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帶上禮品,蕭天若依著路邊買來的地圖,開車駛出永州市市區,駛往蘇紅的家鄉。
一路也經歷了幾番波折,繞了幾個大圈子,才終於在一個本地人的指引下,找到了蘇紅生父生母生前住的小縣城。者也多虧了有端木軒,若沒有她,讓蕭天若憑著一個孤兒的殘破記憶,找到她生父生母的住所,蕭天若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
路上,還能強裝鎮定同蕭天若談笑風生。但當車真開進這個只在端木軒描述中存在的小縣城時,蘇紅還是心跳加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天若,車就停這兒,咱們下車走吧。」蘇紅手緊緊揪著安全帶,轉過頭,跟蕭天若央求道。
雖然不能完全體會蘇紅此時的心情,但對於她這樣的要求,蕭天若總沒有理由拒絕。車就停在縣城公路的入口處,蕭天若下車後,挽起了蘇紅的手。偏過頭,看著臉上帶著鼓勵微笑的蕭天若,蘇紅也勉強擠出一點微笑。
「別緊張,要是見面不順利,咱們立馬掉頭走人。」捏捏蘇紅的小手,蕭天若安慰道。
點點頭,蘇紅只輕輕應了聲,便又將目光轉向眼前破落的縣城。
因為縣城不遠處有一個還在開採的大煤礦,為了運輸方便,縣城通往外界有一條規格還算高的公路。但常年被運煤的大貨車碾壓,公路已經坑坑窪窪。雖然能夠看到修補的痕跡,但修補明顯比不上破壞的速度。
縣城因為煤礦而得利,也因為采煤而遍佈瘡痍。整座縣城,彷彿就是一座露天的大煤礦,連路邊掙扎求生的松樹,也都披著整潔的「黑色正裝」。
蘇紅看到這座黑色調縣城的真容,心中別有一番滋味。她素未蒙面的那個父親,就是在私人煤礦采煤發生事故,喪命的。眼睛一眨不眨望著這座破落的縣城,蘇紅突然不再責怪她的母親把她孤零零地丟在美國了。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的人,對更好環境的嚮往,實在令人無法指責。蘇紅的母親,顯然不希望蘇紅一出生,看到的,就是一個被煤炭遮蓋的破落縣城。
「走吧,先找到當地派出所去查一下你的戶籍。」蘇紅總這麼站這兒看著也不是個事,蕭天若拽了拽她的手,說道。
點點頭,蘇紅朝蕭天若身旁靠了些許,才隨著他的腳步,一起走進縣城。
整座縣城彷彿就是為煤礦而生的,路上蕭天若和蘇紅看到的每一個男人,都是黝黑的皮膚。雖然因為新年,都穿著新衣服,但與嶄新的衣服想必,黝黑的皮膚更顯出煤一般的粗糙。
蕭天若和蘇紅這兩個皮膚白皙,衣著清新的情侶組合,在小縣城裡,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入。看到行人敬畏的目光,蘇紅心裡沒有任何愉悅,反倒一片淒涼。確實,她的母親歷盡千難萬險把還未出生的她帶到美國,為她換到了一張美國護照和一個不一樣的人生,但蘇紅從來不以此為傲。相反,這是蘇紅心中埋藏最深的傷疤。如若不然,蘇紅回國後,無需蕭天若慫恿,早早便回家鄉炫耀了。
路上的行人都有意與這對外來者保持距離,蕭天若只能帶著蘇紅,找到一個在路邊修車攤門口曬太陽的老人。老人估摸著已經七十多了,但一手機油還未洗淨,顯露出他還在為生存而工作。
看到兩人走來,整個眼睛彷彿看不到白眼珠,只有一片煤黑的老人迎了上來。「兩位老闆,是車壞在路上了麼。我可以喊拖車過去幫你們拖來修,不過拖車出一趟,最少要十塊錢。大過年,就賺個油錢。」
「我們車沒壞,老爺爺。」笑著拍拍蘇紅的手,蕭天若走過去,問道:「老人家,我和我女朋友就是本地人,不過從小就在外面。現在回家來尋親,老人家,你知不知道,縣城的派出所怎麼走呀。」
聽說蕭天若是回鄉尋親,老人眼睛微微睜大瞅了瞅,蕭天若終於是在他的眼睛邊緣看到了白色的眼球。「我在本地生活七十四年了,這座縣城還只是一個一百來人的小村子的時候,我就住在這兒了。你們是哪家的,說說,我興許知道。」因為煤礦開採後,縣城裡多了許多外來者,老人也不敢把話所思。但從對方的口氣中,蕭天若還是欣喜地看出,對方並非說大話。
「我女朋友的父親姓蘇,叫蘇望海,以前在煤礦工作,大概二十多年前,煤礦塌了,他就再也沒出來。老人家你想想,記得這麼個人麼。」看了眼旁邊的蘇紅,見她一臉緊張,說不出話來,蕭天若索性幫著說道。
「姓蘇啊,我想想,這縣城以前的村子,就兩個大姓,一個是王,一個是蘇。」二十年前就死在礦上的人,老人家一時也沒想起來,一邊用沾著機油的手摸著下巴,一邊回憶道。
「對,我媽她就姓王!」聽到對方說出這些陳年往事,看到希望的蘇紅在旁邊興奮地說道。可說完,臉上的興奮之情很快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沉默。這應該是蘇紅懂事以來,第一次親口提起她母親是誰。而且是在這個特殊地點,不免有些觸景傷情。
蘇紅的附和,顯然給修車的老人家增添了不少自信。「讓我想想,二十年前那時候,私礦雖然有,但都是藏著躲著,抓到是要槍斃的。在私礦挖煤死了,也就白死了,老闆聞風就跑了,哪回給礦工賠錢。蘇望海,這個名字沒大印象,女娃,你還記得家裡什麼長輩的名字嗎?」
搖搖頭,蘇紅尚不知道已逝爺爺奶奶的名字。「我就知道,我大伯叫蘇望江,叔叔叫蘇望山。老人家,他們現在還好麼?」雖然和叔叔伯伯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但既然會同蕭天若來到這裡,蘇紅其實隱隱渴望收穫親情的,所以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想起來了!」提到這兩個尚存的人名,老人家一拍膝蓋,終於響了起來。「原來你是老蘇的孫女,難怪我覺得你長得這麼面生呢。女娃,你家爺爺當年跟我可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來,叫聲爺爺聽聽。」弄清楚蘇紅的身世,老人家也沒有剛剛那般生分,笑著道。
不過在一旁的蕭天若在邊上卻暗暗撇撇嘴。連人家二兒子想半天都不記得,還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呢。
但蘇紅顯然不在意這些,沒想到來到家鄉後,問路就問出一個爺爺的老朋友,蘇紅顯得很激動。「爺爺你好。我家裡其他人這些年過的都好嗎?」
本來,蘇紅和蕭天若同他明顯不在一個階層上。聽到蘇紅喊爺爺,老人家笑得很高興。「孫女兒,你家裡這些年,過的也不容易。你二叔,幹活的礦也塌方,好歹撿回一條命,但六七年沒下過床了。你三叔,幾年前才成家,這幾年日子過的也不怎麼樣。也就你大伯家還算好一點,在縣城東頭開了個小店,日子勉勉強強還能過下去。」
得知了自己一個伯伯兩個叔叔的近況,蘇紅的尋找到親人的好心情破滅殆盡。
「……那爺爺,再見了,我回頭路過再給你問好。」和老人家打聽了一下家鄉這些年的情況,蘇紅才拉上蕭天若,去尋找她大伯家的小店。
先前,是蕭天若拉著蘇紅,可知道了親人的情況,情況就完全變了。被焦急的蘇紅拽著順著坑坑窪窪的馬路搜尋,蕭天若哭笑笑,也很欣慰。蘇紅能夠解開這樁心事,蕭天若的良苦用心也就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