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安國記得在出任務之前,他在上級首長和戰士們面前是那麼豪情滿懷,那麼血氣方剛,大有泰山石敢當的英雄氣魄,他那勇往直前,所向披靡的無敵勢焰,遠甚很多百經戰陣,履險如夷的老英雄。然而,待到他與敵人針鋒相對,真刀真槍地搏殺之時,眼看著敵手轉眼間就在自己的刀鋒下濺血殞命,如呼吸一樣簡單,他的內心極為忐忑不安,竟然感覺不到有多麼的欣悅,心情反而愈來愈愧痛和悵恨。
鄧安國心知肚明,死在自己手裡的畢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動物,無論何種理由,殺人都是人類最瘋狂,最野蠻,最殘暴的舉動,更何況那些越軍士兵跟自己一樣,都有父母妻兒在遠方日夜牽腸掛肚,擔驚受怕,如今就這麼一刀百了,他們的家人必將傷心欲絕,有的甚至會妻離子散,種種慘厲後果想來的確令人髮指。
鄧安國的惻隱之心和憐憫之意越來越濃,方才切身體會到自己身為軍中頂級強悍的戰士,所需要付出的東西並不只是青春、熱血、辛勞、汗水那麼簡單,更多的是自己作為一個人的道德和人性。
卡嚓嚓的炸雷聲撕天裂地,正自怔愣在原地的鄧安國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寒顫,他頓然回過神來,冷丁兒地意識到武老師曾經反覆叮嚀過的道理:在爭強鬥狠,以命搏命的戰場上,與敵人刀槍相向,生死在一念之間,一定要殺伐決斷,千萬不可心慈手軟,否則的話,不但自己會魂斷命殘,還將使戰友的生命遭受威脅。
忖思之間,鄧安國長吐一口氣,心頭稍顯寬慰,轉念思索接下來的行動步驟。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課題是乾淨利落地清除掉四個瞭望塔樓上的哨兵。因為他們居高臨下,整座軍營全在他們的監控之下,若不提早搞掉的話,勢必會威脅到下一步的行動。
鄧安國潛行到泥水厚積的壕塹裡,藏匿起身形後,任憑雨水襲擾著全身,凝神注視著面前二十米以外,離他這邊最近,也就是軍營東南角的那座了望樓上的哨兵。心想:還好,只有一個哨兵,收拾起來相當容易。
目測了一下距離和彈著點,鄧安國把64微聲衝鋒鎗的擊發方式調整為單發,趴在壕溝上沿,等待著下手時機。
塔樓上的哨兵背靠著木柱,戴著叢林闊邊帽的腦袋一垂一拉,顯然是在打瞌睡。
鄧安國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呼出,放鬆全身筋肉,頭腦純淨空白,只想著了望樓上的目標。他在嘗試著用心去感受目標。
驟然,一道炫亮的閃電流光瞬間映照得黑夜通明如晝,鄧安國迅速地從掩體裡抬起上身,舉起微聲衝鋒鎗瞄準了望樓上的目標,慢慢呼吸,食指均勻加力,有意識地預壓扳機。
閃電雖是一閃即沒,但足夠他鎖定目標。
未幾,雷霆霹靂,響徹雲空。
鄧安國突然屏氣,剛欲擊發,驀地意識到目標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靶標。
心神就這麼一愣,鄧安國的呼吸驟變急促,心跳加速,食指的壓力不期然地鬆弛開來,扳機便即復位。
他疾忙縮回壕塹內,長吁一口氣,眼睛毫不稍瞬地盯視住塔樓上的目標,調勻呼吸,壓制心跳,穩定心緒。
閃電在他眼前掠過,霹雷在他耳際轟響,他再次嘗試著忘掉週遭的一切,心裡只想著目標,整個世界除了手裡這把槍和塔樓上的目標以外,別無他物。
當雷鳴聲又一次響徹雲空的時候,目標在他的腦海裡已經變成了靶場上的紙靶,他刺稜一下長身而起,刷地舉起64微聲衝鋒鎗,瞄準線在瞬息間構成。
這一回,他不再遲疑,果斷摳動扳機,釋放擊針,撞擊子彈底火。
槍身頑皮似的顫動了一下,一顆7。62毫米手槍彈沿著主人設定好的軌道,瞬時便鑽進了目標的頭部。
只見那瞭望哨猛地往後一甩腦袋,四腳朝天地摔倒下去,一蓬看不清顏色的液物像箭一樣標射起老高。
持續五秒左右的雷鳴聲,吞噬了他倒地發出的響動,他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濺血殞命。
微聲、微煙、微光,64式微聲衝鋒鎗還真是殺人不露餡。
敲掉了東南角了望樓上的哨兵,鄧安國長吐一口氣,心頭不經意地萌生出一種嗜血的快感,腦海裡浮現出目標人物腦袋崩裂,腦血如豆腐渣攪拌西瓜汁一樣四散飛濺的慘厲景象。
咬了咬牙,他心下一橫,動身沿著壕塹向軍營西南角摸去。
西南角了望樓上也只有一個哨兵,只是距離較遠了些,他拿出帶夜視功能的瞄準器安裝在槍身上,以壕塹上沿為依托,監視著目標。
閃電劃空,他果然起身舉槍瞄準。
未幾,雷聲轟響,他右手食指一動,錚的一聲,塔樓上的目標飲彈浴血,糊里糊塗地成了槍下之鬼。
接著,鄧安國繼續尋找隱蔽處和射擊點,解決軍營東北和西北角了望樓上的目標。
每當大地驚雷之時,他果斷起身,扣動扳機,精確命中目標。如法泡製,很快就將剩下兩個了望樓上的哨兵送進地獄。
微聲衝鋒鎗本來就殺人不露餡,如今在雷雨夜裡,更是如魚得水。
難怪鄧安國在陸軍學院求學期間,曾聽教官對學生們再三強調:天寒地凍,狂風暴雨等惡劣天氣是最適宜偵察兵作戰的好天氣,因為天氣越惡劣,對偵察兵行動的隱蔽性越佳。
鄧安國乾脆利落地清除掉四角瞭望塔樓上的哨兵,只覺得嗜血的快感在心頭愈來愈濃,殺敵的手法越發越純熟,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他沿著壕塹折返到軍營南面,尋找合適的位置往軍營內滲透。找了片刻,他看到鐵絲網內有一棵枝葉繁盛的緬桂花樹,心中一動,決定以此處為滲入點。
將刺刀叼在嘴裡,鄧安國壓低身形,潛行過去,縱力躍出壕塹,俯身仔細觀察,沒有發現地雷和絆繩。
湊近蛇腹式鐵絲網後,他一經試探,判明沒有通上電,便放心大膽地用鉗子切開一個缺口,將鐵絲網朝左側拉開,隨後高姿匍匐穿過。
潛進軍營後,鄧安國找到一堆雜物,在後面隱蔽起來,思索接下來的行動步驟。
營地裡寂靜得出奇,連一聲咳嗽和噴嚏都聽不見。除了帳篷和吊腳木屋外,各個角落裡都堆積著繡跡斑斑的廢舊汽車零件、輪胎、彈藥箱。而被帆布蓋著的油桶和木箱子更碼放成山,使得本身面積就不算大的軍營,顯得擁擠不堪,卻無形中給鄧安國的潛行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鄧安國甚是茫然,尋思:軍營裡堆存了這麼多的物資,來往巡夜的哨兵就那麼零零散散的二十來人,警戒鬆懈得超乎想像。
心頭泛起疑雲,鄧安國開始琢磨可能關押趙部長的處所。如果那些軍用帳篷顯然是駐防守軍的營房的話,那幾棟吊角木屋又是作何之用呢?
是用以儲存槍支彈藥的呢?
是越軍休閒娛樂的場所呢?抑或是屯集軍用服裝背褥的倉庫。
當務之急是救人為先,破壞軍營倒是其次,可關鍵問題是自己根本無法摸清趙部長究竟被關在何處。自己不是神通廣大的齊天大聖,不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把營地翻它個底朝天。
鄧安國稍加思索,決定邊搜索趙部長的關押之所,邊為軍營動點手術。
取下軍用戰術背囊,他潛行到兩處重疊如山的油桶跟前,利用夜色為掩護,迅速將兩枚66式反步兵定向破片雷(闊刀雷)安置在油桶旁邊。
佈置好66式反步兵定向雷後,鄧安國環視四周,瞥見右側不遠處有一所木屋,心想:這極有可能是敵人的彈藥倉庫,老子不妨把它敲掉,免得敵人拿這些彈藥去屠殺自己的戰友弟兄。
彎腰疾進至木屋跟前,他準備把兩顆撒布式反步兵爆破雷安放在門檻下面。就在這時,身後忽地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心神一凜,他知道又碰上巡邏哨兵了,不敢回頭去觀察,迅疾來了一個前撲,著地之時,雙手掌撐地,兩腳趾抵地,支住全身,隨即雙掌就地猛力一按,兩足趾朝後一蹬,全身完全凌空,借反作用力向前彈躍出數尺,接著連翻跟頭,以驚鴻一瞥般的速度撲至五米外的一堆廢輪胎後面,因為此處有一片飛機草生得非常茂盛,非常便於隱藏。
躲進這片半人高的草叢裡,鄧安國忽覺一股濃郁的尿臊味奪鼻狂撲,立即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幸好,這棟吊角木屋夾在兩頂帳篷的中間,四面都堆積著廢鐵和輪胎等雜物,燈光也相對昏暗,否則他就無所循形。
鄧安國仔細一聽,腳步聲很密集,估計有上十個哨兵正朝這邊迫近。就在那些腳步聲停在他隱身那片草叢附近的時候,他再一次聽到那耳熟能詳的嘩嘩聲。
難怪這裡臭臊味這麼重,原來此地是夜間巡邏哨渲洩的最佳場所。
巡邏哨兵們渲洩完畢後,魚貫地從鄧安國跟前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