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三年,剛過秋分就從遼東傳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大明鎮國將軍攻下瀋陽收復遼東,昔日危害邊疆的韃子正式宣佈無條件歸順,當朝首輔李國普刑部尚書喬允升正共同押送虜酋黃台吉等一干人赴京城準備給大明皇帝來曲霓裳羽衣舞!
「韓大叔!韓大叔?」自從去年官兵平定陝西叛亂後,被羅汝才遣散的晁彰就聽從官府安排到這朝邑鄉間安了家。原本以為現在這樣種上二畝地討了個老婆就算是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卻不曾想如今還有更大的好事在等著自己。
「晁大哥,你也是來找韓老爺子的?」破廟裡一個壯漢應聲而出,但他顯然不是晁彰要找的人。
「嗨,可不是麼!這老人家一大早的又出去了?」晁彰後悔啊,咱要是晚生上那麼幾十年不也就能跟村裡的娃一樣進個學堂識點字了?現在到好,花了大力氣搶來的官府文告就是看不懂!這事又不能跑去請教官學裡的先生,不然走漏了消息那不還得費心思跟人家爭名額?
「反正額從卯時就在這裡,一直沒見到他!」壯漢將頭上的氈帽摘下狠狠地散著風,急道:「你說這怪老頭,官府請他去做教書先生他不去,偏要窩在這破廟當個乞丐!要做乞丐也好好做啊,這一大早的誰家還能有飯給他吃?」
「鐵頭,你這麼早就來找韓大叔有啥事?」要找的人不在,晁彰也就和這個當初一同造反的傢伙閒聊起來,順便打探人家的意圖。
「這……」鐵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額那婆娘不是肚子有動靜了麼,額這是來求韓老爺子給娃取個名呢!」
「瞎扯!你小子才娶親幾個月?」
「額能耐大不行啊?」被揭穿陰謀的鐵頭憤怒了,雖然他今天來找這老乞丐的目的並不在於此,但三個月前才娶進家門的婆娘可是在月前就被郎中診斷出害喜了的。「告訴你,額還等著娃們長大了都替額從軍去呢!」
「就你那慫樣還想讓娃從軍?」晁彰一臉的鄙夷,「當初是誰聽到官兵打來就嚇得尿褲子。抱著腦袋拚命往後跑的?也不怕你家的娃給咱大明的軍人丟臉!」
被揭了老底的鐵頭紅著臉吼道:「往後跑又咋了?咱當年對上的可是鎮國將軍,你小子不也怕得連哭帶嚎地求人家饒命?也不知道是誰後來偷偷跑到河邊,去洗那破褲子!」
「二位,來找老夫有何貴幹?」蒼老的身影及時出現,阻止了一場即將爆發的揭醜大戰。
「韓大叔您可回來了……」晁彰一把掀開鐵頭那一百多斤憨肉,扯著老乞丐就往破廟裡走。「大叔啊,求您幫俺看看,這上面寫的是啥意思?」
「你小子昨天也進城了?」緊隨其後的鐵頭看到晁彰手上的那則文告,趕緊也從懷裡掏出一份相同的東西,急吼吼地道:「老爺子快幫額也看看!」
「看看。老夫這就給你們看!」老乞丐已經習慣了這些粗卑之人的莽撞舉動,沒有責怪他們毫無禮儀地將自己架進破廟還擅自做住關上了大門。就著陽光仔細看了半晌,在那兩人急得火燒屁股前才道:「這官府文告上前半段跟你們沒什麼關係……」
「那後面,後面呢?」晁彰在城裡可是聽人說了,這是朝廷要招募各村百姓去遼東的誥書,怎麼就會跟自己沒啥關係?
「這後文是說……」老乞丐找了塊大青石坐下,才道:「為了不影響咱大明百姓的生計,所以每二十五戶裡只准一家北上,但去了的可以獲得良田百畝五十年內稅收一成……」
「百畝良田?我的天爺。那咋種啊?」對於那個超低的稅收鐵頭是很羨慕的,但像他們這種造過反剛安定下來組建了新家庭的人來說,要靠兩個人種上百畝地那是累死都忙不過來的。
「這不還有下文麼,你就不能等韓大叔給念完?」晁彰也急。但他相信朝廷既然有了安排那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賜奴五十……」老乞丐沒讓這兩人失望,繼續解釋道:「這話的意思是說啊,你們到了遼東那就不是平民了,而是人上人!那地根本就不用你們自己操持。朝廷已經替你們每戶準備好了五十個壯勞力,你們只需要看管好他們有事稟報官府就行!」
「照這麼說額要是去了遼東,那大小也算個老爺了?」晁彰眼前一亮。難怪城裡的人為了這事都快擠破縣衙呢。坐擁百畝良田還不用幹活,跟前些年老家的那些富紳們有啥區別?好吧,這是朝廷租給咱的,但要不是遇上了咱大明天子咱這些草民敢想?至於那些韃子勞工啥的根本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咱自個造過反對私下裡聯絡那套比他們還熟悉,只要發現點苗頭稟報上去了,咱的皇上和鎮國將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老爺是老爺,可這老爺並不好當!」
「韓大叔,你這話是啥意思?」
「你們看啊,告示上寫清楚了……」指著那上面的條款,老乞丐一項一項地給兩個人解釋起來。
「嗨,就這事?」要說這官老爺們心眼還真多,不就是拿了朝廷的地不能好吃懶做的,要盡心培養娃娃們讀書從軍繼續為咱大明效力麼?咱要是過去了吃得好穿得暖的,不做這些那還幹啥?難不成還把自己當豬養著,等朝廷派人上門收回土地順便補征租種期間的九成收入?現在麼趕快回家收拾去,得趕在官府派人來宣佈這個消息前去衙門報名!
「誘之以利驅民為使……老夫敗得不冤,不冤啊!」老乞丐看著已經跑出大門的兩人突然仰天長歎:「如此環環相扣,一紙新政絕了韃子一族,現在又借百姓之手持續施以高壓,更恩威並濟讓百姓們以大明子民為榮過上好日子的時候絲毫不敢鬆懈。這也就那個妖孽的朱由驄能想得出來吧,如此下去大明中興為期不遠矣!」
「既然韓大人看穿了此點,那何不繼續為朝廷出力?」不知道什麼時候,破廟門口又出現了一群人。與剛才離開的兩人不同,這些人雖身著布衣打扮尋常但憑他閱人無數的眼光一看就知道是朝廷官員。
「你是何人?」老乞丐就是被削籍貶為庶民的前首輔韓爌。現在的他看上去已經蒼老了很多。短短幾個月裡先是遭到昔日同僚遺棄而求助無門,那些所謂的門生弟子更是將他視為瘟疫惟恐避之不及。緊接著妻兒為免受牽連也與他劃清界限,雖然家中老妻依然守著破敗的祖屋翹首以盼,但他卻不敢回到蒲州老家只能待在這朝邑隔河眺望。
「晚生王之楨,見過韓大人!」王之楨沒有仗著自己身居高位而盛氣凌人,以晚輩身份非常誠懇地對韓爌行了個大禮。
「你就是新任陝西巡撫?」韓爌把王之楨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點頭道:「不錯,不錯!老朽早就耳聞你身有傲骨心有沉香,今日一見果為人中翹楚!」
「晚生不過一介書生幸逢盛世而已,豈敢當得韓大人如此謬讚!」
「老朽雖已年邁卻並不糊塗。巡撫大人施政為民短短一年間這陝西一地完全看不出曾發生過叛亂的樣子,百姓安居樂業就連老朽棲居這窮山溝裡也辦起了官學……」韓爌雖然已經不再為官做起了乞丐,但對於身邊發生的大事還是通過那些鄉民的口中知道一些。「聽聞大人前些時日以一紙公文直斥蠻賊,更在我大明對遼東用兵期間坐鎮鎮遠關與那茅止生遙相呼應,兵壓韃靼逼得他們不敢越雷池半步。」
「晚生遵聖上之訓誡整頓吏治教化百姓,依將軍之囑托展我大明威嚴,豈敢居功?」王之楨依然執後生之禮彎腰恭敬地道:「反是韓大人當年秉公執法,未因紅丸一案而遷怒於時任首輔方從哲,主持查捕閹黨不偏不倚。一身正氣實為我等後進之楷模!」
「楷模?」韓爌淒然一笑道:「老朽為官之時亦自詡做事尚能公允與諸臣亦能和睦共處,但如今還不是眾判親離,淪為街邊一乞丐?巡撫大人公務繁忙,難到還有此等閒心前來調侃老朽麼?」
「非也。晚生此來是奉皇命請大人出山助聖上整頓朝政……」
「老咯,不中用咯!」韓爌搖了搖頭,眼中看不出一絲希望。「若數十年前神宗在位之時,老朽或可為張文忠之馬前卒。與他共推那一條鞭法為我大明積蓄實力。若先皇即位之初老朽能與楊文儒盡心輔佐而不是忙於黨爭,那還有希望成為中興之臣名留青史!而如今……」指了指身邊的王之楨,韓爌笑道:「汝等年輕英才前有鎮國將軍衝鋒陷陣掃清障礙。後有當今聖上鼎立支持不拘一格提拔重用,還要我這老乞丐去做什麼?」
「韓大人此言謬矣,前人有雲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如今大明外患已除改革在即,正需要大人這種老成持重之人為朝廷出謀劃策!」王之楨一點也不怕刺痛別人的神經繼續道:「大人雖為一己之私參與黨爭,但期間尚敢仗義執言為遼東經略熊廷弼平冤昭雪,足可見良心未泯正氣未失……」
「良心?正氣?如今還有人記得這些?」韓爌仰天大笑道:「老朽在朝之時做事從不為己甚,處處留人一條活路,可結果呢?昔日同僚視老朽為仇敵,為了撇清關係非但不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而那浙黨就為了去討好鎮國將軍,更是欲置老朽與死地……」
「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等韓爌發洩夠了,王之楨突然問道:「難道韓大人就沒想過當初將軍為何選擇你為目標,任由周挹齋借你幼子之事暴起發難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