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增輝怒道:「你是誰?我叫我的韻蘭姐姐,與你何干?」那矮胖老頭跨上一步,向
蘇增輝仔細的打量了一會,「嘿」的一聲乾笑,陰惻惻的問道:「你是蘇增輝?」蘇
增輝道:「怎麼?」那老頭又道:「你是天雄派的新任掌門?」蘇增輝這個掌門人的位子
還未正式接任,除了天雄派的幾個長老之外,外人根本不得而知,蘇增輝好生詫異,討厭
這老頭的神氣,大聲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話猶未了,那老頭忽地反手一掌,
給蘇增輝來了一記耳光!
蘇增輝根本就不認識這個老頭,這一記耳光,大出蘇增輝意料之外,險險給他打
中,雖然終於避開,但掌風過處,已刮得面上火辣辣的隱隱作痛。蘇增輝這一氣非同小
可,「砰」的一招「跨虎登山」,一記長拳猛擊,大怒罵道:「世間竟有你這樣凶橫的老
賊,你當我蘇增輝是好欺負的嗎?」
那老頭用了一招「交加十字手」,化解了蘇增輝的長拳,仰天大笑道:「仗勢欺人,
那是你天雄派慣做的事!謝延峰斷子絕孫,這報應只有輪到你的身上了。你若想活命,乖乖
的給我磕三個響頭,聽憑我的吩咐!」
蘇增輝化拳為掌,呼、呼、呼!連劈三掌,他不善言辭,一腔怒氣,盡都發洩出來,
掌勢有如亂石崩岳,驚濤拍岸,勇不可當。那黑臉膛的矮胖老頭給他逼得連退三步,西首的
那個黑衣漢子叫道:「褚大哥,何必與他多說廢話?」北邊的那個黑衣漢子也叫道:「是
呀,褚二哥,你哥兒倆一掌將他打發,想要什麼東西,還愁不到手嗎?」那矮胖老頭大笑
道:「此話有理。二弟來呀!好小子,你不識抬舉,明年今日,是你的週年祭了。」右側的
一個矮胖老頭應聲而出,一左一右,雙掌齊揚。
來的共是四人,兩個中年的四海在林邊把風,這兩個老頭則上前應敵。蘇增輝這時才
看得分明,但見這兩個老頭,相貌甚為相似,都是一般矮胖,不過一個是黑臉膛,一個是紅
臉膛,一個掌心黑墨墨的,一個掌心卻似塗滿了硃砂,掌風過處,都有一股撲鼻的腥味!
蘇增輝吃了一驚,喝道:「你這兩個老賊敢情是勾魂雙煞麼?」這勾魂雙煞乃是一對
孿生兄弟,黑臉膛的那個是大哥,名叫褚英,練的是鐵砂掌的功夫,紅臉膛的那個是二哥,
名叫褚霸,練的是赤砂掌的功夫,掌心都有劇毒,若給他擊中,十二個時辰之內,便要毒發
身亡,故此人稱「勾魂雙煞」!這兩兄弟都是山東黑道中響噹噹的人物。
那黑臉膛的老頭哈哈笑道:「你這小子既然識得勾魂雙煞的大名,還不乖乖的給我們磕
三個響頭。」那紅臉瞠老頭也喝道:「你還要動手?哼,哼!當真是不要性命了麼?」
蘇增輝吃軟不吃硬,明知勾魂雙煞厲害,卻是毫不示弱,傲然說道:「憑你們這兩雙
狗爪子,也不見得就能勾人的魂、奪人的魄!」雙掌一招「彎弓射鵰」,左掌如弓,橫掃褚
英,右指如箭,猛戳褚霸。
霎時間鬥了個三二十招,蘇增輝的掌法已得天雄精髓,飄忽如風,力猛勢捷,褚英、
褚霸在一時之間,還真的奈他不得。
褚英「嘿嘿」冷笑,道:「二弟,這小子不知死活,咱們且來個甕中捉鱉。」兩個左右
分開,雙臂箕張,將蘇增輝攔住,步步進逼,圈子越縮越小,要知這兩人的掌心都有劇
毒,蘇增輝只能乘隙反擊,不敢和他硬拚,圈子一縮小了,拳腳施展不開,那就當真是危
險萬分!
眼見那圈子已縮到周圍八尺之內,蘇增輝猛的大喝一聲,化掌為拳,拳掌交替,直如
巨斧開山,鐵錘鑿石,使出了最剛猛的金鋼掌與羅漢拳,蘇增輝到底是謝一粟的衣缽傳
人,內外功夫都有相當根底,這一路拳掌輪換的功夫又是謝延峰的自創武功,威力之強,在
各家各派的掌法之中要推第一!
褚英褚霸同聲嚷道:「哎喲,這小子拚命!」各人回掌自保,都閃開了一步,蘇增輝
用這等剛猛的打法,的確是有了兩敗俱傷的念頭,褚英褚霸的鐵沙掌打中了他,他雖然不能
活命,但褚英褚霸若給他的金剛掌羅漢拳打中了,恐怕不死亦得重傷,勾魂雙煞乃是成名人
物,且又勝算在握,這時反輪到他們不敢和蘇增輝硬拚了。
蘇增輝得手不容情,哪肯讓勾魂雙煞再成包圍之勢,索性硬拚到底。「五丁開山」、
「撞倒天柱」、「踏破賀蘭」、「哪叱鬧海」羅漢拳與金剛掌的招數輪換使用,一招比一招
緊猛,將圈子又擴展至離身丈許,驀然長嘯一聲,騰身飛起,一記「鷹擊長空」,向褚霸的
天靈蓋拍下,褚霸大駭,逼得身軀臥地,幾個打滾,滾了開去。蘇增輝身形落地,已是闖
出了勾魂雙煞掌力籠罩的範圍。
猛聽得刷刷鞭聲,沙飛石起,東首那個黑衣漢人喝道:「好小子想逃麼?還有俺通州常
山龍呢!」他使的是一丈多長的較筋虯龍鞭,鞭上還有許多倒刺,一展開來,風聲呼響,登
時捲起了一團鞭影,方圓數丈之內,都在他長鞭卷及的範圍,休說被他的長鞭打中,就是給
他鞭上的刺鉤鉤中,也是皮開肉裂之災。蘇增輝雙手空空,如何能夠抵擋。
好個蘇增輝,一提腰勁,憑空跳起兩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個觔斗倒翻,向後躍出三丈
開外,身形未定,只見西面那個黑衣漢子也趕了上來,劍把一翻,刷、刷、刷便是連環三
劍,劍尖所指,正是蘇增輝胸部三處大穴的方位,蘇大野若是不變身形,那就是湊上去
給他刺了。
蘇增輝一扭身軀,仍乘隙逃走!他閃得已算很快,哪知來人的劍招更快,就在他抽眼
審視形勢之時,刷、刷、刷又是一連劍追蹤而至,冷森森的劍鋒堪堪的觸到了他的後心!只
聽得那漢子哈哈笑道:「你這小子今日要想逃走,俺公冶良三字倒寫!」
這常山龍和公冶良二人都是山東劇盜,在黑道上的名頭比勾魂雙煞更響。蘇增輝又怒
又驚,同時又是十分詫異,他們天雄派歷代定下來的規矩是既不能做強盜,也不能做保鏢,
因之雖然與黑道上的人物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但也從來不會與他們結怨。蘇增輝本人更是
初走江湖,今番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們。
何以這些綠林上的凶神惡煞如此無理取鬧,甚而要取他性命?蘇增輝真真是百思莫
解,此時此際,也不容他有空思索,常山龍的長鞭,公冶良的短劍,兩邊一逼,把他逼得連
連後退,然而卻並不傷他,只是把他逼得再退回原位,仍然陷入了勾魂雙煞的包圍圈內!
這是黑道上給同夥找回面子的意思,蘇增輝是從勾魂雙煞手下逃脫的,所以常山龍和
公冶良仍然把他「送」回勾魂雙煞的手中,讓勾魂雙煞處置。
勾魂雙煞打了一個哈哈,褚英道:「我謝兩位老弟啦!」褚霸急於要報剛才那一掌之
辱,更不打話,手掌一翻,那通紅如血的掌心。帶著一股腥風,立刻便向蘇增輝的胸膛印
下,蘇增輝正自轉得昏頭昏腦,待聽得掌風颯然,閃避已來不及。
忽聽得一聲清脆的聲音叫道:「褚叔叔手下留情!」竟然是蕭韻蘭的聲音,褚霸一掌劈
出,又抽了回來,頭上青筋畢露,蘇增輝呆了一呆,「韻蘭」兩字還未出口,脅下的「少
府穴」忽然一麻,跌倒地上,原來是給公冶良飛石打中了麻穴。
蘇增輝身子不能轉動,眼睛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見褚英褚霸和常山龍公冶良四人分
成兩排,竟然對蕭韻蘭執體甚恭,由褚英領頭說話,躬身言道:「奉老舵主之命,請姑娘回
家。」蕭韻蘭道:「我不回去!」褚英道:「老舵主很想念姑娘,他已擇好日子,就要金盆
洗手,封劍閉門。請姑娘回去,繼承他的家當。」
蕭韻蘭道:「我不希罕」。公冶良眼珠一轉,上前說道:「蕭姑娘,你爹爹年紀老邁,
膝下無兒,只你一女,他一生心血?掙來了這份基業。嗯,縱算你不希罕,難道你就不顧念
他老人家嗎?」蕭韻蘭默然不語。常山龍道:「你爹爹說,只要你肯回去,一切聽從你的意
思。金家的事再也不提。」
蘇增輝心頭一震,起初他對這四個山東綠林中響噹噹的人物對蕭韻蘭執體之恭,甚為
驚詫,待聽到了「金盆洗手」等等話頭,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蕭韻蘭的父親竟然是綠林中
的一個領袖人物!」
他與蕭韻蘭已相識三年,從來未問過她的來歷,有時在閒話之中,蕭韻蘭也偶爾透露出
她是「武學世家」。她還常說:「男子可以遊學四方,女子為什麼就不可以?」蘇增輝就
因為她這股豪邁的氣概,深覺與自己相投,這才私下晴戀她的。只道她是一個不羈的女俠,
卻原來她是強盜頭子的女兒。然而這又有什麼關係?蘇增輝自己就下了決心,要繼承畢凌
風的衣缽,做一個四海為家的俠盜。
他倒不是為了蕭韻蘭是強盜的女兒而輕視她,但他卻感到異樣的悲哀,自己對她披肝瀝
膽,她卻將自己當做外人,她棄家出走,其中定有緣故,但她的哀愁苦樂,卻不肯與自己同
擔。但轉念一想,自己向岳建勇索劍譜之事,何嘗不也是瞞著她。也許其中有甚隱情,她還
不能向自己吐露?
但見蕭韻蘭若有所思,呆呆的出了一會子神,眼光忽然向他瞥來,蘇增輝怦然心跳,
只聽得蕭韻蘭問道:「你們為什麼把他擒了?」
褚英躬身答道:「回稟姑娘,這小子名叫蘇增輝,乃是天雄派的新任掌門。」蕭韻蘭
道:「我知道。」褚英心道:「你何只知道?老舵主若不是聽到風聲,怕你上這小子的當,
哪會這樣著急的派我趕來。」
褚英陰惻惻的微微一笑,蕭韻蘭道:「是天雄派的掌門人又怎麼樣?」褚英道:「你爹
爹縱橫大江南北,從未有人敢與他作對,只是有一次莫名其妙的折在一個老賊手上,他畢生
認為奇恥大辱。這老賊便是天雄派的上兩代掌門謝延峰!」蕭韻蘭道:「這事情爹爹也與我
說過,但這與他有何相干?」
蘇增輝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蕭韻蘭第一次聽說他是天雄門下的時候,臉上會現出那
麼奇異的神情。
褚英「嘿嘿」笑道:「怎麼說不相干,他是謝延峰的徒孫,天雄派的衣缽傳人呀!」蕭
韻蘭道:「事隔三十年,那時他還沒有出世。我說不相干就不相干。」褚英道:「姑娘要放
人,老奴自不敢違背,只怕老舵主他說相干,責備下來,我可擔當不起!」蕭韻蘭柳眉一
揚,道:「你只管放人,我自與爹爹去說!」
褚英正是要她說這句話,要知蕭韻蘭的父親派人尋她回家。聽到風聲,知道她與蘇增輝
野交遊,也是其中的一個緣故。
公冶良道:「褚大哥,小姐既然願與咱們一同回去,那麼這小子便放了吧。可是那劍譜
卻一定得向他索回。」蕭韻蘭詫道:「什麼劍譜?」公冶良伸指一戳,已是解開了蘇增輝
的穴道。
蘇增輝叫道:「韻蘭姐姐,你回去哪兒?」剛剛移動腳步,卻被那四個人一齊攔住。
公冶良道:「看在蕭姑娘份上,饒你一條小命,達摩劍譜,還不拿出來麼?」蘇增輝
道:「什麼達摩劍譜?」公冶良冷笑道:「你這小子故作癡呆,想裝蒜麼?什麼達摩劍譜?
謝延峰三十年前巧取豪奪的那本劍譜,不是達摩劍譜是什麼?」蘇增輝道:「我也正要尋
這本劍譜,拿什麼給你?」公冶良道:「難道謝一粟還能將這本劍譜帶到棺材裡去?你是武
當派的掌門,不在你的手中還在哪兒?」蕭韻蘭聽得莫名其妙,攔著了公冶良道:「既然是
他們天雄派的劍譜,咱們要它作甚麼?這豈不壞了我爹爹的名頭?」
公冶良微現詫色,「噫」了一聲道:「蕭姑娘,你爹爹還沒有向你說過嗎?這達摩劍譜
本來就不是謝延峰應得的東西!」
蕭韻蘭道:「難道這劍譜竟是我爹爹的?我可從沒有聽爹爹說過什麼達摩劍譜。」
褚英道:「本來這劍譜既不是謝延峰的,也不是你爹爹的,不過到了今天,與這劍譜有
關的人都己死了,除了你的爹爹之外,誰也不配做這劍譜的主人。」
岳素素伏在大樹之上,這些話全部都聽入耳中,不覺暗暗詫異,心道:「我媽媽當年助
我爹爹偷了她外家這部劍譜,為了此事,我媽終日抱憾,我媽媽絕不會騙我。這劍譜怎麼會
不是我外公的?」岳素素詫異,蘇增輝更是詫異,雖然畢凌風也對他說過,這劍譜不該屬
於他師祖所有,但畢凌風卻說,這創譜乃是一個異人遺留給與他師祖齊名的一位當代大俠
的。與他師祖齊名的當代大俠,只有一位岳夫人,卻又怎的會纏上蕭韻蘭的父親?蕭韻蘭也
是同樣的莫名其妙,褚英笑道:「姑娘若不明白之處,回去問你爹爹自然知道,咄,這小子
得了性命、劍譜還不捨得拿出來嗎?」後面這兩句話是向著蘇增輝說的。
蘇增輝煩躁之極,大聲叫道:「什麼劍譜都不關我的事。好,告訴你們,達摩劍譜就
在岳建勇手上,你們要就自己去拿,別再麻煩我了。我只想和韻蘭姐姐安安靜靜的說幾句
話。」
常山龍面色一沉,叫道:「岳建勇,他在哪兒?」蘇增輝道:「就在這賀蘭山上。」
公冶良笑道:「你拿岳建勇來嚇我們?」褚英道:「姑娘,這小子的話當真?」蕭韻蘭道:
「什麼劍譜不劍譜的,我一概都不知情。不過,蘇增輝從來不會說謊,這卻是我知道
的。」褚英道:「那麼對不起,我們可要先搜一搜他了。」
蕭韻蘭柳眉一豎,喝道:「褚英!」褚英打了個揖,冷冷說道:「請恕老奴無禮,老奴
豈敢不給姑娘面子,叵奈這劍譜關係重大,今日不搜,錯失機緣,老舵主的怪責誰也擔當不
起,搜!」
蕭韻蘭氣得如花枝亂顫,這四個雖說是他父親的手下,到底份屬叔伯之輩,褚英謙稱
「老奴」,其實父親也要給他幾分面子,他們不聽命令,蕭韻蘭可也無可奈何。
說對遲,那時快,褚霸一個箭步跳上,喝道:「好小子,舉起手來。」蘇增輝大怒,
「啪」的就是一掌打出,喝道:「憑什麼要給你搜?」褚霸險險給他打中,怒道:「嗓,你
這小子居然還敢動粗!且先把你鎖住了再說!」褚英褚霸同時動手,嘩啦啦一陣響聲,抖出
了兩條鐵鏈,向著蘇增輝的脖子便套,公冶良一柄長劍擋住了他的背心,常山龍長鞭霍地
一掃,卷他雙腳。蘇增輝縱算武功再高,也難低擋四個高手圍攻,眼見他就要被長劍卷
倒,褚英褚霸的鎖鏈就要套上他的脖子。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住手。」聲音遠遠傳來,甚是柔和,但卻有一種震懾人
心的、高貴尊嚴的氣派。褚英驀地一驚,其他三個人也呆了一呆,但全部這樣想道:「絕不
可能是她!怎麼會是她呀?」呆了一呆,念頭還沒有轉得過來,長鞭、短劍、鐵鏈仍然發
出,說時遲,那時快,四個人都覺得眼前一亮,儼如一道彩虹突然從天而降,飛到了它們的
面前,但見一個中年美婦,揮舞著一條紅綢,矯如游龍,翩若驚鴻,只滴溜溜的轉了個身,
長鞭、短劍、鐵鏈全都被她捲出了手!
蘇增輝的詫異不在四人之下,這聲音竟然不是蕭韻蘭的?他剛剛抬起了頭,只聽得那
婦人又道:「他說的不錯,那達摩劍譜確實是在岳建勇手中。」
這剎那間那四個綠林大盜全都像泥塑木雕一樣,動也不敢一動,好像見到了什麼怪異的
物事,臉色如土,駭異之極,又似奴才見了主子一樣,驚異之中帶著煌恐。但這都是剎那間
之事,褚英驚魂稍定,「阿呀」一聲,叫了出來,由他領頭,四個綠林大盜都向婦人跪倒,
不約而同的顫聲叫道:「大小姐,是你,是你呀——這,這……」
那美婦人把手一揮,道:「不錯,是我!你們不信我的話嗎?」褚英道:「這,這是怎
麼回事?岳,岳……」那美婦人道:「不許再提這個名字,也不許對任何人說你們曾見了
我!」褚英褚霸等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再說半句。
蘇增輝連日來碰到許多怪事,尤以今日之事,最為奇怪,心中想道:「這婦人是誰?
怎的這四個綠林大盜對她如此尊敬畏懼,並遠遠在對韻蘭姐姐之上?為什麼都稱呼她做大小
姐?聽這稱呼,這四個大盜似是自居奴僕,這真奇了。」
蘇增輝心中的疑問,蕭韻蘭卻先問了出來,她比蘇增輝還要驚詫,她想來想去,從
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為什麼父親的手下會這樣的聽她說話,蕭韻蘭踏上一步,問道:「請
問大娘貴姓,和家父什麼稱呼?」
那婦人微微一笑,一揮手叫褚英這四個人站起來,問道:「那位小姑娘是蕭冠英的女兒
嗎?」褚英道:「不錯。蕭舵主接任幫主也已經有二十年了。」那婦人一笑說道:「小姑
娘,我是誰人,你回去問你爹爹就知道了。你今天初次見我,我沒有什麼東西給你,只能送
給你幾句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世上本來沒有完美無暇的東西。所以你若有什
麼不如意的事情,也不要老是掛在心上。」
蕭韻蘭怔了一怔,但見這婦人的眼光從他的臉上掠過,似乎早已是從他緊蹩的眉尖,看
出了她的心事。眼光中看出無限同情,蕭韻蘭的傷心失意,已到極點,卻給這婦人的幾句話
解開了許多。
還有一個人暗暗詫異的,那是岳素素。她只瞧了那女人一眼,便感到顫粟不安。「呀,
真像母親!」不是形貌上像,而是那股神氣像極了,憂鬱的臉色,大家閨秀的丰度,沉靜而
又似蘊藏著無限心事的眼光,……岳素素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石天鐸之死的那
個可怕的晚上。母親到哪裡去了呢?」可憐的素素,她卻也不知道,母親曾經回來,再次的
和她的父親訣別。
岳素素的沉思突然給那女人說話的聲音打斷了。她說出了一個令岳素素心靈激動的名字
——「劉銘奇」。那是她向蘇增輝詢問時說出來的。
蘇增輝也正在思索一個曾經聽過的名字——「蕭冠英」驀地記了起來,他師父謝一粟
有一天曾和他提起過這個名字。這個人乃是北五省的綠林領袖,當時蘇增輝也並不怎麼放
在心上,卻想不到竟是蕭韻蘭的父親。
蘇增輝的沉思也是給那中年美婦的問話的聲音打斷的。蘇增輝抬起頭來,但見一雙
滿含著期待的目光正在注視著他,那女人問道:「你是蘇增輝嗎?劉銘奇是不是你的好朋
友?」蘇增輝道:「不錯,你認識他嗎?」
那女人眼睛一亮,緊跟著問道:「那麼,劉銘奇呢?」蘇增輝道:「他剛剛隨岳夫人
走了。」那婦人道:「什麼岳夫人?」蘇增輝道:「岳建勇的妻子呀!這賀蘭山中哪還有
第二個岳夫人?」倏然間但見那女人的面色一沉,翻亮的眼光突然陰暗了,顫聲叫道:「什
麼,銘奇,他,他到岳,岳家去了?」
蘇增輝莫名所以,那中年婦人忽地歎了一口氣,輕輕念道:「劫後寒梅雖未折,更能
消受幾番風?」把手一揮,沉聲說道:「褚英褚霸,你們走吧,記住我的吩咐,今日之事,
切不可與人言說。」轉身便走,衣袂風飄,並不見她起步奔馳,卻是霎眼之間,就沒有蹤
跡!蘇增輝心頭一震,這正是傳說中的,那位與自己師祖齊名的一代大俠岳夫人的「輕形
換影」的輕功。
岳素素伏在那大樹之上,目送那女人背影消失在暮靄之中,心中一動,忽然起了一個奇
異的感覺,這女人如此關心銘奇,莫非她就是劉銘奇的母親?岳素素時常聽劉銘奇提起她的
母親,心中早已有了形象,這時越想越覺相似,心中充滿喜悅,但她為什麼又不許褚英提起
她父親的名字,呀,看她的神色,聽她的語氣,還好像很憎恨她們岳家。
但聽得蕭韻蘭喃喃說道:「她是誰?」褚英道:「蕭姑娘,你回到家中,自然一切明
白。」蕭韻蘭看了蘇增輝一眼,毅然對褚英說道:「好,我就和你們回去,繼承我父親那
刀頭舐血的生涯!」
蘇增輝大叫道:「韻蘭姐姐,你等等我,要做強盜,咱們一同做去。」常山龍冷笑
道:「這小子囉唆什麼?做強盜你也還未夠格呢!」長鞭一展,攔住了蘇增輝。蕭韻蘭翹
首長天,淒然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緣份,難以強求。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嗯,那位大娘的話是說得不錯。蘇增輝,你留下來吧,等下你見到劉銘奇你向我替他祝
賀,祝賀他與那位岳小姐白頭到老,無慮無憂,一生也不要有什麼傷心之事。」
蕭韻蘭這幾句話自是有感而發,岳素素與蘇增輝都聽得出來,她還是深深的愛著劉玄
機。蘇增輝呆若木雞,不斷的咀嚼那兩句話:「各人自有各人的緣份,不可強求。」這句
話竟似為他而發。一抬頭,只見月上樹梢,蕭韻蘭去得遠了。
月光帶著寒意,蘇增輝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但覺茫茫人海,竟然難覓一個知
己,蕭韻蘭也曾向過他問暖噓寒,但蕭韻蘭的心並不向著他,不錯,劉銘奇也曾為過他捨生
拚死,對他有如弟兄,但劉銘奇卻又何嘗懂得他苦戀的心情?蘇增輝悠然沉思,茫然若
夢,他從來沒有這麼深沉的思想過,他從來沒有像今晚的那麼感到孤單,細細想來,但覺天
地之大,似乎只有那個新拜的殘廢師父,才是自己的知己。
蘇增輝喃喃說道:「師父,師父,你何必還為我去奪什麼寶劍,求什麼劍譜?咱們還
是快快離開了這傷心之地吧。」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增輝,呀,你在這兒,你說
什麼?」抬頭一看,但見自己那五位師怕師叔,聯袂走入林中。
蘇增輝呆呆發愣,智圓道:「你是怎麼逃脫岳建勇這老賊的魔掌的?嗯,你受了傷
麼?」智圓長老見他似是神智昏迷,還以為他已被岳建勇用內家手法,分筋錯脈,擾亂靈
台。
蘇增輝退了一步,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理那達摩劍譜的事情了。你們要,自己
問岳建勇要去。」智圓長老怔了一怔,叫道:「你說什麼?」智弘長老道:「你給他把把脈
看,敢情他真是受傷了。」蘇增輝把手一摔,道:「誰說我受了傷。」智弘道:「好,那
麼劍譜之事,以後再提,咱們回天雄山去吧。」其餘四老,連連點首,心中都是這樣的想,
岳建勇不講道義,打又打不贏他,不如先回轉天雄山,把掌門的位子定了,然後邀集各武林
煎輩,再向岳建勇興問罪之師。
哪料蘇增輝把頭一抬,忽地朗聲說道:「我不回天雄山,我也不再是天雄派的掌門人
了。」
哪料蘇增輝把頭一抬,忽地朗聲說道:「我不回天雄山,我也不再是天雄派的掌門人
了。」
智圓長老這一驚非同小可,厲聲斥道:「蘇增輝,你瘋了嗎?放著一個好好的掌門為
什麼不做?」蘇增輝道:「我不做自然有人會做。」智圓長老雙眼一翻,睜大眼睛喝道:
「什麼人要做?」蘇增輝道:「師伯,你門下的幾位師兄就都比我強得多。」
智圓長老「哼」了一聲,道:「什麼人向你挑撥是非來了?」蘇增輝道:「這是我自
甘退讓,省得師伯你再費心安排。嗯,那幾位師兄接到師伯的法諭,想來也該回到天雄山
了,還要我去湊熱鬧做什麼?」
智圓長老本來私心自用,想安排自己的弟子搶奪這掌門的位置,忽被蘇增輝直言揭
破,不覺老羞成怒,再厲聲斥道:「胡說八道,掌門的大位是私自授受的麼?你要讓給你的
師兄,也該先隨我回山,再召集同門公決。」蘇增輝冷笑道:「何須這樣費事,從今之
後,我已不再是天雄派的人,你們中的事情,我不再過問。」
智圓長老又驚又氣,大怒喝道:「你敢欺師滅祖,反出師門?」蘇增輝道:「我對謝
恩師的訓誨不敢忘,但武林之中,師父死後,改投別位名師,也並不是沒有先例!」智圓長
老怒道:「好呀,你改投了什麼明師了?」其他四老也都動了怒氣,紛紛斥罵。「天雄派是
武林正宗,從古以來,只聽說改邪歸正,哪有棄正歸邪?」「胡說八道,掌門人豈有改投別
派之理?」紛紛擾擾,喝罵之聲亂成一片。
忽聽得叮叮的鐵杖之聲由遠而近,來得快極,天雄五老面色大變,不約而同,喝罵之聲
全部止息。但聽得畢凌風哈哈笑道:「天雄派的五位老頭兒,俺畢凌風可沒有騙你們吧?貴
派的掌門人心甘情願拜我為師,可不是我要搶你們的!哈,哈,蘇增輝,你都說清楚了
麼?」蘇增輝躬身說道:「早已說清楚了。」
天雄五老面面相覷,智圓長老憤然說道:「畢凌風,你好!天雄派可不是由任何人來欺
負的!」畢凌風哈哈一笑,鐵拐劃了一道圓弧,那張滿臉劍痕的醜臉越發猙獰可怖,冷冷笑
道:「華某雖只剩下半邊身子,何嘗懼怕誰了?好吧,縱算你們天雄派泰山壓頂,我畢某也
能獨臂擎天!」
天雄五老全都氣得面色焦黃,但他們在斗岳建勇之時,都受了一指神功的閉穴之傷,雖
然每人服下半粒小還丹,功力卻尚未恢復,又曾親眼見畢凌風那等厲害的掌力,如何敢與他
硬拚?智圓長老怒道:「今日由你嘴硬,三月之後,我再邀集武林同道與你理論。」畢凌風
大笑道:「誰耐煩等你三月,三天我也不等!」智圓長老道:「等不等那由你。我不找你理
論那可得由我。任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上你的門來!」
畢凌風「噹」的一聲把鐵杖插入地中,目送天雄五老疾走下山,冷冷笑道:三月之後還
想找我?哈,哈,那時你們去向閻羅王要人去吧。」
蘇增輝駭道:「師父,我這幾位師伯雖然私心自用,卻非十惡不赦之人,若然他們日
後尋仇,也請師父看在我的份上,不要邃下殺手。」
畢凌風神色闇然,慘笑說道:「誰說我要殺他們了?呀,你這孩子好不懂事,咱們緣份
將盡,還有什麼日後呢?」這番話古怪之極,令得蘇增輝驚疑不已,心道:「那麼師父說
的向閻羅王要人又是什麼意思?」問道:「咱們師徒剛剛遇合,怎的師父便說緣份將盡,莫
非弟子有什麼做錯了嗎?」
畢凌風搖了搖頭,慘然一笑,但見他腦門上泌出汗珠頭頂上蒸發出一層層氤氳白氣,半
晌說道:「昆吾寶劍和達摩劍譜,我都沒能夠給你要回來了。」
蘇增輝只道他是為這兩件事傷心,急忙說道:「這些身外之物弟子也不希罕,師父,
你為我去惡鬥岳建勇,弟子已是感恩不盡,咱們還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吧。」他哪知道畢
凌風已被岳建勇的一指禪功傷了內臟,那傷勢比岳建勇所受的傷還要嚴重,畢凌風適才對武
當五老其實只是虛聲恫嚇而已。
畢凌風卻扶著鐵杖坐了下來,緩緩說道:「不,這劍譜的故事,今日我若不向你說,以
後可就沒有機會說啦。」蘇增輝見畢凌風說得極為鄭重,心中隱隱感到一陣凶兆。
月亮漸漸移近天心,深山中又傳來了幾聲虎嘯,畢凌風道:「連日來你碰到不少奇怪的
事情,這樣的夜晚也確實令人有點害怕,怪不得你想早早離開此山了,二十多年前,我也曾
經歷過這樣的一個晚上,碰到比今日更奇怪的事情。
「那時我也像你一般年紀,雄心勃勃,想創出一番事業,我哥哥畢凌虛在張立虎軍中,
遙領北方丐幫幫主的名義,幫中的事情多由我奔跑,我生性又喜歡漫遊,足跡所及,遍及大
江南北,直至塞外邊荒。
「有一日,我迷路在甘肅的『麥積石』山之中,黃昏時分,野風陡起,忽然聽得腳下有
郁雷似的轟轟之聲,我還以為是地震,過了一陣,忽然從地底裡傳出來淒厲的叫聲,同時腳
下的土質也像比周圍的鬆軟許多,我試用鐵拐觸地,果然裂了一個洞口,我將洞口的石塊移
開,砂石紛紛下落,原來是一個中空的石窟。」
「我大著膽子縋繩而下,只見裡面黑影憧憧,不時掠過刀劍的閃光,竟是有人在裡面廝
殺。我自小練過暗器的功夫,但剛在明亮之處走入陰暗的石窟,還未看得十分清楚。凝目細
辨,隱約有兩條四海正在向一個老人圍攻,那老人躺在土炕上,但見那兩人刀劍來往,向炕
上亂砍,那老人卻不發一聲,倒是那兩個人卻不時發出淒厲的叫喊!情形真是奇怪極了。」
「我那時少不更事,一見是兩條四海圍攻一個病在炕上起不得身的老人,便動了抱打不
平之心,立即摔起鐵拐,襲擊那兩條四海,忽聽得那老人叫道:『少年人走遠一些,當心連
你也絆倒了。』他內力充沛,聲音一發,震得四面石壁都嗡嗡作響,我怔了一怔,不自覺的
退了幾步。這時眼睛已漸漸習慣黑暗,凝神細看,但見那老人手執長籐,只憑單掌應敵,掌
劈指戳,神妙非常,那兩條四海就像老鼠被貓戲弄一樣,狼狽之極,好幾次想要逃走,卻又
被那長籐攔住。」
「我這才看出那老人是身懷絕技的異人,對那兩個漢子之被戲弄又大為不忍,代他們求
情道:『他們既然傷害不了你老人家,你就打發他們走了吧。』那老者哈哈一笑,道:『也
好,看在這小哥的份上,饒你們少受點罪。』揮掌拍出,僻啪兩聲,把那兩條四海打死了。
招招手道:『你過來。』」
「只聽得那老人冷冷說道:『你替這兩人求情,你知道他們是誰?』我說不知道。那老
人又問道:『你是不是要達摩劍譜的?』我說我根本就未聽過世上有這個劍譜,那老人神色
稍稍好轉,說道:『要不是我,適才見你一片好心,你今日也休想出此洞了。你看,二十多
年來,曾經入過這個石洞的人,都在這裡了。』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但見石牆底下,排著
一列的骷髏白骨。」
「那老者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我若放他們出去,江湖上更會掀
起滔天的風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學武的人,則為奇書寶劍喪生,這都是為了一個貪
字,不過,你今日既是無心進洞,我也就第一次破例,讓你出去。嗯,少年人,你叫什麼名
字?』」
「我依實說了。那老人雙眼一張,問道:『畢清泉是你什麼人?』我說:『正是家
父。』那老人再問:『凌虛呢?』我說:『乃是家兄。』那老者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倒
不是外人了。你父兄可有說過我的名字嗎?我叫做澹台一羽。』」
「我大吃一驚,這澹台一羽論起輩份來還是我父親的長輩,早已在幾十年前銷聲匿跡,
誰知他居然還活在此間。」
「澹台一羽指著那列骷髏自骨緩緩說道:『我笑他們不能免除貪念,為了劍譜亡身,其
實我與他們也不過是五十步之於百步,為了這部達摩劍譜,我自絕於世人,獨自忍受了大半
生的空山岑寂,想要練成絕世的武功,而今武功雖說小有成就,而我卻也將不久人世
了。』」
「我呆呆的望著他,但見他躺在床上,滿臉病容,枯瘦得令人心悸。他淡淡一笑,說
道:『你看不出我是走火入魔,半身不遂麼?這是半個月前發生的,這半個月來,我就只仗
著這石窟中的石鐘乳苟延殘喘!』」
「聽了這一番話,我當真是矯舌難下,半個月不進食物,內功深厚如斯,普天之下,只
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澹台一羽續道:『那本達摩劍譜本來是報國派的始祖達摩尊老在嵩山面壁一十八年之
後,所妙悟出來的一套劍法,要練成這套劍法,當然還得有極上乘的武功根基,所以劍譜所
載,不只劍法,還有精深博大的武學綱要,我在這石窟裡窮研了幾十年,也只敢說但窺藩
籬,不敢岳登堂入室。』」
「『到了宋代未年,報國天雄分家,達摩劍譜流入天雄派之手,曼陀兵入侵之後,這本劍
譜忽然失掉,武林英俊,紛紛尋找,誰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直到三十多年之前,才給我打探出一點消息,原來這劍譜竟然是在戰亂之中,被蒙
古皇帝的一個國師阿圖真奪去,保護這劍譜逃難的十多名天雄道士都在敵軍之中戰死,故此
外間無人得知。阿圖真看不懂這本劍譜,傳給了他的徒弟麻翼贊,麻翼贊知道這是寶物,但
也參透不了其中妙理。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計劃,招請漢人中的武學名家給他參詳,有真實才
學的名家十九不願為韃子效勞,間或有一兩個人貪圖富貴去了,卻不料因此反招了殺身之
禍。」
「『那麻翼贊狡猾得很,怕他們得了這劍術之秘,便將這本劍譜分成一段一段抄下來,
分給他們去鑽研,叫他們做註解的功夫,其實這樣精深高妙的達摩劍譜,哪能如此零吞碎
割?這樣搞了好多年,麻翼贊雖然領悟了一些零星的達摩劍術,距離融會貫通還遠,他又不
放心把全部劍譜交給一個人去與他共通參詳,到了實在再搞不出什麼道理了,而他自己獲得
一鱗半爪,也自以為天下無敵了。便將邀請來的那些劍術名家一個個害死。卻不料其中一個
人見機得早,逃了出來,但在逃出之時,也中了蒙古武土的毒箭。』」
「『這個人是我的朋友,臨死之前,對我說出這件秘密,我一來不憤這本劍譜流入靴子
之手,二來自己也想成為武功天下第一的劍學大師,便偷入曼陀宮盜這劍譜,僥倖被我得手,
連殺了十八名蒙古武土,終於將這本劍譜拿到手中,我便隱姓埋名,逃匿到這石窟之
中。』」
「澹台一羽說到這裡,想起他為了這本劍譜,大半生不見天日,不勝感慨。我便插口說
道:『現在群雄紛起,驅除韃虜不過指顧間事,我願在這裡服侍你,待你復原之後,豈不是
還可以出去做一番事業。』『澹台一羽卻滲笑道:『我為了躁進貪功,苦練上乘內功,這才
走火入魔,已是無法可以救治。現在我也不知能捱到幾時,只是有件心願若然未了,我死也
難以瞑目。』」
畢凌風續道:「我急忙問他是什麼心願?澹台一羽歎了口氣說道:『我費了大半生心
血,對這本劍譜總算參悟了一點道理,我不能讓它隨我埋葬在這石窟之中,我要尋覓一個可
以交託的人將它流傳後世。』」
「我聽了怦然心動,澹台一羽看了我一眼,說道:『你宅心仁厚,自是可以信託的人,
但以你現在的武功,只有這本劍潛,反而為你招來殺身之禍,我不能將劍譜傳給你。』說著
又指指那一列骷髏白骨說道:『這些都是不自量力要來盜取劍譜的人,呀,其實以他們這點
微未的本領,得了也沒有用。』」
「我聽了心中依然,不敢多說。只聽得澹台一羽吁了口氣,再緩緩說道:『我心目中可
以交託這本劍譜的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未必肯要,另一人我卻又不願交給他,算來算去,只
有交託給岳夫人劉大俠了。』」
「我聽了奇怪,問另外兩人是誰,澹台一羽道:『我心目中的三個人,一個是彭和尚,
一個謝延峰,最後才是岳夫人。彭和尚是一代的大宗師,所學的是正宗武功,他固然不希罕
這本劍譜,我傳給他也恐侮辱了他,要知他武功在我之上,豈能繼承做我的衣缽傳人?』」
「『第二個是謝延峰,他的劍法,天下第一,這劍譜本來又原是天雄派的,交給他乃是
最適當不過的了。但我對他的人品尚有懷疑,同時我有個怪脾氣,誰越想要的,我就偏偏不
肯給他』」
聽到這裡,蘇增輝說道:「我雖然未見過謝師祖,但也聽前輩說過他許多俠義事跡,
這澹台一羽何以如此說他?」
畢凌風道:「是呀,當時我也這樣問他。澹台一羽指著剛才被他擊斃的一個四海說道:
『你瞧,這人便是謝延峰的大弟子,謝延峰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居然派他來向我強討,我
說偏偏不給他,劍譜雖然本來是天雄派的,但已經失掉,是我捨了性命奪回,又費了這大半
生心血,我就是這劍譜的主人,天雄派無權過問。』」
這真是一筆算不清的帳,說起來都各有理由。蘇增輝心道:「原來師祖是急於給本派
尋回劍譜,以致給澹台一羽看小了。在我看來,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大不是呢?」
畢凌風續道:「澹台一羽細述了這劍譜得失的經過後,便要我捎信給岳夫人,要岳夫人
盡快來取這本劍譜。我聽了之後欣然受命,一來是因為我欽敬劉大俠的為人,二來呢,我也
有自己的心事。」說到這裡,奇醜無比的臉上,忽然現出一面暈紅,好像有點忸促的樣子。
蘇增輝頗為奇怪,過了半晌,畢凌風說道:「我如今又老又醜,對你說說我當年的心
事,想來還不至於為你恥笑。」
「當年謝延峰與岳夫人並肩齊名,被武林英雄尊稱為當世的兩位大俠。無獨有偶,這兩
位大俠都有一個出落得如花似玉、文武雙全的女兒。謝延峰的女兒叫謝寶珠,岳夫人的女兒
叫劉慧茹。江湖上的年少英雄,誰不想做他們兩家的佳婿?」
「我那時還未像今日這樣的醜陋,對劉家的姑娘也有一份癡心妄想,得此機緣,正好去
巴結一下岳夫人,希望能助他得了劍譜之後,將來托人提親,開口也容易得多。」
「我採了許多山果,還獵了一頭野豬留在石窟之中作澹台一羽的食糧,便勿勿告辭,趕
往劉家。」
「哪知岳夫人卻不在家中,我向他的家人問訊,這才知道劉家姑娘已在上月出嫁,新婚
夫婿正是我哥哥的好友岳建勇。岳夫人就是因為送女兒出嫁,出門去的。」
「我當然是非常失望,但還是留在劉家等岳夫人回來。岳夫人回來之後,聽得此事,真
是意外歡喜,對我頻頌誇讚,說我不貪圖寶物,是個能夠遵守江湖信義的人。第二日我便和
他一道到麥積石山去訪澹台一羽。」
「武林中的規矩極嚴,這兩位武林中的前輩傳經受譜,我當然不便隨侍在側,因此我將
那石窟所在指點給岳夫人之後,便獨坐山頭等他出來。」
「哪知澹台一羽早已死了,謝延峰因為大弟子失蹤,也恰巧在那一日尋來,他比岳夫人
先到一步,已將劍譜搜到,正在得意忘形的高聲誦贊,岳夫人亦已跨進洞中,兩位並肩齊名
的大俠便在石窟之內陌路相逢。」
「這些事情我都是以後知道的。當時也不知道他們怎樣爭論起來,兩位被武林中人視為
泰山北斗的人物,竟然為了這本劍譜,捨死忘生的大鬥一場。」
「呀,這真是百年難遇的一場比武,岳夫人有家傳的昆吾寶劍,開首便佔了上風,兩人
從石窟裡面打出來,一直打上峰巔,但見劍氣彌天,兩位大俠都使出了平生絕學,招招都是
殺手。我躲在大石之後,看到氣也透不過來。」
「兩人自清晨打到午後,拚鬥何止千招,將近太陽落山之時,岳夫人一劍將謝延峰的劍
削斷,我自是盼望岳夫人得勝,心中正喜,哪知謝延峰斷劍之後,鬥得更勇,越鬥越有精
神,竟使出他苦練數十年的太清玄功。」
「論到內功的修養,當時是以彭和尚冠絕武林,謝延峰卻要比岳夫人稍勝少許,兩人又
從日落鬥到午夜,都已筋疲力竭,謝延峰被岳夫人的寶劍傷了幾處,岳夫人也給謝延峰連劈
了兩掌。忽聽得謝延峰大喝道:『你還不知進退,我就將你的寶劍也一併搶了!』」
「岳夫人大怒喝道:『好,你若能把的我寶劍搶去,從今日起江湖上就抹掉我岳夫人這
號人物。』劉大俠文武雙全,平日待人接物,有如恂恂儒者,這時卻給謝延峰激怒得如同瘋
虎一般,使出的竟是拼了兩敗俱傷的極之凶殘的劍法!」
「月亮漸漸移到天心,兩人已是從清早打到午夜,驀然間只聽得『刷』的一劍,謝延峰
的肩頭上又一片殷紅,然而他卻是哈哈大笑,只是岳夫人蹌蹌踉踉的倒退數步,面色慘白,
劍上的兩件玉環已給謝延峰扯斷了。兩人的神色都是可怕之極,我禁不住驚叫出
「我從岩石後面走出來時,只聽得笑聲在山谷之中迴旋震盪,謝延峰已走得無影無蹤。
想來亦已鬥得筋疲力竭,生怕我是岳夫人暗中伏下的幫手,是以走了。」
「岳夫人頹然坐在地上,說道:『今日全虧了你了。』原來他受的內傷比謝延峰更重,
但他當時卻勉強支持,不讓我知道。歇了一會,就催我和他一同趕路回家。我眼侍他回到家
中,他心力交疲,第二日便病倒了。」
「他叫家人請了飛龍幫的幫主蕭冠英來……」
蘇增輝失聲叫道:「嗯,蕭冠英?他是不是有幾名得力的手下叫做褚英、褚霸、公冶
良和常山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