以真正約束和指揮的軍隊數量很有限,剩下的絕大部分都是暴民和臨時徵集而來的農民,我之所以這麼急著進攻曼德勒,就是為了不給他足夠的時間訓練他們,變成有起碼紀律的軍隊。這些烏合之眾是根本無法做出起碼的戰術配合的,要知道他們的情緒總是在冒失的勇敢和突然的恐懼中不斷轉換的,偽王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些傢伙盡可能有秩序的帶到戰場,向敵人一指,讓他們衝上去,然後就是向神靈祈禱能夠憑借數量的優勢淹死我們。」
陳再興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你說的有一定道理,具體地點你應該想好了吧?」
「那當然!」拔都笑嘻嘻的又喝了一口魚湯,伸手在自己的腦袋上敲了敲:「我在護緬校尉府可不是混日子的,曼德勒附近的地形都在這裡。再往前面走五公里就有一個叫巴布的村子,那實在是個棒極了的陣地,座落在一個馬鞍形的高地上,左側是一個小水塘,以提供村子的飲用水。佔領了那個村子就可以控制下面的道路,我把步兵放在村子的兩側,而把炮兵放在中間凹下的地方。敵人如果要進攻我們,就必須越過那片稻田,現在那裡肯定已經是一片泥濘,我們可以像打鴨子一樣把他們打死泥地裡。而緬軍的火炮大部分還是滑膛炮,他們的實心彈會陷入泥地了,對胸牆後的我們步兵沒有什麼效果,必要時我們還可以炸開水塘,用水來淹沒那些緬甸人。」
聽到這裡,陳再興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很好,看來這次我的選擇沒有錯誤,我保證,如果打贏了這仗,我一定在座師面前替你說項,讓你回去後獨領一營,當上制將軍。」
「當真?」聽到陳再興的許諾,拔都不由得渾身顫抖,滾燙的魚湯濺了一手卻渾然不覺。也難怪他如此失態,原來依照大順兵制,以百人為隊,軍官稱為掌旗;隊上有旅,旅主為掌旅;旅上有標,標主為掌標;標上有營,其指揮官便是制將軍。營便是最大的編制,若作戰的軍隊超過一個營,則可以安撫使、招討使、大都護、諸路總管等將帥統一指揮,但這些都是戰時臨時設置的官職,有事則設,無事則廢。所以制將軍可以說是順朝武官進入高層的一個重要台階,拔都在護緬校尉府時雖然官階不過是個掌旅,此次出兵時統領兩標兵,已經是破格任用,若是再提升到制將軍,掌握一營之兵,其陞官速度自開國兩百餘年以來恐怕除了開國時那幾位名將外,再無人能及了。
「自然是真的,我便與你透個底吧,此次若是平定緬甸,重置護緬校尉府,朝廷是要效安西、朔方舊例,駐兵開府的。原先府中熟悉緬甸情況的人都在那場劫難中死的差不多了,雲貴節度使又是我的座師,自然會替我說話,有他的保奏上去,還有誰能代替你我的位置。」
聽到這裡,拔都已是大喜,磨掌道:「陳兄且看我破賊。」
曼德勒。城外已經是一片人的海洋。在得到了中國人向曼德勒進攻的消息後,宮廷終於發出了出兵迎擊的命令,最前面的是無數的農民,他們的武器是竹槍、農具、還有弓箭,吹箭;為了確保基本的秩序,在隊列的兩側是乘坐著大象的村社頭領們,他們揮舞著長鞭,用力的在頭頂上空甩動著,發出尖銳的聲響,以此來威嚇村民,防止其逃走。在人群的頭頂上打著各種各樣的材質的旗幟,有棉布的、麻布的、絲綢的,甚至乾脆還有一條草蓆,這支數量驚人的烏合之眾就這樣緩緩的向南移動。
在農民的後面則是緬甸的正規軍,他們的數量大概在一萬一千人到一萬兩千人之間,他們的裝備和秩序要比先前的那些烏合之眾要好的多。士兵們已經普遍裝備了上滑膛槍,士兵們戴著刷了黑漆的竹斗笠以代替軍帽,列成六人寬的橫隊沿著道路前進。
鄧肯騎著一匹印度馬,他是作為新軍指揮官的身份參戰的。他回頭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象群,緬甸人用大象和水牛代替馬拉著這些老古董們,那些是緬甸國王壓倒國內豪強的王牌——炮隊,在孟既的計劃裡,炮隊將在對中國人的戰爭中佔有極為重要的作用。這時,鄧肯的腦海裡不由得閃過了吉林斯尖酸刻薄的評論:「我們這位偉大的國王真是一位慷慨的收藏家,他建立了一個活的火炮博物館,在這裡你可以找到從十八世紀七十年代到十九世紀中葉人類歷史上出現的所有火炮,從拉法耶特到拿破侖三世,也許大英博物館裡的藏品還沒有他的豐富,只不過讓它們現在上戰場有些不尊老!」
「你可真是一個刻薄傢伙,阿肯色先生!」鄧肯自言自語道,他的目光轉向前面,一頭裝飾的十分華麗的白象在一片黑色的斗笠中顯得格外的顯眼,那是國王孟既的坐騎,在白象的四周則是身著黃色和紅色袈裟的僧侶,這些僧侶將在行軍和戰鬥的時候念誦經文,據說這將會起到詛咒敵人,為國王帶來勝利的作用。鄧肯回頭做了個手勢,一名褐色頭髮、綠色眼睛的英**官跑了過來,鄧肯低聲道:「告訴孩子們,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一槍,動一下,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