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停在邀月樓門前後,周文博才有機會得以一見這洛京城中的地標建築。
邀月樓共有三層,每層都有兩丈多高,樓外繞以廊、簷木柱,再與房頂各色木料契合,結為一體。樓頂承托於玲瓏剔透的如意拱頂之上,曲線流暢,充滿著美感。
周文博信步而上,直至三樓。只見天邊雲霞飛捲,夕陽西沉。周文博此時離地十多米高,附近的洛京城一家一戶都能放眼收於眼底,就連幾里之外的皇城和穿城而過的洛河都能依稀看到。
又過了片刻,才見一行人拾階而上,只見當先一人大約五十來歲,鬢髮微白,大腹便便,原本英俊挺拔的身形也走了樣,但是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領袖之氣,讓人生不出一絲小覷之情。
見到此人,同記憶力的印象對上了號,周文博這才笑著走上前去,「孟世叔,自當年běijing一別,已有三年未見,世叔替天子鎮守běijing,位高權重,如今威儀遠勝當初啊。」
只見孟知祥大步走上前來,緊緊地攥住周文博的手:「文博賢侄,汝父與我相交相知多年,情同兄弟,不料天妒英才,汝父兄二人竟然身死蜀中,真是天妒啊,天妒啊!老天何其不公……」
這孟知祥不顧周圍的隨從,竟然頃刻間嚎啕大哭,老淚縱橫,還真是感情深厚的老兄弟啊。
只見孟知祥身後的一眾人不等站定,皆以手拭眼,助主上哭。
這可真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周文博暗自感慨著。
當年周文博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家裡也沒有地位,當年這位孟大人是一眼都沒看過一直靜靜的站在一邊的周文博,而是同周德彥周文淵父子相談甚歡,不料今日竟然擺出了一番親近長輩的做派來。
「家中父兄橫死,文博只能站出來主持大局,可惜至今老父遺體尚未能入土,真是家門不幸啊!」
周文博也只能搽一把莫須有的眼淚,先同孟大人落座。
還沒等兩人渲染完這段悲情,竟然又有蹬蹬的上樓腳步聲的傳來。
周文博暗自納悶,要說今日自己同孟知祥約見,孟知祥必然包下了邀月樓三層,怎麼還會有人過來?
酒樓的小二隻會穿布鞋,這等地方走路都是無聲的,生怕驚擾了貴客。只有穿著皮靴的人踩在木梯上才會留下這等聲音。
周文博藉著燈光看向孟知祥,只見他眼中竟然亮起一道精光,鬆弛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喜意。
周文博忙起身來,只見當先是一位長鬚美髯,走起路來龍驤虎步的魁梧健壯的中年人,帶著一股多年廝殺的軍旅風格。
「孟節度,趙國公,符某晚到片刻,還請兩位原諒啊。」
這位大漢上來就是一拱手,先行賠禮。
「符節度,這可是你說的哦,當罰三杯,當罰三杯!」孟知祥也站了起來,端起身前的酒杯對著大漢說道。
後唐王朝也就只有一位姓符的節度,就是定難軍節度使——符彥卿。
看來這位就是孟知祥請到的另一位客人了。
就在符彥卿豪氣的連飲三杯之時,周文博暗中思索著,不料這位常年駐守běijing,遠離政治中心三年的孟知祥竟然同這位天子岳丈,後唐新貴符彥卿有著如此密切的關係。要知道周文博三叔周德裕自認與符彥卿交好,都沒能說通他幫趙國公府一把。
周文博完全沒想到的是,恰恰是因為他下午題給符家二小姐的一詞,才使得符彥卿下定決心來趟一趟這趟渾水。
三人寒暄一番,吃了幾口菜,喝了幾杯酒,周文博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今晚的正事。
「孟世叔,小侄還有件事情要拜託於您了!」
「哦?周賢侄,有什麼事儘管道來,孟叔只要能辦到,決不推辭。」
孟知祥此話倒是豪爽的很。
「家父和兄長的遺體尚在蜀中,我侄子周晉康生死不明,入蜀的五千將士不知還有多少能夠返還,家母與我真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恨不得飛至蜀中,迎還父兄遺骸,接回苦難的將士。」
周文博語氣沉痛中帶著悔恨,很是具有感染力。
「如今孟世叔將入蜀擔任川西節度使,我身邊這位正是我師兄諸葛羽,希望世叔能允許諸葛師兄能隨大人一同入蜀,若是有些許麻煩,還請世叔給些照顧。小侄感激不盡。」
「賢侄何出此言,豈不是要折煞老夫?此事包在老夫身上,保證將周兄遺骸完好無損送還!」
孟知祥拍著胸口答應了下來。
「咦?敢問可是伊川諸葛氏子弟?」一旁的符彥卿發話了。
「長者有問,不敢辭。在下正是伊川諸葛氏子弟,諸葛羽,字雲揚。同瑾瑜同在林師門下,如今瑾瑜有難,特來相助。」
諸葛羽不愧是世家出身,一舉一動都符合禮儀,充滿了美感。
周文博既然已經完成了今晚的任務,自然賓主之間沒有了任何隔閡,同孟知祥飲酒作樂,一時間關係拉近了不少。
事實上趙國公府和孟家的關係還真是利益之交。孟知祥雖然很得皇帝李存勖的信任,卻總是在外地任職,先是běijing留守,如今又是川西節度使,若是京中沒有奧援,作為邊疆重臣,總是遭小人嫉恨和流言,一時不慎也會禍從天降。
而趙國公府此時剛剛遭遇重大挫折,加上周文博還有求於孟知祥,自然也不願疏遠這唯一的盟友,於是兩個勢力的領更是打的火熱,世叔賢侄叫的更加親熱了。
唯有符彥卿偶爾應上兩句,大多數時間卻是在仔細觀察周文博。
又過了良久,他彷彿下定了主意,這才開口問話:「趙國公,如今汝父兄死於戰場,親軍零落不知還剩幾何,不知國公接下來如何打算呢?」
臉上已經染上些酒意的周文博聽到了符彥卿的問話,卻是怔住了一瞬間,這才挺直上身,放下筷子和酒杯,正色道:「不瞞兩位長輩,家父和兄長死於非難,我趙國公府親軍遭劫,如今正是虛弱不堪之時,文博雖然愚鈍,也知趙國公府此時正是風雨飄搖。」
「幸賴家母與族中長輩看重,命小子主府中事,天子聖明,不忍加罰於我趙國公府,才得倖存於眾小人權閹的攻訐之下。方今之計,唯有招募新軍,重建我趙國公府軍威,方能震懾宵小,立足長遠。」
「然而族中精於兵事者皆陷於蜀中,如今生死不知。若是二位節度能相助一二,助我趙國公府成軍,他日必有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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