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槨被放入了深深的墓坑之中,一群人紛紛揮舞起了手中的鐵掀,將鬆軟的黃土蓋在了這漆黑的棺材上,很快,這墓坑就被填平,並且鼓起了一個土包來。
「阿母,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在完成了所有工作後,周文博長歎一口氣,轉頭詢問起了身邊的呂氏。
「你父親真就這麼去了?」呂老太太有些精神恍惚,聽到周文博的話,也是下意識的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問道。
「……是的,父親已經被陛下追封為渤海郡王,也算是『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了,死者已逝,阿母你莫要再這麼傷悲了,還要好好的活著,我和晉康,晉山都還需要你。」
周文博就這麼被呂氏緊緊的抓住了右半邊的胳膊,當他仔細看過去,才發現呂氏竟然已經消瘦了許多,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已經只有薄薄的一層血肉裹在骨頭上,整個人彷彿一陣風就能吹飛一般。
即使以周文博這麼樂觀和大無畏的精神,此時也根本找不出來什麼可以用以寬慰人心的話語,他只能用力抱住這位可憐的老婦人,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瘦弱的如同枯木且冰涼的身軀。
「阿母,就當是要替父親好好活著,我和晉康都還沒有成家立業,晉山更是才剛剛會跑,咱們趙國公府已經度過了重重劫難,就要迎來光明的未來,將來定然會是四世同堂,孫兒輩膝下承歡的公侯高門,我們都需要阿母你來為這個家做主啊!」
以周文博的眼力,自然還是能略微分析出呂氏這時的精神狀態。
自從周德彥和周文淵父子的死訊傳來後,呂氏的精神幾乎就徹底被擊垮了,若不是為了在當時風雨飄搖的那種情況下挑起趙國公府的擔子,並且也是為了能夠看到自己夫君的最後一眼,恐怕早就要大病一場,臥床不起了。
到了今天,不但親眼看著陪同自己四十二年的夫君的棺槨被埋入了地下,而且也知道了皇帝陛下對夫君的追封,所有壓在身上的擔子和所有的牽掛都已經不復存在,定然會生出活著已經毫無意義的念頭。
而這種念頭自然是極為危險的。
「晉康,晉山,對,我的孫子,我還沒有抱上重孫呢,」被周文博這一提醒,呂氏原本黯淡無神的雙眼也生出了一絲神采來:「彥哥兒,我還要看到咱們的重孫出事,還要看到咱趙國公府紅紅火火的過下去,暫時卻是不能陪伴你了。你在這兒先睡幾年,將來老婆子我再來陪你,咱們夫妻兩個生同床、死同穴,一百年,一千年,也絕不會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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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三年臘月二十三日夜,洛京城西郊數十里處的一處莊園中。
「殿下,明日可就是您凱旋而歸,城外獻俘的大好日子啊,奴婢在這裡先祝您大展宏圖,一帆風順了!」
正在恭維魏王李繼岌的正是大太監李從襲,為了能夠趕在過年前回到洛京,他也跟著魏王一行人輕騎奔行,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顛簸勞頓之苦。
然而這些身體上的痛苦卻是遠遠比不上巴結已經無限接近太子寶座的李繼岌更加重要,因此他絲毫不顧及自己屁股已經疼的坐不下去了,而是一臉媚態的向李繼岌說著好聽話。
要知道皇帝李存勖已經是年近知天命之年,縱使如今最為得寵的黃遠、馬紹宏、劉承恩三位太監,一旦山陵崩,這些人就如同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而如果自己提前抱住了李繼岌的大腿,一旦魏王登基,自己可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權臣了。
「哎,我雖然立下了些菲薄的功勞,同父皇當年的英明神武卻也還是差上了許多。只要能討得父皇的歡喜,我這做兒子也就滿足了,其他的什麼都並不重要。」李繼岌雖然如今也是膨脹的厲害,但也仍有著最基本的警惕,還沒到達得意忘形的地步。
「依奴婢看來,明日陛下當會率文武百官,郊迎十里,以酬殿下滅國之大功!」李從襲一看似乎剛才那記馬屁沒有拍對地方,於是連忙又送上一記。
「哎,過譽了,過譽了,我身為父皇的臣子和兒子,怎麼能讓父皇親自到郊外來迎接我?」這一記馬屁顯然是拍對了地方,李繼岌雖然是下意識的謙虛著,然而臉上那得意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他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
我為父皇開疆拓土,滅其國、執其帝王於父皇面前,為父皇漲了不知道多少臉面,父皇定然會為我的這番功勞而龍顏大悅,父皇定然會郊迎十里,褒獎我一番!
就在二人各自打著心中小算盤的時候,卻有不速之客敲響了這莊園的大門。
「哦?母后特遣使者前來?速速請上來!」一聽說是劉皇后遣來的使者,李繼岌也不敢大意,連忙就要接見。
「可是孫公公?勞煩您連夜奔波了,快給公公奉上熱茶!」李繼岌一眼就認出了這位使者正是母后身邊隨侍的孫公公,母后對此人的信任程度比之劉承恩劉太監也不遑多少。
「殿下……大事……大事不妙了,京中有變啊!」孫公公身負重任,這一ri午後從劉皇后那裡領了任務,就知道這件事可謂是事關重大。
他生怕一路上出了什麼差池,於是不顧自己已經是年過五旬的年紀,親自手持皇后密信,沿著官道一路直奔而來,直到這已經是掌燈時分,才終於趕到了魏王李繼岌的臨時住所。
這時他那有什麼功夫飲茶?上氣不接下氣的就斷斷續續的向魏王通報起來。
「什麼?京中有變?快快說來!」一聽到母后連夜遣使來,李繼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這下更是焦急萬分。
「這是皇后娘娘交給我的密信,還請殿下過目。」孫公公也生怕自己講的有什麼疏漏,於是直接將一路上鄭重保護的密信遞了過去。
李繼岌不等下人傳送,而是起身來一把抓了過去,揭開封蠟,就著燈光讀了起來。這一封密信字跡娟秀,詳略得當,卻是符鳳凰手書,將下午這一齣戲過程和後果交待的一清二楚,而且最後還附上了自己的判斷。
片刻過後,李繼岌已經是站著將這封不是太長的密信來來回回看了三遍,這才收起了密信,頹然的坐在了椅子上,發出了一聲沉重的響聲。
李從襲看不到密信的內容,只能緊緊的盯著魏王李繼岌的面容,只見這位剛才還是意氣風發的殿下先是眉頭皺起,然而勃然大怒,抓著密信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指甲蓋上已經只剩下了白色。
隨後李從襲卻是親眼看到了李繼岌兩側鬢角上密密麻麻滲出了成片的細汗,臉上也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蒼白的嚇人,兩隻眼睛瞳孔都收縮到了極限,手指也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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