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日頭偏西。
崇山峻嶺,草深林密,路少坡陡。
鄧安國若同一頭獵豹似的在蔭蔽的叢林中疾步勁跑,杯口粗的竹子和水桶粗的大樹不斷從身邊擦過,兩米高的芭茅草、飛機草混同帶刺的籐蔓盤纏虯結,形成一道阻擋前進步伐的天然屏障。
四下橫逸的枝葉籐條抽打得鄧安國臉頰生疼無比,草叢中夾著的雜木被套著作戰靴的雙腳無情地踐踏著。
他嘴裡喘著均勻的粗氣,步履迅捷而富有節奏感。汗水濕透了衣背,整個人就如同剛從河裡撈起來似的。
緊張激烈的廝殺和追逐接連不斷,他的體力就快要被搾乾了,否則以他那妙絕塵的少林輕身術和翻騰術,完全可以跟猿猴一樣在林木間翻騰跳躍,形體靈巧自如,根本不需要走地面。
雖然身心相當疲憊,但他卻一刻也不敢停留,因為越軍晝夜窮追不捨,令他難覓棲身之所。
他就好比是一頭被追急了的猛虎,越軍就如同一群狡黠刁鑽的豺狼。好虎雖猛但也架不住群狼,眾寡懸殃是顯而易見的。當務之急,他只得利用叢林的茂密和蔭翳與越軍玩迷藏。
穿過一片叢林,鄧安國站在山坡端線,舉目了望,眼前是兩座矮山包中間結合部的一小塊壩子,壩子裡野草瘋長,雜木叢生,齊人高的芭蕉樹和芭茅草俯首即是。兩座山包上長滿了翠生生的茅竹和林木,就像是造物主專門為兩座山包披蓋的一條翠綠毛毯。
兩座山包間相距約莫有四十到五十米之遙,兩翼的草木繁茂,裸眼看上去,根本察探不到有任何可疑的情況。
鄧安國側耳靜聽,確認四周無異常動靜後,閃身隱蔽到一棵參天大樹後面,靠在樹桿上大口喘著粗氣,ak-47衝鋒鎗和81-1突擊步槍甩到腰後,暗運少林柔骨功活動著腰肢和腿腳,右手握著柯爾特m1911a1手槍,警惕著可能出現的敵情。
此際,他只覺得心跳如鼓,頭暈目眩。然而,不管有無敵情,他都不敢躺下歇息。因為大幅度劇烈的運動剛一結束就立即休息的話,肢體中大量的靜脈血就會淤集在靜脈中,心臟就會缺血,大腦也會因心臟供血不足而出現頭暈、噁心、嘔吐、甚至休克等缺氧症狀。
稍事調息後,他甩了甩頭,驅散籠罩在大腦裡的眩暈感,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油汗,從背囊裡摸出望遠鏡,從樹後探出半邊腦袋,揉了揉腫痛的眼皮子,提足目力,仔細搜視著對面壩子裡可能隱藏的敵情。
透過望遠鏡朝壩子和對面山包搜視過去,芭茅草密密層層,芭蕉樹鱗次櫛比,四到八處都是翠翠綠綠。
綠色海洋裡,鄧安國的視線完全被遮擋住了,聚精會神地察看了好半天,別說是敵人,就連個鬼影也沒有瞧見。一陣陣山間清風悠悠地從山林頂上吹刮下來,芭茅草和雞尾草隨著山風優雅地搖曳著,小草兒翩翩起舞。
鄧安國絲毫不敢有所鬆懈,通過前一番的生死較量,他心知肚明,越軍士兵的戰鬥力雖然無法自己相提並論,但是他們都在叢林裡長大,很善於叢林追蹤。
然而,最讓他不敢馬虎大意的還是號稱」叢林變色龍」的特工部隊,據可靠資料顯示,這支特工部隊裡有很多實戰經驗豐富的士兵,他們大都在抗美救國戰爭期間與美國鬼子較量過,極富叢林戰經驗。這些叢林戰老手往往善於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你想像不到的地方,在你警覺不到的時候打你個措手不及。
稍事停歇後,鄧安國舉著望遠鏡繼續察看著壩子裡那一片片齊人深的草叢。這一回,他更為認真,幾乎是一尺一尺地察看。
芭茅草和雞尾草的擺動都是從根部開始的,沒有出現過半腰搖晃的現象,壩子裡一點兒也沒有敵人埋伏的徵兆和跡象。
鄧安國放下望遠鏡,釋懷地鬆了一大口氣,高懸在嗓子尖上的心臟掉了回去。
收回望遠鏡,他將ak-47衝鋒鎗甩在左腰,右手擎著81-1突擊步槍,一屁股就坐在大樹下邊,背靠著樹幹準備小憩後再跑路。
這一刻裡,他才感覺到喉嚨乾渴得跟灌滿了滾燙的鋼水一樣,兩片薄嘴唇都裂開了口子。
搖了搖水壺,還有小半壺水,這還是從徐幫成那裡搜刮來的。
他擰開蓋子,如同吝嗇鬼一般盯著這小半壺水,湊到嘴巴邊上卻捨不得啜飲一口。要知道,這可是維持魔鬼刺客的生命和戰鬥力的三樣至關重要的因素之一,另外兩樣當然是口糧和彈藥。
對著水壺木然地盯視片刻,他終於抵擋不住要命的乾渴,灌了一小口清水,潤了潤乾燥得起火的喉嚨,算是解渴。
在生存條件惡劣到極限的戰場上,那些平時看來毫不值錢的東西往往就可能成為千金難買的奢侈品。
原本平淡無味的清水在這非常時刻裡,竟然成了甘甜可口的乳汁,堪比美酒佳釀和瓊漿玉液。
鄧安國酸楚地搖了搖頭,隨即就收起水壺,俯身向山坡下行進了四丈遠,藏身在幾株矮樹後面,繼續凝神察看對面的山林。
清水裡稀釋著半瓶體能補充液,鄧安國很快就恢復了活力,確認沒有危險後便俯身行進到壩子裡,一頭扎進齊人深的草叢裡。抵肩據槍,彎腰向著對面山林搜索前進。
草叢被犁開了一條縫隙,密密層層的草葉在劇烈地搖曳著,鄧安國步履迅捷,身形輕靈。所經之處,幾乎聽不見拂草帶葉的聲響,只能看到一條瘦削身影在草叢裡若隱若現。
距離對面的山林越來越近,鄧安國驀然覺得背脊一陣陣發涼,心臟有些躁動不安,呼吸漸漸喪失了節奏感。
他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但沒有停下來觀察,繼續急速行進,很快就過了壩子的中線。背脊越來越發涼,一股股寒氣從腳心直冒腦門,心跳在加速,危險在漸漸逼近。
超級靈敏的第六感向他發出預警,敵人已經循著他的蹤跡悄悄地跟了上來。
他停止前進,蹲下身,跪姿據槍朝身後的草叢仔細搜索,除了茅草和芭蕉樹構成的綠色世界外,有的只是一陣陣清涼的山風。
側耳細聽一陣後,他接著向前彎腰疾進。
壩子裡並不是一馬平川,而是坑坑窪窪,蔓生著亂七八糟的雜木,雜木中還盤繞著很長的,帶著刺的籐條,筋筋絆絆。
鄧安國一腳淺一腳深地踩踏在坎坷的地面上,一邊向前不停地行進,一邊警戒著週遭可能出現的伏兵。可惜,無論他眼睛有多麼銳利,水平搜索視野只能保持在110度,兩眼餘光始終在70度到90度之間徘徊,根本不能像狡兔那樣以360度的視野兼顧身後。
無奈之下,他搬出了在陸院求學時,教官傳授於他的」之」字型走位法,保持正面搜索前進的方式,分別朝兩點與十點鐘方向前進,抵達兩側基準線後立即轉向,緊接著向另一側基準線斜行前進。這樣做,不但正面每一個方位可以兼顧,身體也毋須轉動,最大的好處是對各個方位出現的敵人襲擊都有較快的反應速度。只是,死神大爺就像那窮凶極惡的貪官污吏一樣,瘋狂地壓搾著他早已嚴重透支的體力。
就在相距對面山林不足二十米的時候,他嗅到身後草叢裡有一股異常熟悉的氣味,兩耳隱隱約約聽見有一種奇怪的聲息。
一股蕭索的山風從背後拂來,刮過耳際,他腦海裡靈光乍現,電光石火般意識到,那股熟悉的氣味是人身上散發出的汗臭,而那種奇怪的聲音是有人在竭力壓制呼吸。身後的草叢裡暗藏著巨大殺機。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沙…沙…沙」
一連串輕微得常人根本不易覺察到的響動再次告訴他,確實是有人在草叢裡慢慢地移動。
他電掣轉身,一瞥之間,七點鐘方向,三十米以外,一叢齊人深的茅草在不規則地搖曳著,山風是自左翼山口刮進來的,而茅草卻在逆著風向搖擺。
說得遲,那時快,鄧安國一個魚躍龍門,撲向旁邊一株芭蕉樹後。
他身子還在空中,81-1突擊步槍已經抵實肩窩,著地之時,臥姿據槍射擊。
「噠…噠…噠…」
兩發一組的短點射,極富節奏感。
槍聲脆亮,子彈潑風打雨。
七點鐘方向響起兩聲淒厲慘號。
深草叢中標射出數股血箭,在似火驕陽的輝映下,分外淒艷。兩條精瘦的綠色人影被彈道激起的強大慣性撞得分作兩個方向摔了出去。
翠生生的,綠油油的芭蕉葉上,立刻就被鮮血潑灑得斑駁陸離。
槍聲就是信號,子彈就是導火索,荒寂的山野登時變成了槍林彈雨的血肉屠場。
「嘟…嘟…嘟…」
一挺俄制pkm通用機槍噴出一條長長的火鞭,橫掃鄧安國剛才停身的那片草叢。
一棵枝粗葉大的芭蕉樹被攔腰掃斷成兩截,一蓬蓬草葉裹著泥淖滴溜兒地捲向半空。
果不其然,敵人循著鄧安國的蹤跡跟了上來,看來那些自小在山林裡長大的越軍士兵玩起叢林追蹤的把戲來還真有一套。
鄧安國隱藏在芭蕉樹後面,把一個滿滿登登的彈匣卡進彈巢,操著81-1突擊步槍,判斷出敵人是從後面跟蹤而來的,對面山林是目前最安全的撤退路線。
子彈齊刷刷地掃斷了附近一片茅草,越軍機槍射手端著pkm通用機槍,瘋狂地朝壩子裡傾瀉著彈藥,掩護著七名同伴衝下了山坡。顯然,這些都是越軍的尖兵班。
一大群小鳥被槍聲驚得扑打著翅膀四散亂飛。
一陣軍犬的吠叫聲也隱隱地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